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煜卧病在床,最焦急的人是公孙痤,他甚至比赵离还要担心。
以赵离对医术的精通,可以断定司徒煜并无大碍,主要是他体质羸弱,一时劳累引得箭伤复发,只要安心静养,不出半月即可康复。但公孙痤却等不了这么久,不要说半个月,就是三天都嫌太久了。
公孙痤站在卧榻前,他眼中看见的不是司徒煜,而是沉甸甸的钱袋,是餐盘中肥腻的熊掌和滋滋冒油的彘肩,是黄丘青楼中美人的朱唇……多么美好的一切,怎能让它付之东流呢?
公孙痤心如火焚,他不顾赵离的反对,抱着铺盖来到司徒煜的寝室,名曰照料,实为催债,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却无比盼望司徒煜马上好起来,精神抖擞地开始动笔。他甚至偷偷为司徒煜请来了一个擅长驱鬼祈福的巫婆,身背腰鼓,戴着狰狞的面具,一番古怪的舞蹈之后,念念有词地拿出一个肮脏粗陋的坛子,竟然从里面拎出一只老鼠,说是病人的症结所在。赵离从小就怕老鼠,几乎被吓疯了,他挥舞着佩剑把巫婆和公孙痤一起赶出了司徒煜的寝室,关上门,惊魂未定地说:“我看这个死胖子是疯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下次看我不劈了他!”
“请一个巫婆要花不少钱,认识他这么久,你几时见过他这么大方过?看来他是真的着急了。”司徒煜撑榻缓缓起身,坐在案几前,苦笑着说道。
“让他着急去。”赵离去夺司徒煜手中的书卷,“你不要管他,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
赵离虽然不是孟章学院的学生,但也知道同时写四十篇上乘的文章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纵然司徒煜才思敏捷、聪明绝顶,但并非朝夕之间可以完成的,况且他的身体还如此虚弱。
司徒煜躲开赵离的手:“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平静却笃定地说道,“我没事,只是偶染风寒,不看书,我会闷死的。”
赵离无奈地看着司徒煜:“我真是不懂,你们两个为什么如此……”
赵离一时语塞,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
“如此舍命不舍财,对吧?”司徒煜一笑,“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是穷人。”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生在侯门,从小在蜜罐里泡大,不识人间疾苦,可是赚钱也应该有度,总不能竭泽而渔,把命都搭进去吧。你又没有老婆孩子,你打算把钱留给谁花呢?”
“放心,我死不了的。”司徒煜意味深长地一笑,望着门外的眼神深邃悠远,“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我怎么舍得死?”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吵闹声,是公孙痤,他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各位仁兄,私家寝居,不好硬闯吧,容小弟通报一声……”
脚步踉跄声夹杂着不耐烦的呵斥声,公孙痤似乎突然被人搡开。
赵离刚要出门去看个究竟,门便被推开了,几个人站在门口,为首一人身材颀长英挺,虽然背光而立,依然可以看到脸上骄横张扬的神气,来人正是霍安。
淳于式要严查舞弊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学宫内掀起一阵波澜,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把握。他一向是个主张多于办法的人,知道应该做什么,但却未必知道应该如何实施。
就在他感到无计可施的时候,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个人就是与司徒煜素来不和,近来更是水火不容的霍安。
霍安之父在景国官拜上卿,是国内手握实权的六家权臣之中势力最大的一家。与赵离相似,霍安也是生长在簪缨之家,但与赵离不同的是,他从小就对打仗非常着迷,每天学着父兄舞刀弄枪、排兵布阵,稍大一点,就和府中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玩骑马打仗的游戏。疆场、厮杀,这一切令他心驰神往、热血沸腾。在他六岁那年,父亲送了他一身盔甲作为生辰礼物,他喜欢得甚至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长大后,他更加坚定了做一名将军的信念。
在大域学宫,霍安是监兵学院十年来最出色的武士,骑术高超,一支长戟所向披靡,箭法也无出其右,他看不起那些只会鼓弄唇舌的谋士,更看不起执明学院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至于陵光学院那些江湖术士,他认为与他们为伍简直是一种耻辱。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武士可以平定天下,扶保乾坤。
“当年武王伐狃,开创大昭天下,靠的难道是那些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书生吗?”
他从不相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说法,大丈夫就应该驰骋疆场,光明正大、真刀真枪地拼杀一番。他是个骄傲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对谋士的蔑视,经常在学宫中宣扬自己的观点,当然,他有骄傲的资本。
多年来,他一直被认为是不世之材,名声直追司徒煜,甚至被称为“监兵之魁首,带甲之司徒”。但这个比方正是令他感到无法容忍之处,用司徒煜来形容他,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他一直想找机会击败司徒煜,所以在夺旗比武中被司徒煜以智谋击败后才会一时冲动,暗箭伤人。
霍安不是个卑鄙的人,当时确实是气昏了头,输了比武,也输了人品,甚至连累监兵学院被人诟病。过后他也非常自责,甚至跑到昭成殿面壁忏悔,自罚一日不进食,素日又碍于面子,不肯向司徒煜低头,但心中却始终无法摆脱懊恼。
现在机会来了,如果证明孟章学院有这种更加不堪的存在,那么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他开始并不知道淳于式要对付的人是司徒煜,单单是让孟章学院出丑就足以让他开心了,没想到一举两得,淳于宫值要对付的人竟然就是仇人。霍安心中大悦,暗中摩拳擦掌,这次一定要给司徒煜,也给孟章学院一个好看!
霍安在学宫中有一大批追随者,尤其是在监兵学院,更是一呼百应。很多人视他为榜样靠山,唯其马首是瞻,与他同仇敌忾。
所以在霍安的招呼下,一支严查舞弊的队伍快速成立了。这支队伍以监兵学院的学生为主,一来他们都对孟章学院心怀不服,二来查舞弊这件事对他们并无影响,既出了气又扬了威,何乐而不为呢?
故而当霍安等人来到司徒煜门前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得意和报复的快感,但是当他们看到站在门内的赵离时,还是略微有些迟疑。
霍安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如果说大域学宫内还有什么人让他有一丝畏惧,那便是赵离了。论家世、地位、财富,赵离似乎都比他更胜一筹,加上赵离平日仗义疏财,声望很高,四大学院的学生都以与他交好为荣。另外赵离这个人快意恩仇又敢作敢当,算得上是学宫中最容易交往和最难招惹的人。
炫耀财富的人必然崇拜财富,标榜权力的人必定屈从强权。
霍安为人骄于下尊于上,对待比他弱的人颐指气使,而遇到比他强的人气势就会弱下来。尤其前几天,他箭伤司徒煜后,一直有意躲着赵离,不想与他遭遇。但这次不一样,他们是奉了宫值夫子之命而来,师出有名,谅赵离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而且当着他兄弟们的面,自然也不能示弱。
霍安冲赵离一拱手,似笑非笑地道:“季衡兄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