那胖和尚找来了几个年轻和尚,领着一班衙差分头往寺中各处去了,一道黑影却趁着夜色略入了云林禅堂内!
不着已立于门前,那道黑影似乎早已知晓不着会立于此处,往门框上借力自不着头顶略入,不着亦立即转身欲捉住那人双足,却终是慢了一分。
无名三子立即将三姝护在身后,那黑影却似禅堂中再无他人一般,只直直朝凡心禅师攻去!
一柄薄刃闪烁着银光直取凡心禅师面门,禅师却面色自若,右手结说法印将那剑尖捏住,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为贫僧造业。”
那黑衣人运气欲将剑抽出却不得法,眼见不着自身后攻来,便弃了剑,伸手去夺凡心禅师左手持的那串琉璃珠。
那琉璃珠缠在凡心禅师掌中,却仍垂下一段,那黑衣人身手极快,竟教他一把抓住了那垂下的一段,向后一夺!
凡心禅师似是对这串珠子极为爱惜,不愿将它拉扯,竟随那黑衣人向后一转,如此一来,便成了那黑衣人劫住凡心禅师正面迎上了不着的攻势!
不着见此也只有收力,那黑衣人立时将一把短刃架在了凡心禅师颈上!
禅堂之中一时寂静无声,一心早认出这黑衣人便是先前与自己两度交手之人,先开口道:“兄台难道怕了我,不愿光明正大地交手?”
那黑衣人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若是还有几分怜惜这秃驴性命,便休要多言,如今只管扔下手上兵器,听我的吩咐行事。”
无名向无棱使了个眼色,两人不动声色地向两旁移动了数步,那黑衣人立时警觉道:“怎么?你们先前还满口仁义,如今这秃驴将你们收留在寺中,你们却要他快些见阎王去吗?”他手上短刃轻轻划过凡心禅师颈间,一道细密的血珠自刃边渗出。
无名摆了摆手笑道:“兄台别误会!我不过是怕极了腿脚抖了抖,哪里是我想动,是我的腿不听我的吩咐!我怎么敢在兄台面前造次?不过兄台有句话可错了,这凡心禅师利生弘法,便是此刻死在兄台刀下,也必是跳脱六道轮回,到那西方极乐世界去的,断然没有去地府的道理!”
那黑衣人眼中生出不屑来,恨声道:“他这欺世盗名的秃驴,竟也敢称什么琉璃僧?好不要脸!”那黑衣人边说边用力去扯凡心禅师手上那串琉璃珠,凡心禅师面上一贯的笑意已寻不着一丝踪迹,右手两指轻轻朝那短刃上一拨,那黑衣便似受了极大痛楚一般,短刃立时脱手,却仍不肯放开那串珠子。凡心禅师身法迅疾,将他身上几处大穴一一点了,说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何故对贫僧这串珠子如此留心?”
那黑衣人虽有些惊讶不甘,却并不惧怕,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这串珠子原是你的东西?”
凡心禅师神色微动,走上前来将那黑衣人的面巾摘下,虽不认得,却觉面前之人眉目之间有一种极熟悉的神态,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少女眉间微蹙的愁容,喉间发涩道:“你……你是博州人士?”
那黑衣人额上青筋毕现,咬紧了牙说道:“你这不要脸的臭和尚,不配拿这串珠子!”
凡心禅师阖上了双眼,眉间紧蹙,那玉雕一般的面容上现出一种极之苦痛的神色来,额上霎时布满了汗珠,不着见状忙将凡心扶住,送到一旁的蒲团上,一面给凡心禅师运气一面说道:“师父快静心运气,不可被魔障所惑!”
无名等见此皆是着急,围了过来,卜谷儿口中不停,说道:“凡心大师这是怎么了?方才亦不见他运功,为何瞧着像练功时岔了气走火入魔一般?无棱哥哥你们有什么好药快拿出来喂大师服下罢!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呢?要不我替大师算上一卦——”
无棱见她左右腾挪,手脚不停,忙将她按住,截住了她的话道:“你现时安安静静的便好,不要扰了不着师兄为凡心禅师调理内息。”
卜谷儿哦了一声,护着身侧的布袋到了一旁,背对着众人,轻轻地将龟甲拿出,口中念念有词,便在这佛前悄悄卜起卦来。
那黑衣人见此便哈哈大笑起来,钱恣意与柔嘉公主忙将禅堂大门掩上,免得引来他人,只听得那黑衣人道:“你口内说什么四大皆空,你可敢将这珠子来历说出吗?”那黑衣人面上神情阴晴不明,又道:“你坏了女子名节还敢凭着你那身臭皮囊到处讲法招摇,实在是这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和尚!”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柔嘉公主忆起昨日钱恣意言及琉璃僧时,言语之中似乎有所隐瞒,便在钱恣意耳畔轻轻问道:“难道凡心大师是犯了色戒被逐出少林寺的?”
钱恣意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凡心大师不是被逐出少林,是他自己决意下山,从此与少林再无瓜葛,至于其他,我也不知晓了。”
那黑衣人又道:“若不是你,我家门又如何会破败如斯,我面上又如何会有这两行金印?你造业如此,实在百死莫辞,还扬什么佛法,渡什么他人?”
那黑衣人说一句,凡心大师面色便苍白一分,到了此时,便是面色如纸,无名无法,只好往那黑衣人哑穴上一点,那黑衣人眼神凌厉地扫过无名面颊,似乎要将他吞落肚内一般。
凡心禅师便在此时吐出一口血来,将他那胜雪的袈裟染得点点斑斑,钱恣意忙拿出帕子递给凡心禅师身侧的无棱,无棱忙洇了洇凡心禅师嘴角的血迹,凡心禅师睁开眼来,向无棱点了点头,对不着说道:“扶我起来。”
不着张嘴欲言,顿了一顿,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吐出一个是字来。
凡心禅师立起身来,瞧着那黑衣人,将搀扶着他的不着轻轻一推,独自向前走去,他将那串缠在左掌中二十余载的琉璃珠褪了下来,两指在黑衣人胸前一点,那黑衣人立时解了穴道,咳嗽了一声,捂着胸口瞪着凡心啐了一口。
凡心将那串琉璃珠递给黑衣人,黑衣人迟疑了片刻,便伸出左手来接,谁知他右掌早积蓄内力,一张向凡心心口拍去!
不着早瞧出凡心散了内力,绝不肯再躲这黑衣人攻势,咬牙偏过头去,却不敢相救!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一声喑哑的“痴儿”似自天外而来,一道黄色身影穿门而入,挡在了两人中央,黑衣人一掌拍出,只觉打在了一块钢板之上,劲气全数朝自身返还,抵挡不住,向后跌去,喷出一大口血来。
无名等人定睛一瞧,此人原来是主持大师!
凡心立时跪在主持身前,面色沉痛道:“师父不该为徒儿如此!”
一旁的卜谷儿将铜钱与龟甲忙忙放入袋中,凑到无棱身边道:“怎么主持大师原来会说话?若凡心大师与主持原是师徒,那主持大师岂不也是少林寺的高僧——哎哟——”柔嘉公主听见卜谷儿又说个不住,便掐了她一下,说道:“你乖乖做个看官罢,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卜谷儿揉了揉手臂,委屈地看着柔嘉公主,朝无棱身后藏了藏。
主持摇了摇头,抬手欲将凡心扶起,不着忙上前来将凡心扶起,凡心眉心紧锁,俊朗出尘的面庞上泛出令任何人瞧见都无法不心碎的苦痛来,只是跪着不肯起身。
主持轻叹一口气,张了张嘴,却半晌才听见声音,只听他笑着说道:“怕是许多年不曾听过为师的声音,如今不大认得了罢。”
凡心禅师摇头道:“师父止语二十载,如今为了徒儿破戒,徒儿……”
主持拍了拍凡心禅师的肩膀,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开口非是为你,止语亦非是为你,因果早已缔定,你何必全数归在自己身上。”
凡心禅师听罢抬头望着主持,眼中隐隐有泪光,说道:“徒儿二十载前叛出师门,累及师父下山,止语自惩,如今眼见二十载期限将至,师父却……”
主持摇了摇头,说道:“你总以为为师止语自惩,便是还将自己囿于前尘往事,看不穿情之一字。”
一心早将那黑衣人制住,听到此节,那黑衣人便破口骂道:“果真是不要脸的臭和尚,自诩六根清净却在这里说什么情爱,真是佛门败类!”
主持转身,面上依旧是慈祥温和的笑意,说道:“贫僧与小施主二十年前便有一面之缘,那时小施主便称贫僧为臭和尚,如今相见依旧是如此称呼,看来贫僧也不算老得太快,小施主还识得贫僧的样貌。”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说道:“臭和尚,二十年前便是你包庇你那淫僧徒儿,如今你依旧要如此吗?”
无名等人听得“淫僧”二字,明白事涉凡心禅师秘辛,皆不敢出声。主持摇头道:“施主这样看凡心贫僧不觉得诧异,可是施主难道也这样想自己的母亲吗?”
那黑衣人面上肌肉扭曲起来,喊道:“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