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司徒先生有何退敌之策?”
来到灌氏府中,分宾主落座,灌午迫不及待的问道。
小岩城被困多日,城内早已物资空虚,几乎连粮草都快要供给不上了,这里虽然是要塞,但存储的粮食毕竟有限,大军长期驻扎于此,实难支撑。
“敢问大夫城内尚有多少粮草?”
“原本也许还能支撑十日。”灌午苦着脸答道,“现在又多了这些败兵,大约只够吃七天了。”
“七日足够。”司徒煜平静的答道。
“这么说,司徒先生成竹在胸了?”灌午半是好奇,半是怀疑的问道,鉴于是霍安的朋友,他尽量对对方保持了必要的敬意。
“办法是有,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
“形势紧急,还望先生早些想出办法才好。”
“是啊,司徒兄,鲍家何等残忍你也看到了,如果他们攻下小岩城,城内的百姓军民可就要玉石俱焚了。”
“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鲍家一兵一卒进入城内。”司徒煜似乎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他站起身,“各位,在下少陪,要去看一样东西。”
“看什么?”
“这座城池。”
“城池?”
“学生斗胆,向大夫讨两样东西。”
灌午对这个孤傲的年轻人并无太多好感,他不相信此人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恐怕夸夸其谈的可能性更大,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凡小岩城中有的,先生尽管拿去用。”
“当然有。”司徒煜微微一笑,“不仅有,而且很多。”
司徒煜要的是石头。
小岩城依山而建,别的不多,石头有的是。
景国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如果不是国君昏庸暗弱,豪门争强,否则这里一定是比良国更为富庶的地方。这里多是适于耕种的平原,为数不多的几座山位于西北地区,其中最为险峻的凤岐山就位于小岩城背后。这座山高耸入云,层峦叠嶂,刀削般的悬崖拔地而起,粗犷而冷峻,犹如一柄来自远古洪荒的利剑,山上怪石横生,屹立于山巅之上,显得凝重而狰狞。山上根本没有路,甚至没有缓坡,有的只是遮天蔽日的山峰和深不见底的峡谷,因此根本不必担心敌兵经山路来袭。
小岩城靠山的一面并无城墙,人们可以直达凤岐山脚下。司徒煜召集城内的士卒,备好车马,在后山大力开采岩石,城中的军民百姓都好奇的看着这些人在忙碌,莫名其妙。就连霍安和嬴媤也有些不明就里。
“司徒兄,我们采集石块,是要加固城墙吗?”
“可是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粮草,而不是加固城墙。”嬴媤在一旁说道,为了更快的收集石块,她和霍安也加入了劳动的人群,虽然已近初冬,他们还是浑身大汗淋漓。
“目前的城墙已经够坚固了,就算再坚固一百倍,我们也无法挺过三十天。”
“言之有理。”司徒煜微微一笑。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何必要把力气花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谁说我要石头是为了加固城墙?”
“难道不是吗?”霍安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石块,茫然问道。
“这些石头除了垒墙,还能做什么?”嬴媤同样懵懂。章国武士野战天下无敌,但对攻城,尤其是守城并不在行,很简单,因为没有哪一国能打到章国城下。
“你们认为我把大家引入小岩城,当真是一时失误吗?”
“那么……”嬴媤更加糊涂了,司徒煜是另有妙计,还是死不认错?
“我觉得不是。”霍安大声道,“我大哥绝不会犯这么幼稚的错误,可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我们趁机突围,不是没有机会。但你们想过没有,即便是突围成功,我们又将往何处去呢?”两旁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此起彼伏,司徒煜也不由提高了声音,“鲍家精锐尽在,我们即便是逃出这次围困,也只是暂时脱险,很快会再次陷入困境。”
“所以,你想在此与鲍氏大军决战?”
“对,即便不能全歼鲍氏人马,也要让他们几个月内无法再度用兵,这样才能领灌氏有喘息之机。”
“明白了。”霍安恍然大悟,“所以我们要多准备滚木礌石,引他们前来攻城,把敌军消灭在城下。”
“你猜对了一半,我们要做的不是防守,而是进攻。我让人准备下木石,但却不是为了守城用的。”
司徒煜当然不会只想到困守孤城这么简单的办法,他虽然有着谦和斯文的外表,却有一颗狮子的心。
一片树林,在文人墨客眼中是美不胜收的景色,但是在樵夫眼中,就是成百上千斤上好的木柴。
霍安猜对了木石搭配,却没有想到如何运用。
在他们奋力开采石头的同时,赵离和灌央正带领一队人马在山脚下砍伐树木。景国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很适合植物生长,因此这里的树木也长的极为茁壮。赵离挑选了许多质地坚硬的木材,用了三天的时间,做成了五架巨大的发石车。
这是一种长约五丈,高三丈的巨大木车,横梁和立柱都是合抱粗细的树干,底盘配以厚重的铁板,下有四个硕大的木轮,方便移动,两根原木做成的杆梢的顶端有粗藤编织的巨大网兜,可放置重大几百斤的石块。每辆车重达千斤,需要三十名强壮的士卒操控。
赵离不愧是天下手最巧的人,这几辆形体硕大的发石车竟然没有用一根钉子,全部用卯榫结构,每个部件都组合的严丝合缝,精巧的宛如一柄折扇或烛台。
制作这样几台发石车对赵离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灌家人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只道他是霍家门客,一个手艺高超的工匠。赵离也乐得隐藏身份,这样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客套和应酬。虽然城中的粮食所剩无几,但好酒还是有一些。一边畅饮美酒,一边制作机关,人生乐事不过如此。他心中唯一的顾虑是,这种武器不会太过残忍吗?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城破之后,鲍家人马会如何对待城中的军民人等?”
“我当然不想让屠城发生,难道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两人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鲍氏士卒,赵离心中不忍。
“阿季,你杀的是手持兵器的士卒,而他们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可是城外这些士卒,他们又何尝不是百姓黎民?”
“当他们拿起刀枪的那一刻,就不再是百姓。并不是什么是都可以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有时候我们只能面对一些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这些士卒是因鲍胜而死,不是因你而死。”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天下的人都怎么了?一定要靠杀人来解决?一定要血流成河才算罢休?”赵离扼腕长叹道。
司徒煜沉默片刻,拍拍赵离的肩膀:“阿季,我们不是在杀人,是在止杀。”
赵离平生第一次下意识的躲开了司徒煜的手,他不是不懂这些道理,也依计为他造成了发石车,但这一亲昵举动却令他感到有些不适,司徒煜的手依然修长而精致,但赵离却隐约感到他的手上沾有鲜血。
看着赵离远去的背影,司徒煜心中掠过一丝无奈,从来只有决策之人要承担一切后果。在路上,鲍氏士卒的残暴令他想起了当年国破家亡的一幕,那份惨痛至今还常常在他梦中出现。司徒煜心中最痛恨这些为了开疆拓土而滥杀无辜的人,他们扩张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
司徒煜本不是个嗜杀的人,他也清楚发石车的杀伤力,但对于这种邪恶之徒,怜悯是不适用的。
灭不仁,诛残暴,不如就先从鲍氏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