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大隋国海滨,一条不起眼的木船缓缓靠近了码头。
一个包着头巾的农家中年妇女掀开帘子,眺望着远方的青山,不禁泪如雨下。
“去国十年,云山不改!”
这农家女正是李砚之母宇文琬。
文松跳上码头,将小船用缆绳固定住了,见宇文琬情至深处,不能自已,便也不说什么,安静地站在码头上打量着四周忙活的水手。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重回故土,只是所有亲人都已经死了,他也放下了仇恨,所以没有了诸多的感慨。
“琬姨,咱们上岸去看看吧!”韩欣芸拉着宇文琬的手上了岸。
宇文琬赶忙把眼泪擦拭干净,生怕太过引人注目。
此处是隋阳国海滨城池贺州城的码头,三人在附近找了一处小茶铺坐了下来,商讨接下来去哪。
“来一壶茶,一壶酒,一盒点心,一盘酱牛肉!”文松上了岸,又想喝点小酒。
那茶铺伙计见三人穿得邋里邋遢的,盘算着三人不知有没有钱财结账。
文松看在眼里,拿出了几两碎银,脸上冷漠地说道:“快点吧,不要磨磨蹭蹭的,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那伙计脸上一红,尴尬笑道:“好嘞,大爷!”
“哎,这上了岸,真的是没有钱,寸步难行呀!”文松感慨道。
“文叔,咱们接下来是直接去国都吗?”为了不引人猜疑,韩欣芸上了岸就不再称呼文统领了。
“咱们得隐秘一点,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等见到了宇文珏,其余的问题就留待宇文家的人自己解决了。办完这事之后,然后我就回西极岛找李砚和文炎他们去。他们一身修为,估计会被南灵宗的人器重,应该是没什么危险。”
“我到时候会请求我大哥派一点人手帮忙寻找,砚儿和文炎一直待在岛上,不谙世事,这次也算是对他们的历练吧!”宇文琬自我宽慰道,她吃了一个茶点之后,又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文松也不再说话,默默喝起酒来。
宇文琬平复的心情说道:“去香枫山吧,那里是宇文家发迹的祖地,依照祖训,这个时候,我大哥他们应该在那里秋狩。”
“这反倒是简单了,否则我们要进那层层禁制的王宫也是颇为困难的。”
“不知那香枫山距离此处有多远?”文松问道。
“往东南去一日马程,就能到了。”想到十余年不见的兄长和亲人就在百里外,宇文琬心中有喜悦,也有忐忑不安。
“那就立马动身吧,早一点干完这边的事,我也好去西极岛找李砚他们。”文松雷厉风行,在附近租了一辆马车,拉着宇文琬和韩欣芸沿着大道,往东南而去。
一路上,有不少宇文家的红甲兵士来回地巡逻,举着大戟,背着方盾,军容严整,气势恢宏,文松见了也不禁暗暗赞叹:“隋阳国不愧是尚武之国,这些军士都是气势非凡。”
转而他也是忧心:“只怕为了夺回十几年前的失地,还是会大兴干戈。我父子二人到时又要去向何方?留在西极岛,还是去中州,或者收复祖地?”
而韩欣芸此时也是思绪翩翩,在她年纪稍大的时候,归老头就把她的身世跟她说了,他父亲本是南陇国的客卿,因为遭人构陷,被南陇国国主司徒义灭了满门。尚在牙牙学语的她被韩家的老管家拼了性命抱出,最后被枯木他们所救。那老管家临死之时,一直呼喊着:“要报家仇!要报家仇!”归老头顾念将死之人,只能帮忙答应下来,最后也信守了诺言,将身世告诉了韩欣芸,让她自己决定未来的路。
“文叔,事情结束后,我想去南陇国看一看。”韩欣芸跟驱赶着马车的文松说道。
“嗯,到时候再说吧!”文松也不好强求着韩欣芸放弃上一辈的仇怨。
夕阳西下,三人驾着马车来到了一处背靠山阳的小镇,镇中到处都是宇文家的红衣甲士。远处的大山上枫叶烂漫如火,想来便是那香枫山了。
“李夫人,咱们是今晚就上山,还是等到明日清晨。”文松找了一处客店住下,顺便吃了点东西。
想到兄长就在一山之外,宇文琬此时反而却犹豫了起来:“要不在等几天?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文松劝诫道:“还是早点了结此事吧,我也好出发去西极岛找李砚他们。”
一想到李砚,宇文琬也不再犹豫,说道:“那好吧,今夜就上山去吧!”
文松思索了一阵说道:“嗯,不如这样吧,我先独自一人上山吧,找到了宇文珏之后,我跟他说明情况,他应该会信我的,带着你上山,反而不方便。”
“嗯,可惜我手上也没什么信物了,我家传玉佩一块在砚儿身上,一块在我夫君那孩子身上。”
“这没什么,宇文珏一国之君,绝对是英明之人,一定会相信我的。”
文松又转而对韩欣芸说道:“欣芸,照顾好你琬姨,尽量就不要出门了。”
说罢,文松出了客店往香枫山去了。
通往山顶的大道上,到处都是宇文家的红衣甲士,关口处还有拒马和高阶修士坐镇,不可能强行闯关。
文松依照宇文琬画的路线图,转到了偏僻处,从一条少有人至的小道上,往山顶上走去。
他一路上隐藏气息,装作一个普通的农夫,行到半道上,却见前方悬崖边上,一个死气沉沉的老者与一个英伟的素袍中年男子在一方石桌上对弈,似乎浑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而他也察觉不到这两人身上的的修为。
“难道这二人是这山中之人?”文松颇为的好奇,“或许他们是宇文家的客卿吧!”
“算了吧,我且只管上山,找到宇文珏的行宫便是。”文炎放轻了脚步,继续往山顶走去。
一颗棋子破空飞来,洞穿了他眼前一根松树。显然不是敌意,而只是一个警告。
“阁下一身修为,不知往山上去,意欲何为?”那中年男子朗声说道。
“打扰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不是南海之人,来自西极岛,只是随处游历而已!”文松拱了拱手,说的也算有一半的实话。
“此处乃是隋阳国宇文家的祖地,还望阁下就此止步,不要再上去了。”那中年男子头也不抬,捏着一颗棋子思索着该下在哪。
“哦,二位是宇文家客卿吗?那可否帮我引荐一下宇文国主?”文松心想这二人并非一身华袍,看来不是王族中人,只可能是宇文家的客卿了。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左手一覆,将棋盒中的棋子都甩飞了出去,往文松这边劲射而来。
文松也不知这人所谓何意,但心想自己总不能吃亏,便一拳打出,空气中一团火焰炸开来,将棋子四散震飞了。
“好精纯的火系功法!”那中年男子不禁赞叹道。
“阁下,这是为何?在下并非抱着敌意而来!”
“你要见宇文国主,我自然要帮着试探一番,”
“这有什么好试探的,我就是找他谈一件事而已。”
“那何不如我来转告呢?”
“此事关系甚大,我只能跟他亲谈。”
“如此一来,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阁下只能就此下山了。”
“若是在下有事必须跟他谈呢?”
“那恐怕阁下就得从我手里再过几招了!”
“那就叨扰了,请吧!”文松摆出了架势。
那中年男子行若无事的站了起来,观其步伐,如同平时行走一般,慢条斯理的,然而实际上其速度却如疾风劲吹一般,迅速欺近了文松身边,白色的素袍身上隐约闪现紫色的雷电。他左手双指一点,数十道紫色的剑气自他周身迸发而出。
文松心想这人既然有心较量,索性自己也不藏着掖着,大吼一声,一只浑身炽火的炎虎从他身上扑了出来。
震颤之中,中年男子的数十道剑气全部云消雾散。
那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双指从天划下,一柄由剑气与雷电组成的紫色大剑直刺而下。
文松双手一合,做一个佛陀的姿势,一只炎虎陡然出现,盘踞在他周身,朝天吼去。
那大剑刺了下来,节节溃散,四散溢出的剑气将四周的树木山石全部击了个粉碎。
“雁山文家!”那中年男子喃喃自语道。
“尊驾,便是隋阳国国主宇文珏吧?”文松从迷蒙的烟雾中走了出来,朗声问道。
“哦,阁下看出来了,我可没有使出我宇文家族的雷鹏鸟武魂!”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中年男子便是宇文珏了。
“尊驾,似乎并非左撇子,而是因为右臂是假的吧。”
宇文珏脸色不好看,阴沉地说道:“阁下,不是从西极岛来的吗,对于我宇文家这等隐秘的传闻也知道?阁下,雁山文家后人吧?是想我助你夺回祖地?”
“非也,在下的确是雁山文家嫡子,但是此番乃是为了令妹宇文琬的事情而来!”
宇文珏面色大惊,就连在石凳上一直没有动过的那名老者也抬起了头来,昏黄的眼珠里放着精光。
“你知道我妹妹的下落?”宇文珏欣喜若狂,浑然没了刚才的郑重模样。
“令妹就在山下的村镇中,我奉归来寺大方丈的委托,一路从西极岛护送至此。”
宇文珏左手都颤抖了起来,他压住了心头的喜悦,转而又问道:“李彦舟呢?”
“李彦舟十多年前便已失踪,不久前才有那么一点消息,但是目前依旧不知人在何方!”
“原来如此!文兄弟,多谢了!”宇文珏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只是依祖训,我现在不能下山。刚才在下确实是得罪了,劳烦阁下将我妹妹带上山来吧!此事隐秘,我会着人安排的。”
宇文珏招呼人手,文松领着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山顶的行宫下了山。
山下客店中,宇文琬重回故地,反而坐立不安起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欣芸,陪我下去,在这附近走一走,好吗?”
韩欣芸见宇文琬精神状态不好,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沿着香枫山的外围慢慢踱步着。
“琬姨,这里的树好美呀!而且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韩欣芸见宇文琬一直沉默不语,便找了一个话题聊起来。
“这是枫树,每到秋天的时候,叶子就会变得通红。”宇文琬拾起了地上一片叶子,十几年了,这叶子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感怀间,宇文琬却听见山上树林传来两个少年争吵的声音。
“你个臭小子,偷偷摸摸地溜下山,不怕你爹揍你?”年纪稍长的说道。
原来是两个隋阳国行宫里的两个小奴仆,都是穿的一身蓝色的下人服饰,戴着黑色的绒帽。
“那你不怕你哥揍你?”年纪稍小的又回怼道。
“你爹什么时候揍过我?倒是经常揍你吧?”
“那你哥也经常骂你!爷爷也是想揍你!”
“你小子,你叔叔我今天就得教你做人。”
二人说着说着,竟然动起手来,拿着树枝互相抽打起来。
宇文琬好奇地看过去,等看清那年长的少年真面目时,她不禁大惊失色,掩面躲了起来。
“诶?好奇怪的农妇呀?”那两少年收了手,一脸不解地看过来。
韩欣芸也感觉是莫名其妙。
“欣芸,走吧,咱们回客店吧,你文叔可能回来了。”
韩欣芸仔细看过去,发现宇文琬脸上尚有泪痕,但是也不好多问,便搀扶着她回了客店。
“琬姨,那二人你认识吗?”韩欣芸问道。
宇文琬平复了心情,说道:“嗯,那年纪大一点的是我弟弟宇文琅,年纪小一点的看来应该是我大哥的儿子。”
“哦,那两人还真有意思,看来关系挺融洽的!”
“嗯!看着他们开心,我也开心呀!”宇文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多时,文松便回来了。
“文统领,我兄长可还安好?”宇文琬言语中有期盼,也有忧心。
“都好!你父亲宇文极也并未去世,传闻是假的。这些年来,他一直隐居于在你们宇文家的祖地!”
听闻这个消息,宇文琬不禁呆在了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文叔,这?”
“没事,她只是一时太惊喜了,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
马车在山道上走得很慢,车轮枝丫转动的声音,让宇文琬想起了当年与丈夫李彦舟逃离隋阳国时的情形。
她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她心想,父亲现在是垂垂老矣吗?
香枫山上的行宫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的异样。
文松给宇文琬披上了一身袍子,将面目遮住了,带着她和韩欣芸往一处宫殿去了。
宇文珏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在宫殿内来回地踱步着,而先前那老头子宇文极则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不过无处安放的双手也显示他激动不已。
文松缓缓推开大殿的门,然后便与韩欣芸退了出去,让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安静地团聚。
十几年不见父兄的宇文琬呆在了原地,迈不动步,掩面而泣。
宇文珏冲过了,浑身颤抖地搂住了宇文琬。
“妹妹,你终于回家了,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
“爹,在这儿呢!”兄妹二人来到宇文极面前。
宇文琬郑重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宇文极扬了扬手,欣慰地笑了笑,只是似乎并不能开口说话。
“爹这些年来修行功法出了一些问题,身体有点虚弱,不过已经慢慢好转了!”宇文珏解释道。
“爹,女儿不孝啊!”宇文琬又跪了下去,被宇文珏扶了起来。
宇文极摆了摆手,依然勉力笑着。
“妹妹,你这些年来,跟李彦舟去了哪?”
宇文琬整理了衣服,将十几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我与彦舟十六年前就分开了,当日,隐鬼宗宗主隐鬼觊觎彦舟的刀,偷袭了我们。彦舟以为我死了,便发了失心疯,从此失去踪影。后来,我被海上的归来寺枯木大师父拼死相救,苟全了性命,只是一生修为尽失。”
“原来如此!这些年来,你辛苦了呀。不知大殿外面那小姑娘是我外甥女吗?”宇文珏问道。
“不是,不是,她是归来寺收养的一个孤儿,与我倒是亲近!另外一人则是归来寺的文统领,一路上都蒙他照顾,我才能回到这。”
“好呀,有贵人相助,我定要好好酬谢他们。走,我带你去见一见琅弟和我儿子。”
“他们偷偷跑下山了,我先前见到了,二人倒是调皮的很。”
“哎!这两个臭小子!看来还是要收拾!”
“小孩子心性,且随他们去吧。”说道这里,宇文琬又想起李砚。
“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你我兄妹,这有什么好求的,尽管说就是了。”
宇文琬犹犹豫豫的说道:“我和李彦舟其实生有一个儿子,但是不久前,在西极岛的时候失散了。我想请你派一些人打探打探,还有文统领的儿子也是失散了。”
“好呀,我还有一个外甥,多高兴呀!”
转而他又对着宇文极说道:“爹,你还有一个外孙呢!”
“只是……”宇文琬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这孩子一身武学天赋惊人,他的雷鹏鸟武魂之强,跟大哥你小时候一样!但是,他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因为隐鬼的偷袭,脑袋上受了一点伤,所以不太聪明,而且暴躁之后容易发狂!”宇文琬尴尬地说道,没有母亲愿意说自己的孩子不聪明。
“没事,隋阳国的皇子没人能欺负,我马上就着人去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