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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卌三 凌战

【凌战】字良守,生于玄元三年,许朝法刑座长居,断案如神,当世“凌青天”。主命星:天梁,生身垣:曲州。

翔云四年,初秋

许都,天平宫太微殿

“宣曲州案守凌战上殿!”

案守,乃是主掌一州刑案法令大权的官员,是所在州府的最高法刑长官。

许都初秋的阳光,穿过窗棱直射进殿内,金碧辉煌的宝座上,刚过而立之年的翔云帝意气风发,身姿伟岸如同虎踞龙蟠,目光炯炯如电般俾睨众生,声音中气十足振聋发聩,如同金钟大吕,让人甘愿俯首听陈,为其差遣。

“凌卿,尔在曲州被称颂为青天,名声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朕很想亲自见见你啊!哈哈哈。”

凌战身着一身深赭色的雷纹低领右衽赤罗袍,腰里系着金罗带,头上戴着一顶炽火晴天冠,这是许朝四品官员的正式朝服。

凌战穿的一丝不苟,扶冠施了跪拜之礼,起身答道:“臣凌战,叩见吾皇,得见天颜,诚惶诚恐,是臣的祖荫庇佑,幸甚之至。”

翔云帝呵呵一笑,道:“凌卿啊,你可知道朕这宫殿为何叫做天平宫啊?”

凌战深揖答道:“臣听闻太祖建宫之时,取为君者,执掌天地之平衡,天平则星位正,各有其位,各司其职,则天下太平。故将皇宫取名‘天平’。”

翔云帝笑笑说:“没错,这是《太祖实录》的原文所载,但今天朕想跟你说的,却并不是这一层意思。”

凌战低头略思索了一下,答道:“臣不敢妄度圣意,还请吾皇明示。”

翔云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轻轻的捻着黝黑的胡须,缓步走下台座上的三级矮台阶,走到凌战的跟前,慢悠悠的说道:“天之平如何衡量?朕以为,公义才是标准,你凌战司法刑,断公义,才是天平之量衡。”

凌战闻听此言,内心百感交集,知遇之情溢于言表,仆倒便拜道:“吾皇此言,臣感激涕零。”

“凌卿,你先起来!”翔云帝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柔和的眼神盯着凌战继续说道:“朕听说,你为了秉持公义,担心百姓有所怀疑忌惮,断六亲,禁七欲。其实朕也是个孤家寡人,如果朕的许朝,再多几个想凌卿这样的纯臣就好了!”

凌战忙道:“吾皇谬赞,其实臣是胆小而已,如若有亲,定有疏,有了亲疏远近,岂能断平公义,与其恐人掣肘,不如独树一帜,堂堂正正。”

“好!”翔云帝抚掌大悦,转身回到宝座上坐定,正正衣冠,朗声道:“宣朕谕:曲州案守凌战清廉刚直,公而断私,唯怀大义,明律正刑,擢升为法刑座侍居,主持大理寺,钦此。”

凌战二目圆睁,大喜过望,怔住了,旁边拟旨的侍从提醒道:

“凌大人,还不谢恩啊!”

凌战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慌忙跪倒谢恩。

翔云帝摆手让旁边的侍从速去尚书台拟旨意发庭寄,又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个黑漆漆的金属匣子,掂了掂,递给侍官,说道:

“这个玲珑密匣是匠心堂雷家的设计,用陨铁铸造,一旦把封盖板封好,没有朕手里的这把钥匙,任何人都无法打开,水火不侵,固若顽石。今天,朕把它赐给你,同时也赐给你一个专奏之权,无论何时,你的这个密匣都可以不经任何人阅览,直陈到朕面前。”

凌战抬头,恭恭敬敬的从侍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匣子,感激涕零的拜谢道:“臣定当忠心竭力,秉持公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翔云帝洪钟般的声音又坚实的响起,厉声说道:

“朕不要你死,朕要你在阴霾笼罩时,给朕一个朗朗青天!”

“嘭!”的一声响,把凌战从睡梦中惊醒,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抓放在枕下的武器,恍惚之中手里硬硬的,竟然是玲珑密匣。

才想起自己坐在书案前,之前在脑海里推演案情,竟然睡过去了。而砰然惊醒的是几声沉闷的扣门声,伴随着轻声的呼叫:

“大人,属下石豪!”

凌战用干枯的双手搓了搓脸,振作下精神,抖了抖衣衫说道:“进来吧!”

一身劲装,手抠腰刀,细眼厚唇,两腮虬髯的缉捕巡卫石豪推门进来,转身谨慎的合上房门,大步迈到书案前施礼道:“属下石豪,参见大人!”

“石捕头免礼,何事?”凌战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石豪近前。

石豪走到凌战耳边耳语了几句,凌战脸色凝重的点点头,说道:“果不出老夫所料!”

石豪试探的问道:“那是否可以……”

凌战一摆手说道:“还不是时候。”

老青天左右踱了几步,捻着稀疏的髭须,忽然抬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石豪回道:“五更了,就快天明了!”

凌战伸了伸腰,说道:“走,陪本官换官府,我也该回京了!”

许都的炎夏已然来临,每逢此时,整个街道都被热气覆盖,蒸腾的地气氤氲可见,仿佛黄沙被融化一般。

此时无论是的哪一条街市,哪一个巷陌,都被炎热的午后,拖得迟滞死寂,酒肆的旗杆上,本来招展的酒旗,如今像条挂着的死狗般一动不动。

每到此时,最让人向往的地点就是浣江,浣江是朗瑞江的支流。许都正是依江而建,浣江正贴着许都的西北城墙,穿流而过。而水西门正是许都在浣江上的水城门。

百姓们在这条江里浣纱洗衣,汲水沐浴,一到了炎炎夏日,男女老少沿江戏水,以解暑气,热闹非凡。

出了许都北门玄武门,在浣江边上有一个最大的官船码头,这里停泊来往官家的船只,一些漕运的货船,还有贵族的画舫。由于船只过大,无法通过水西门进入城内,只能泊在此处。

午后时分,码头上驰来一队兵丁,一个玄甲将军带着一队兵丁,开始驱离闲杂人等,列队布防。

消暑的百姓们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兵丁站在烈日下,每个脸上都顺着鬓角在流汗,就知道定然是有大人物要到了。

不多时,从城里来了一队人,前后护卫,举着回避牌,另有两人举着官署,一牌上书“尚书”,一牌上书“司台”,中间一领八抬官轿,前有两人各挑着一面幡旗,一面是灰底绣银丝的书卷明灯,另一面上书“谢家”。

看这个排场,轿子里坐着的应该是当朝的尚书台司台,也是外四家谢家的家主,太学院正谢冉。

这大热的天,这位年逾古稀,且位极人臣的三朝元老来码头做什么?

到了码头,轿帘挑起,走下来穿着一身官袍的长者正是谢冉。身边的长随侍从,小心翼翼的搀扶他进了码头的凉棚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招呼下人端过解暑的凉茶伺候。

之前布防的玄甲将军赶紧过来见礼,拱手道:“巡城提督衙门统领宫宴,见过司台大人。”

谢冉笑呵呵的抬手,示意免礼,问道:“宫将军辛苦了,这么大热天还亲自带队过来清街布防?”

宫宴起身面色有些尴尬,回道:“不瞒谢师,近期京师内不大太平,下官责任重大,不敢懈怠。”

两人说话的时侯,街上疾驰来三匹骏马,马上清一色的法刑座下缉捕巡卫的打扮,快到近前遇到布防官兵的阻拦,三人下马亮了身份,有人牵过马匹。

三个人快步赶到凉棚下,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沧桑,知命之年的汉子,身材壮实,下盘很稳,双臂有力,左手上戴着扳指,右手上带着指套,身后背着细长的一张竹弓,腰上还挂着一壶箭,看得出是常年骑马拉弓的习武之人。

此人躬身朝谢冉施礼拜道:“法刑座下缉捕巡卫副总捕司霍孺,携捕头岳乘风、高斩棘见过司台大人,宫将军。”

谢冉还是笑眯眯的摆摆手算是回礼,说道:“原来是百步穿杨的霍捕头,你们是来接凌大人的吧?”

霍孺忙回道:“回大人,正是!吾等收到凌大人传讯,特来相迎。没想到两位大人也亲自来迎,这般酷热,谢师您屈尊亲临,霍孺在这里替凌大人先大礼谢过!”说完霍孺深鞠一躬。

谢冉答道:“霍捕头客气了,尚书台统领八座,你们凌大人算是我的直属,此次曲州办案也是奉了皇差,劳苦功高,我来接他,理算当然啊。”

宫宴不自觉的接道:“是啊,可惜咱们这大许朝就这么一个神探凌青天,多几个就好了!”

谢冉脸色一正,说道:“宫将军此言差矣,咱们大许朝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有一个凌青天,再加上你们宫军盖世,就足矣应对宵小。”

宫宴这才自觉失言,面色慌张的解释道:“谢师教训的是,下官失言。哎,这都是近期的两桩案子,真是焦头烂额。”

霍孺赶忙打着圆场道:“宫将军莫急,之前的案卷已经加急给凌大人递过去了,凌大人非常关注,相信已有些眉目。大人回来之后,我等定当竭力侦办,尽快破案。”

宫宴长吁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所以我们巡城提督衙门也是翘首盼着凌大人回京啊。”

几人说话间,江上远远的驶来一艘官船,两侧船舷高挑着旗号,一边上绣“法刑”,一边上绣“长居”,官船上彩旗招展,仪仗甲兵在甲板肃立,甚是威武。

早有码头的河工纤头拉过官船,下锚定靠住了栈桥,搭好跳板。此时以谢冉为首的迎接人群已然走到近前。

从船上下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凌战,这位冷峻清瘦的青天,整齐的穿着藏青色的轻纱立领右衽官袍,头戴金丝犀角冠,腰悬白玉带,标准的二品文官的装束。

“凌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一趟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哇!”谢冉赶忙上前一步,拱手先说。

“哎呀,谢师,怎么您也来了,真是折杀下官了!”凌战撩袍就要下拜。

谢冉赶紧扶助凌战,说道:“凌大人不必多礼,本台统领八座,这次更是代表万岁和太子殿下,太子看了你在曲州的折子,也送到仙极宫去了,都夸您办差得力,先派老朽来为凌大人接风洗尘,随后定有褒奖的旨意。”

凌战赶紧客套:“谢师过奖,下官真的当不得!”

两人客套了半天,众人纷纷施礼寒暄了一下,一行人便分队入轿,径直入城。

按许朝官场的旧例,钦差回朝应该是皇族亲迎,天平宫赐宴缴圣旨还天子剑。如今许朝内官场消靡,体制懒散,无人再遵旧例。也只有谢冉这种老派旧臣还恪守本职,天平宫赐宴是做不到了,只得在尚书台官衙后面的小花园里摆了个席面,凌战也推不过,两人坐定,满好杯盏,对饮一盅算是接风洗尘,谢冉开始切入正题。

“良守哇(凌战字良守),这次曲州的案子虽了了,但许都内又起波澜,这两起命案,都非同小可啊。”

“两起?除了废书斋一案,又有新案?”凌战不解的问。

“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秋掌笔的侍卫和礼祭座潘侍居的长随同时死在十方禅院的一间禅房里,死状甚是诡异啊。”谢冉捋着胡子说道。

“竟有此事?”凌战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忖道:一个案子案犯是明家的儿子,一个案子死者是当朝一品的侍卫,两桩命案都与贵戚高官有关。先不说这废书斋案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些思路,这十方禅院案定然不会简单,无论是当朝一品秋善正,还是礼部侍居潘小瑜,隐隐的都跟五年前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谢冉看着凌战沉思良久,面色凝重,回头摆摆手,让所有侍奉的长随侍从都下去,自斟自饮了一盅,并不着急催促。

过了半晌,待凌战思绪抽回,恍然才意识到对面的谢冉还在等着自己,面带愧色的说道:“谢师见谅,下官失礼,该罚该罚!”说吧,端起酒盅自罚了一个。

谢冉捋着胡子问道:“良守可是想到些什么?”

凌战看着谢冉,两人虽年纪相隔两轮,但同朝为官十数载,亦师亦友。此时,如果说整个许朝上下还能找到一个可以深信的忠臣,谢冉当属首选。更何况如今想要明确一些绝密的旧案,能了解陈年内情的来龙去脉,更是非这位三朝元老不可。

想到这儿,凌战清清嗓子,诚恳的说道:“谢师,其实书斋一案,下官已然略有眉目,只不过有些细枝末节,涉及一些陈年秘档,须知其所以然,方能证其推测,今日即然说到此处,下官有些逾越规矩的问题,不知谢师可否不吝赐教。”

谢冉点点头,说道:“但说无妨。”

凌战摇摇头,用手蘸酒,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谢冉伸头一看,分明是“秘器”两个字,心念一动,凌战已将字迹拂乱成一滩,说道:“谢师可否详告有关此事的来龙去脉?”

谢冉面无表情,缓慢的扶着桌子站起来,满满的转身踱步,若有所思的环视着四周。

这是一处官衙内的小花园,一石山,一池塘,一凉亭而已。此时二人就在池塘边的凉亭之上,亭内一张圆桌,几样菜肴,左近再无他人。

谢冉捻了捻胡须,满脸怅然的说道:“既然你问此事,那书斋案应果不出我所料。这东西皇上下过严旨,如若泄露一字,抄家大罪啊。”

凌战见谢冉为难,又问道:“若是如此,下官换一个问题。当年皇上下旨征伐南陆,到底有何内情?”

谢冉点点头,赞道:“良守啊良守,看来你已经猜到几分了,没错,当年皇上南征就是为此。”谢冉又重新坐下,伸手指点了点桌面上刚刚凌战写字的那滩酒。

凌战点点头,念念道:“果然,愿闻其详。”

谢冉缓了缓说道:“凤栖十五年,道门丹鼎派掌教陶弘景发现秘药,制成焰火,进献皇上。当时皇上刚刚征服了北地,雄心勃勃,对此物极有兴致。立即下旨着工建座雷家,将其制成杀器。无奈许朝精于匠器,却短于机关之术,迟迟没有进展。皇上耐心用尽,盛怒问罪。当时的工建座长居雷驯只能托辞,称:但有南陆的机关术,便能制成。无耐当时我朝与南陆关系不睦,要获得机关之术,只能起刀兵征伐。皇上不顾众臣反对,坚持令靖南侯英越率十万大军南征。初期大军势如破竹,但烟瘴之地,不利久战,且南陆举国同心抗敌,十万大军陷入苦战。靖南侯为求速战速决,率军欲直捣南陆都城。结果——哎!”

谢冉有些说不下去了。

“结果我知道,曲江关一战,靖南侯大破南陆机甲兵,自己也身负重伤,南陆为求自保,求和称臣纳贡,献工匠三千,美女三千,机甲三千,许朝大军撤退,靖南侯还没来得及归朝就死在了南陆。”凌战接着说道。

谢冉点点头,说道:“没错,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凌战接着说:“后来的事儿,下官来说吧。三千工匠里有一名天赋极佳的,名叫阮鸿,他本是南陆皇族的余脉。到了许都之后,在工建座的层层筛选之下,入选了秘密制造司,这个极隐秘的制造司专为完成皇上执念的杀器而设置,位置正是若仙湖畔的书斋。这群南陆的工匠,在工建座的指派下工作,并不知道制作的是什么。这阮鸿天资聪慧,因屡屡有所创见,得到负责秘密营造的侍居程澈程大人的赏识,继而成为了他的东床快婿。也正因如此,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阮鸿在岳父府上,凑巧看到了成品的全貌,得知利害。回想起当年南征之战,惶惶恐惧,担心故国再遭屠戗。于是,在翔云十二年深宫案发时,策划了骇人听闻的湖畔书斋爆炸案,半个书斋被炸上天,所有在场的官员和匠人无一生还。当时下官是少数率先到达现场的人,场面如同修罗地狱,惨不忍睹——”

回忆起过往,凌战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看回忆中的场景。

“原来是这样!”谢冉恍然,说道:“当时的朝报,只说是工建座营造不慎走水,因而出事。当时朝内正因沈妃一案争吵不休,哪儿有人深究原委,雷驯因此请辞了工建座长居。再到后来皇上神隐修行丹道,无人提及此事,我道是皇上已经因屡受挫折,放下了这个执念,莫非当年已有成果,却因这阮鸿毁了图稿,而功亏一篑。”

凌战摇摇头,说道:“因当年事故巨大,现场的残肢断臂,完全无法识得全尸,我也以为图稿和阮鸿一并毁去了。哪知这阮鸿只是伤了腿,非但没死,还逃回了南陆,我猜他应该带走了当时的图稿。五年后,他又去而复返,回到许都,藏身于这个废弃的书斋直到被杀。”

谢冉捋捋胡须说道:“原来这废书斋案中殒命的人是他,那就合理了。因为在当年工建部上报的奏折里,为确保秘密不泄露,制造时图稿一分为三,秘药配方、铸造图和机关图。秘药配方为道门秘方,由道门收藏;图稿分为铸造图和机关图,铸造图在工建座绘制,机关图在书斋绘制,那就是说他偷偷带走的图稿只是机关图。”

“所以他回许都的旧地是为了凑齐所有的图稿。”凌战思忖了片刻,尝试着把所有的思路穿起来,说道:“这样一说,扯到明家,就是要道门秘方。”

谢冉问道:“那么废书斋的命案,现在可以还明家一个清白了?”

凌战笑道:“原来谢师是为了明家才如此挂心?”

谢冉爽郎的笑了几声,说道:“良守,你这可是错看老夫了,虽说我与真定伯(明傲)私交甚笃,但何曾敢有因私废公之心。况且此案背后的人十分高明,还安排有人假扮小女,搅在了案情当中,使得老朽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不便横加干涉。若不是多年来深知你凌良守的为人,我怎么敢与你直陈诸多利害消息。”

凌战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得话很不得体,幸好老司台宰相度量,不予计较,赶忙致歉道:“谢师说的是,下官唐突了。这么说此案虽然强行拖两位大人下水,但其意图应为此物。”凌战又指一指桌上的那滩酒,此时已然剩下干涸的印记。

“若真如此,这背后之人,所谋甚大!”谢冉惊恐的说道。

“此人深知内情旧事,且通晓各方厉害,会不会是仙极宫里的——”凌战试探的问。

谢冉站起身来,左右踱步,他反复在思考着凌战的话,结合以往自己知道的一些片段,参考着如今的案情反复穿插权衡。

就这样,两人默不作声良久,谢冉忽然说道:“看这做事的手法,不像出自今上,若他仍想制成此物,再操兵戈征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驱使三台八座操办,何必阴诡诈谋?况且如果他索取道门秘方,何其容易,不必靠囹圄明家小子来让真定伯就范,这不是绕远了么。看行事风格倒像是——”

“谢师不必说了,下官明白了!”凌战见谢冉预言又止,主动说道,又问:“那铸造图应在工建座,下官之前去谈问过雷老长居,他言之凿凿毁于事故,我料想当年主持建造的程澈应该是有的,所以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后来工建座侍居程澈因爆炸案被撤职查办,又因何转成谋逆案?”

谢冉抬着头回忆了一下,说道:“这事我也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御监座给皇上进了秘折,我没有看过,传闻在程澈家查获到他与南陆通敌的信件。皇上彼时刚从深宫之案的惊惧中回转,情绪暴躁,异常震怒,便满门诛杀了。”

“可曾留有后人?”凌战追问道。

“不曾听说,你知道御监座柳大人的做事风格,定然是斩草除根。”谢冉低头垂着膝盖说。

“那程澈家的铸造图的下落?”

“应该是交御监座封存——”

话还没有说完,谢冉突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侍婢,笔直的站着,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托着一个白玉酒壶,吓了一大跳。于是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嗔道:“没规矩,何时来的,怎地不报。”

凌战也大骇问道:“此是何人?”

那侍婢吓得脸都白了,瞬间跪倒道:“奴婢刚到的,见二位大人说话,未敢打扰。”

谢冉对凌战说道:“没事,小女的侍婢狸奴而已,放心。”继而问道:“你跑到这儿来作甚么!”

侍婢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姐知道老爷今日宴请凌大人,派我来送酒,还有——还有探问下何时能放明公子。”

“唔,放下酒罢!”说完,老司台抬抬手,让侍婢去了。

凌战担忧得问道:“不知她听去多少?这侍婢可靠么?”

谢冉摇摇头,叹道:“此时间哪儿有可靠之人,若为贼子,这些事必然早就知道,关键要看谁走在前头了。”作为三朝老臣,浮沉宦海,谢冉太知道可靠这两个字有多难。

“谢师所言极是,那如今这明家公子就还真放不得。不瞒您说,前日里就有人劫狱,不知是要杀他还是救他,幸亏被我提前料到,用他人顶替,换了监舍。其实——我这法刑座上也不可靠。”

谢冉想了想,说道:

“想来如果真的有人拿明家公子来要挟真定伯,索取道门秘方,那良守那里反倒是个安全的所在。人你好好押着,明家那里,就让老朽去说罢。”

接风宴吃到了迟暮,天沉下来,石豪和霍孺早在尚书台门口等着凌战,谢冉又寒暄了几句,两人这才依依惜别,各自坐轿回府。

回到法刑座,另一名副捕头秦舒也在,人称大许朝第一女仵作,验尸堪迹,堪称一绝。

四人到了后堂,凌战先听了秦舒对于十方禅院案件的验尸结果,不出所料,跟书斋案的手法极其相似,最重要的是,秦舒在现场禅房的梁上发现了脂粉的味道,这在一个满是沙门的禅院里,基本可以认定,杀手有可能是个女人。

说到这儿,凌战心里一凛,突然想起刚刚接风宴上的侍婢,忙跟霍孺交待道,谢家千金有个叫狸奴的侍婢,去仔细查一下。

随后四人讨论案情,直到夜深方才各自散去。

凌战累了一天,卧在榻上却无法安眠。结合谢冉的话,自己推测当年的秘器研制,应该是成功了,但机关图被阮鸿偷走了。那就是朝内只有铸造图和道门秘方,没有机关图,所以没有成品,皇上心灰意冷跑去炼丹消磨岁月;而阮鸿只有机关图,没有其他,奉南陆的皇命回到许都,伺机凑齐三图;但如今阮鸿却死了,机关图又去了哪里?如果有人想要道门秘方的话,除了仙极宫和钦天阁,还能如何得到?除了雷家和御监座,工建座的铸造图又如何得到?

……

次日清晨,凌战穿戴整齐,早早就带着仪仗,直奔静至厅。如今太子主政,礼当回朝缴旨。

到了静至厅,门口已经停了一顶官轿,还等着一队侍卫,看旗号是御监座长居柳龙廉和巡城提督衙门宫宴的队伍。

凌战直入正堂,见太子南麒鑫身穿明黄的滚龙袍,头戴东珠冠,恢复了往日的气色,在书案后正襟危坐,堂下柳龙廉和宫宴穿戴整齐,垂手站立。

凌战忙跪倒施礼拜道:“臣法刑座长居凌战,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南麒鑫伸手道:“免礼,凌长居外出办案辛苦了,快起来吧。”

凌战起身道:“臣往曲州察办亏空一案,查获大小官吏一十五人,涉案金铢七百三十九万两,一干案犯尽皆认罪,静待大理寺依律明正典刑,臣已将详情写于奏折,加急报至殿下处。”

南麒鑫点点头,说道:“你的奏折,我已经看过了,皇上也看过了。柳长居传下话来,宣口谕吧。”

柳龙廉白着脸,一转身,冲着凌战说:“有口谕!”

凌战慌忙跪倒,高呼:“皇上万福金安!”

柳龙廉说道:“朕安,凌卿事办的尽心尽力,当嘉奖,着太子论功犒赏一干人等,不要吝惜恩典,钦此。”

凌战叩头道:“谢万岁!”

南麒鑫看柳龙廉又转回身,说道:“快起来吧,咱们朝廷也有日子没加恩了,本宫已然交代吏正座上巡例表彰,断不会亏了功臣。”

凌战回道:“殿下过誉,臣份内之事。”

南麒鑫话锋一转,说道:“说到这份内啊,许都内最近可是真热闹啊!之前出了个什么书斋案,瞒着不报,如今又闹出个十方禅院案,这才瞒不住了。现在民间议论纷纷,朝堂人心惶惶,都传到这深宫里头来了。什么涉内外四家的,涉一品大员的,都在谋划什么?趁着皇上闭关还要翻天不成?”

太子越说越怒,连拍几下书案,堂下三人一言不发。

待南麒鑫说完,稍缓片刻,柳龙廉率先躬身回道:“回太子殿下,按说如若涉及官员篡逆,结党营私,乃是御监座的职责。但说起这两案,虽与官员有关,但皆因私事,尚不及下官的管辖范围。说起这许都内,大小官员也有上千人,交联相关人等,怕占去半个许都的人口也不止,如若犯事全由御监肃查,人手上实在难当此任。”

柳龙廉的解释相当直接,尤其算是直接回怼太子的那句“都在谋划什么?”,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暗示南麒鑫小题大做。

南麒鑫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凌战知道是在等自己回话,拱手回道:“回太子殿下,下官此次回京,即全力侦办两凶案,请太子殿下放心。只是若其中涉及朝内高官贵戚的话,还请御监座柳长居这边多多协助,速将凶徒缉拿归案。”

太子微微点头,抬眼又看了看宫宴,宫宴心知肚明,轮到自己说话了:

“回太子爷,两位长居,末将所领巡城提督衙门,职责是拱卫都城治安,这两起案件猝发,理应担当失职之罪。末将请戴罪立功,侦办破案,全力配合凌长居。麾下八百巡城卫,供凌大人驱策。”

三人各自表了态,南麒鑫的脸色略好看了点,虽然柳龙廉还是让他如鲠在喉,恨得牙根痒痒,但此时毕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淡淡的说:

“既然如此,凌长居,就以你的法刑座为首,御监座和巡城提督衙门为辅,尽快侦办凶案,本宫命你们以一个月为限,破不了案,就都不要霸着位置,留给有能力的人来干吧。”

“臣领旨!”堂下各怀心事的三人,齐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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