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张粲的声音轻柔婉转,但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此时不止信阳君,在座的各位都看到了司徒煜脸色骤变,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
“大胆!”扈铭一声断喝,声震屋宇,“敢在大域学宫胡言乱语,扰乱‘天择大会’?!”
“夫子息怒,外臣若没有真凭实据,又怎敢在昭成殿信口雌黄,外臣此举非为别事,为的是大域学宫的声誉和我大昭的朗朗乾坤。”张粲转身面对众人,手指司徒煜,大声说道,“各位公侯,在各位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什么不世贤才,而是一名声名狼藉的逃奴!”
这句话无异于在昭成殿炸响了一声霹雳,几乎整个大殿都动摇了起来。
扈铭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一把抽出佩剑,大步冲向张粲,厉声喝道:“无耻匹夫安敢侮辱大域学宫!”
扈铭力能举鼎,盛怒之下的一剑只怕会将张粲斩为两段。
一柄剑及时地挡住了扈铭的一击,发出沉重的金属相撞的钝响,章王起抢先一步挡在张粲跟前,敏捷地拔剑格挡,剑锋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嬴起冷笑道:“事实未清就拔剑相向,夫子是要杀人灭口吗?”
扈铭反唇相讥:“果然有其君必有其臣,原来章国人只会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大域学宫难道不是光明磊落的所在吗?眼下双方俱在,何不请这位司徒先生当面对质?”
“好,就依章王之言!”
“大丈夫一言九鼎。”
大域学宫新任祭酒竟然是出身卑微的逃奴,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事。
高漳君赵介几乎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司徒煜在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认得,他也曾经觉得这个年轻人充满神秘感,也曾经想过司徒煜的各种可能,但从未想过他会是一个逃奴。
但并非所有人都不信,昭成殿内,除去两个当事人之外,至少还有两人相信张粲所言非虚。
廖仲当然是其中之一。
自从见到司徒煜的那天开始,他就感到这个苍白消瘦的年轻人与其他人不同,他身上有一种可怕的力量,虽然廖仲并不清楚他的身世详情,但却可以断定他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也拥有能成就大事的气质。
他唯一担心的是司徒煜身上那种近乎于疯狂的执着,这个孩子心中有一团烈火,或者照亮乾坤,或者毁天灭地。
另外一个人自然是信阳君。
在廖仲推荐司徒煜接任祭酒之时,卫野曾一时颇为惊诧,司徒煜不是已经归于主公帐下了吗?怎么会跑回来做祭酒?
信阳君暗中示意卫野不要大惊小怪。
“人各有志,凡事不可强求。”
其实自从前日司徒煜黯然离开后,他就知道司徒煜不会再回来了。
他之所以欣赏司徒煜,是因为司徒煜在一些地方与他非常相像,但这恰恰又是两人无法相处的原因。
两人都极为精明,心智极为强大,但又都有自己的夙求,而不愿为他人所用。
“看来你我君臣缘分已尽”信阳君不无遗憾地想,“但愿今生不必与你为敌。”
对于张粲的话,信阳君深信不疑。
他很了解张粲,张粲是他的敌人,一出道就坏了他颠覆曹国的大计,此人称得上青年才俊,天下英才能与司徒煜相比之人寥寥无几,而张粲必属其一。
他也许没有司徒煜治国安邦的宏韬伟略,但手段狠辣却远胜司徒煜十倍,只是想不到他们竟有这样的渊源。
“张大夫,既然你如此笃定,那么请出示证据,让在座各位看个清楚。”廖仲说道。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要请司徒先生配合一下。”张粲狡黠地一笑。
“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不要这么绕来绕去的,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鬼斧第一个不耐烦地叫道,“你要是闲着没事想斗嘴玩,老夫陪你耍个三天三夜。”
张粲没有理会鬼斧的嘲讽,而是看向他身后的司徒煜:“敢问司徒先生身在哪个学院?”
“孟章。”
张粲点头一笑:“在下命小福薄,无缘学宫圣地,不过道听途说,也对学宫概况也略知一二。在下听说学宫内孟章、陵光学院之服装为交领,而监兵、执明为立领。”他转身环视众人,“不知各位有没有注意到,身为孟章学子的司徒先生,穿的竟是立领的内衣。”
司徒煜的神色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信阳君心中一动,他也曾注意到这一细节,当时只道是衣着小事,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其中果然另有蹊跷。
“这也轮得到你管吗?”鬼斧大笑道,“这与逃奴有什么干系?我看你真是栽赃都不会栽。他穿立领的衣裳就是为了保暖不行吗?不瞒你说,我老鬼经常不穿内衣。”他斧一把扯开上衣,把肥胖的肚皮拍得山响,“我就图个凉快,你管得着吗?”
张粲也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激怒的人,他始终保持平静:“可惜司徒先生穿立领内衣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遮掩一样东西。”他看向司徒煜,“我说得没错吧?夫子。”他刻意把司徒二字说得很重,“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司徒先生?陈忌?裴忌?或者……素罗?”
众人好奇地看着张粲,猜不出他是故作惊人之语,还是有什么真凭实据。
张粲有些喜形于色的得意:“这位司徒先生身上有一处纹身,位于右胸锁骨下方,图案是一朵木槿花。不知夫子是否愿意当众验证呢?”
“这里是昭成宝殿,在这里袒衣露体成何体统?!”扈铭大声反对。
“常言道,大礼不辞小让,您以为是体统事大,还是学宫声誉事大?”张粲看向司徒煜,冷笑道,“我愿以性命相博,难道你连脱衣服都不敢吗?”
在众人争执的过程中,司徒煜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沉默,似乎大家在谈论的不是他。此时他缓缓起身,走到大殿正中,沉声道:“各位夫子,各位大人,既然张大人执意认为在下是他府上的逃奴,为了学宫声誉,在下愿肉袒以示清白。”
信阳君不由替司徒煜捏了一把冷汗,显然他已经被逼入绝境。
“不要!”门外传来一声焦急地大喊,一个人快步冲进大殿,一把拉住司徒煜,正是赵离。
“士可杀不可辱,子熠,这个祭酒不做也罢!”赵离拉起司徒煜向外走去。
赵离的突然闯入令高漳君非常尴尬,这孩子实在是太冲动、太幼稚了。
赵介喝道:“季衡,你要做什么?”
“爹,我要带子熠回定平。”
“胡闹,当着各国公侯,成何体统?!”
张粲岂能轻易放走仇人,抢上一步,挡在面前,悠然道:“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一定是高漳君的四公子了。”
“不错。”
张粲星眸闪烁:“公子这么急着带他走,难道是知道了什么隐情吗?”
“朗朗乾坤,来去自由,你敢挡我的路?!”
“不敢。”张粲一副谦卑的样子,“在下素来仰慕赵侯,岂敢跟公子作对?只是怕公子受了歹人的蒙蔽,招惹是非,陷老侯爷于不义,在国君那里也不好交代。”
“你不用拿国君压我,这件事与家父无干,塌天大祸本公子一人承担。”
张粲媚笑道:“公子凤髓龙血,前途无量,为了一个卑贱的奴隶值得吗?在下家里有不少奴隶,既有豆蔻年华的处女,也有玉树临风的少男,如果公子喜欢,在下一定倾囊而赠。”
他漂亮的眼睛突然变得狰狞,充满杀气,“但这个人断然不可,因为他不只是鄙人府上的逃奴,还是杀害章国特使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