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漆醒了。
他努力的睁开疲累的双眼,混沌的大脑逐渐变得富有调理,在一遍又一遍的逻辑训练下,他依旧花费了数秒钟来重启自己的大脑。
他看到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飞行器与熟悉的室内布局。
看到了妮诺那张毫无阴霾的蠢脸。
她撑着脸颊,侧卧在林漆旁边,就这么聚精会神的盯着林漆。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多少有点吓人。
“几点了……?”
他坐在床边,捂着头问道。
头疼的感觉有点像是醉宿,但其根本原因不过是TT2奇点技术使用过多后,跨越了时间线的苍老灵魂与思维,在年幼的肉体上不契合的配对。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做一个普通的劳务员工来的轻松,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就流逝而去,拿着仿若凭空得来的钱币挥洒如雨。
真是太不明智了。
随即他又自嘲的笑道,原先的自己断然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
妮诺抬起手腕,看了看从皮肤上面显现的荧光。
“快要五点半了,刚好吃晚饭的时间,你睡了几乎一整天哦。”
林漆穿上拖鞋,从卧室来到客厅,拉开隐藏在墙壁中的暗门,露出了酒柜。
“又要喝酒?”
妮诺不悦的皱了皱眉。
“至少我不抽烟,包容一下我的小癖好吧。”
那根本不是小癖好,你现在的样子简直跟酒鬼没差。
妮诺撑起了上半身,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只是低声嘟囔着:“平时一副自律的性冷淡模样。”
林漆简单的调制了一杯莫吉托,然后几乎是一饮而尽。
简直太浪费了。
不过考虑到自己也并没有很用心的调制,所以或许称不上浪费。
“……”
林漆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目光注视着虚无的远方。
拿着筷子在碗里磕了磕,将筷子磕平之后,拈起一块肉。
她果然如同自己所说,这几天的饭一片油腻。
连一点的叶绿素都看不见。
医师的嘱咐就像是放屁一样。
林漆想着。
“你还喝酒吗?”
妮诺起身穿好她的兔兔拖鞋,走到客厅里来,给自己也填了副碗筷。
“再喝一点。”
妮诺撑着脸颊看着林漆那张疲惫的脸。
“上次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不到。
没有哪次的工作比得上这次疲累,或许疲惫早就已经堆积,只不过是这次的工作让其爆发出来而已。
而她口中的话语逻辑一如既往地跳脱,让人找不出逻辑与逻辑之间的关联。
“我来告诉你吧,上次我们一起喝酒,是在我们十四岁的时候。那是个雨天,你就像是一条落了水狗一样找到我,然后我带着你去路边最廉价的烧烤摊,吃了一千多块钱的羊肉串,最后是我花的钱。”
原来是这件事啊,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嗜酒之人。
偶尔一次,也不过是林漆在午后会喝点鸡尾酒。
林漆看着满桌的肉食,好似跟那时一模一样。
“来,我陪你喝。”
她不知从哪里拿来两个大大的啤酒杯,就是那种一杯估计有5L以上的木质酒杯,满满的倒上一杯后就这么一饮而尽。
林漆看着妮诺满满的一杯喝下去后咳嗽了足足一分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满的酒杯,面无表情。
“你做什么?”
妮诺从桌下拿出瓶装的乌苏啤酒倒入自己的酒杯里,抓起盘子里的一串羊肉就整串咬了下来,嘴角和嘴唇上霎时间一片油汪汪。
“我也早就想这么喝一次了,别人美国片子里不都这么演的吗?我还一次都没有这么喝过呢。”
被撑得有些发胀的脸颊,漫不经心却又似乎一如既往认真执着的眼神,仿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模糊的粗鲁话语,在光线的模糊间恍然间似乎与十四岁的那个雨夜折叠起来。
她的眼神一如那时的飘渺,漫不经心的仿若在注视风景一般。
一如既往。
她未改变。
我读不懂。
有什么意义吗?
林漆想不通。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慧的人。
一个人喝酒与两个人喝酒有什么不同吗?
但既然她这么做了,便顺着她去做就行了。
他举起酒杯,与她的酒杯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便是都不懂。
但只要瞭望着那双至今仍旧璀璨而率直的瞳孔,就会知道她不似自己,没有迷失方向。
钢铁的城市比倾盆大雨更加能够隔离人与人的联系。
绕记得那年,哪怕店外大雨瓢泼,哗哗作响,店内只有蜡烛照明,老板烤肉烤得一刻不停,炭火烤的那生肉滋滋作响,顺着黑飘来香气,店内的顾客们喝着,闹着,喧嚣着,她也大笑着。
今夜,屋外小雨绵绵,灯火通明,甚至没过了星光,那烤肉的滋滋响声再也不见,只要按下按钮,不远万里的传送就会在自工厂内直接将数千到工序加工后,无比鲜美的烤肉送上餐桌,香味在通明的灯火中愈发浓郁,却是只剩下彼此得咀嚼吞咽,与心跳。
这是渺小的暖色光芒中,独属于一堆剪影的沉默狂欢。千万的星辰,无数的嘶吼与狂欢充盈着整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与之相同,却不相通。
……
……
这次林漆体会到了真正的醉宿。
头疼的发胀,胃部翻江倒海。
这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放纵到这种程度。
花费了三分钟的逻辑梳理,仍然感受得到大脑尚未完全清醒。
满床的酒水与体液混杂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极不舒适的粘腻感让林漆实在不想再呆一秒钟。
掀开被子,自己的妻子如同章鱼般包裹住自己半个身体,空气的微凉让浑身汗水的人体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也有些不适的蹭了蹭林漆的胸膛。
林漆把她丢到了浴室的浴缸里,又花费三十分钟打扫了一下狼藉的内心。
所以呢,她这次打算告诉我什么?
那次的她大笑着,他失魂落魄的看着,他明白了。
这次的她沉默着,他看着,却什么都没明白。
做了这种事情,拥有一次放纵的经验,会有什么改变吗?
难道是为了临死之时不再拥有遗憾从而可以坦然赴死吗?
无法判断这逻辑是愚蠢还是睿智。
但是毫无目标的现实没有丝毫的改变。
过去看过的某一个电影的某一个片段。
男女主人公即将分离,夜幕之下,二人最后的旖旎,他们依靠在相隔不过二十厘米的书架走廊中,对视着彼此,他们无法改变只要天亮二人就会分离的结局,所以女主角对男主角说,请抱着我。
林漆有一个跟男主角一模一样的疑问。
只要那个夜晚勇敢一点,上前抱住女主角的话,就会有什么改变吗?
至今仍然没有答案。
就宛如这一夜的狂欢一般,最后似乎又如同一场来的匆忙的狂风般逝水无痕,她来的太过迅速,带来风云变幻的光影色彩,走的太过匆忙,让人来不及整理,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就结果而言,自己与那个并没有采取行动的男主角似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分歧。
隔壁的神父家女儿有好的隔着数十厘米远的墙壁同样在窗户中探出头来,跟林漆打着招呼。
“愿主与你同在,Amen.小鸟游京,请多指教。”
林漆看着她那虚假到令人作呕的祷告,难以忍耐的作呕感令人忍不住询问道:“我叫林漆,请多指教,你父亲在家吗?”
为什么只是一句简单的家长里短的问话会对一个人产生霎时间就让她失去了阳光色彩的伤害呢?
不过如此普通的话竟然会让她受到伤害,普通与普通碰撞,如果受到了伤害就成了不普通,普通与不普通相互碰撞,不普通的一方受到了伤害,那么一定是不普通的一方有错。①
这不是日本人通用的逻辑吗。
“家父今天休息呢,就算是神都会在第七天安歇,以万全的状态迎来新的第一天呢。”
哦,所以才装成乖乖女吗。
他很厌恶这个女人。
就宛如厌恶着愚蠢的自己一般。
他无精打采的望着车水马龙的下街,清晨的光芒投射不到那里,深邃的黑暗让仿若恒久不变的霓虹灯二十四小时的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
“林漆先生也对下街很感兴趣吗?”
修女小姐扒在窗户上,神采奕奕的望着那霓虹闪烁,林漆从那双霓虹闪烁的瞳孔中仿若看到了一个少女五彩缤纷的梦。
于是林漆说道:“不感兴趣,那里就像发酵的鱼一样腐烂,阴冷,只有下水道的老鼠才会在那里生活。”
肉眼可见的。
修女小姐扒着窗沿的力量增大了少许。
不自觉的轻轻咬着下唇。
“林漆先生的话很有大人的感觉呢。”
她抿着嘴,嘴角微微勾勒出了一丝隐晦的笑容。
“但是神却不是这么说的,祂明明平等的爱着每一个人不是吗?”
林漆摇了摇头。
趴在手肘上,向下丢了一块钱现金。
或许会砸穿一辆车,又或许会直接掉在地表砸出一个大洞,又或许被风吹进谁的家里?
究竟是神说的,还是你心中的神说的呢。
——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因为那还不够令自己厌恶。
“狗一般而言都是形容忠诚勇敢的正面象征吧?”
“?”
修女小姐望向林漆的侧脸,大大的眼睛里是慢慢的不解。
“林漆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听我说完。”
林漆继续抛了一块硬币。
修女小姐一并望着硬币掉落下去,最终消失在视野的极限。
好久之后,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反馈。
宛若深渊。
“好的,林漆先生,请继续吧。”
“狗一般而言都是形容忠诚勇敢的正面象征,但是为什么,对一个人称呼为狗的时候,会属于辱骂呢?”
林漆冷笑着,又往下丢了一块硬币。
——高空抛物当然是罪名,甚至是重罪。
但是,林漆所在的楼层,又哪里称得上是‘高空’呢。
说起来,似乎也是这层得特权呢。
就像一楼与五楼会有最大的停车库一样。
距离‘污秽’最近的楼层总是需要或多或少的特权与优惠。
撑着下巴,吹着冷风。
林漆看向隔壁已经紧闭的窗户。
忍不住的笑声与自我厌恶一同溢出胸口。
我在干什么呢?
未免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