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廉他娘怀上他的那一刻起，到他去世前的事情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眼下就只差赵一查出真相给这卷书添上最后一笔，到时候就要封箱入死库了，想到这里赵一心里难免有些悲痛，他年轻，上任不久，虽与顾廉没有过多接触，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到最后就留下这几纸卷书，当真是难受。
“顾廉大人清廉正直，本卷书写他的那些私事并不多，你可以看看支卷书，那里面有他生平交际，与谁来往都一一记录在册。”
“啊！”赵一一时心有不忍，走了神，林子卿都说完了这才反应过来：“国舅爷说得是，顾廉大人真是清廉，生平事迹也少，不过我方才看到了一点，有些疑惑。”赵一接过林子卿手里的支卷书打开翻了翻又关上，望着林子卿：“本卷书上记录了顾廉大人之子顾钧，出生之时曾被一道士断言过是妖孽化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是要克死身边所有亲近的人的，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我来京晚，并不知晓。”
“嗯。”林子卿适时的点了点头，示意赵一继续说下去。
“我想当年这道士会不会与今日灭门案有所牵连，得把他找来问问。”
“顾府出事后我就看过卷书了，这道士我也派人去找过，可几年前他在原州一山村里招摇撞骗害死了三名童女，已经被当地衙门处了绞刑。”林子卿一边说一边将赵一手中的卷书再次翻开，示意他继续查看：“倒是这支卷书里有一处，记录了顾廉生前曾与大司农有过争执。”
“大司农？”赵一急忙顺着林子卿的示意看了过去，果然，数月前顾廉曾在朝上与大司农金亿有过争吵，原因是梧州地区今年旱灾，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地方官无奈上书请求朝廷赈灾，可这赈灾人员迟迟定不下来，金亿便请旨让手底下的太仓令前去。谁料顾廉当场便反对，他认为应该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再者说，大司农一干人等做好拟发赈灾款项的准备便好，不必让自己人插手此事。
赈灾是个肥差，可因为有禁案司的存在也就没人敢在这些事情上动手脚，容易败露，顾廉当场这么说也算是狠狠的羞辱了金亿，这俩人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可是，金亿若是没有贪污的念头，即便是顾廉这样说了，顶多不过是个吵架拌嘴的事，何至于上升到灭门血案。”
林子卿眉头紧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是顾廉发现了什么，而禁案司并没有查到，所以对方才会在顾廉完完全全拿到证据之前杀他灭口。”
“还有禁案司查不到的事？”赵一吃了一惊：“我还以为禁案司什么都知道呢。”
“赵大人！”林子卿笑了笑：“你这是表达对禁案司的不满吗？那我可得记下来。”
林子卿这话让赵一想起方才的话是大逆不道的，是对先君不敬的，后怕极了：“国舅爷，我……这……”
“好了。”林子卿拍了拍赵一的肩膀，安慰着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大人是一心为君上，一心为朝廷，方才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
“是。”赵一假意抹了一把额头，发现并无汗水，颇为窘态。
“既来了，这金亿的卷书也看看吧。”林子卿掌着灯去了另一个戊字号的案架：“这里是金亿的文卷。”
赵一闻言跟着过去看了看。
从禁案司出来后，赵一直接去了金亿的府中，既然知道了他和顾廉有过争执自然是要去问问话的，只是这金亿怕是没那么好说话。
站在金府门前赵一想起了在库房里林子卿说的话：“金亿虽不是权势滔天的贵臣，但他的姐姐却是后宫的金君妃，所以日常行事他都要跋扈一些，现下赵一要去提审他只怕是会有些困难。”
“大人，大人，我们不进去了吗？”护卫江渔见赵一沉默着不发一语，便叫了他一下。
“罢了。”赵一心想：“再难也得去，左不过是一顿羞辱。”
“走吧，去请见。”赵一推了江渔去禀明来意，那看守的小厮倒也爽快，二话没说便进去告知主人家了，片刻的功夫就有人来迎：“赵大人，这边请。”
赵一理了理衣襟，带着江渔随领路小厮走了进去。
未及内院，便听得一段丝竹靡音，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赵一不知所以，问道：“府上可是有宴乐？我莫不是扰了你家大人的会？”
“没有。”小厮憋着笑：“我家大人每日都要饮酒作乐，乐师都是住在我们府上的。”
“哦！”
一路跟着小厮去到了府中的偏院，这里看起来像是外面的乐坊一般，看来这金大人当真是奢靡啊。
“欸！”正当赵一还在仔细观察着这院内的雕梁画栋之时，金亿倒是先看见了他，醉醺醺的一路跌撞过来：“赵大人！来来来，你今日来得正巧，我这府上新来了两个舞姬，你来瞧瞧身段如何。”
金亿说着话就要搭着赵一的肩膀走到里屋去：“走走走，我今日让你先享用享用……”
喝醉了酒的人劲儿不大，却如软泥一般重得要命，整摊压在赵一身上让他脱身不得，奋力摆脱之际一个不小心竟失手将金亿推到在地。
“嗯？”得了一个屁股蹲儿的金亿好像有些清醒了，左右望了望最后锁定了赵一：“你混蛋，你竟敢推我！”
“金大人。”赵一迎上前去行礼赔罪：“我不是故意的，一时不慎……”
“欸，罢了罢了。”金亿摆了摆手打断了赵一的话，随后自己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拍拍屁股道：“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走，喝酒去。”
“金大人！”赵一躲开了金亿伸过来的手：“今日不喝酒，有一些话想问问金大人。”
再次遭到拒绝后金亿酒变了脸，随手就扔掉了手中的酒杯，示意小厮搬来了座椅坐下：“赵大人有什么事就快说。”
“金大人，请问顾府案发那晚你在何处？可有人证？”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亿喝了酒，现在又有些恼怒，脸色更是红得难看，恶狠狠的剜了一眼赵一：“顾府案发那晚是哪一晚？我记不清。”
“五日前。”
金亿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屑：“五日前，我在府中宴乐。”
“可有人证？”
“满府皆是人证。”
“阖府均是你的人，做不得数。”
金亿气得站了起来，步步紧逼赵一：“我府中的人算不得人证，那你是什么意思？指定我就是杀人凶手咯？”
“不敢，只是数月前你与顾廉大人曾有过争执，按例得过问一遍。”
“争执？”金亿气得直踢一旁的木柱：“有过争执我就要杀他吗？那我现在与你起争执明日是不是就该杀你呢？”
赵一早已做好了惹金亿生气的准备，此刻他这般模样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金大人若是问心无愧，只需要好好说明即可，何必动怒，若是你真做了，即便你此刻对我大呼小叫，哪怕你有满城的证人，待我查明后，那也是要伏法的。”
“你！”金亿手指着赵一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你有种，我说不过你，行……”金亿一边嘴里说着“行”一边满屋的转悠，瞧见了一旁装菜食的木托，也顾不得其他，拿起来便向赵一砸了过去：“我让你到我家里来逼问我，我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金！”
赵一和江渔显然没想到金亿会做出这种事，一时之间都没了防备，木托就那么硬生生的砸在了赵一的额头上，当下便出了血。
江渔见自家大人这个样子自然是要出头的，正欲上前时被一旁的赵一拦住了：“别动手，咱们就两个人，这是在金府，他酒气上头，我们动了手不仅没了理，还会吃亏。”
江渔压低了气，也不再去找金亿，只是牢牢的护在赵一面前。
“孬种，我今天不打死你。”被自家小厮牢牢护住的金亿还想冲上前来找赵一的麻烦。
赵一觉得眼下在别人府中还是明哲保身为好，到底是寡不敌众，便拱手道：“金大人好兴致，今日之景甚是壮观，赵某决计不忘，告辞了。”
“别走！”眼瞧着赵一要走，金亿急得踢了一只鞋过来，却被江渔给打掉了。
“金大人。”赵一抹了抹额头上的血：“不必相送。”
见金亿还想破口大骂，一旁紧紧拦住他的小厮立马低声说道：“大人，不要再吵了，赵廷尉的人手可比咱们的多啊，还比咱们的能打，过会儿他带着人来了我们讨不了好。”
“滚！”金亿当真是喝多了，眼下只想争一口气：“他人手再多那也是朝廷的人手，我姐姐是最得宠的君妃，我怕他？”
“是是是，您不怕不怕。”小厮正顺毛哄着金亿呢，可谁知他抬眼一瞧发现赵一已经走远了，气得炸了毛，甩开了一旁的小厮，一边追着赵一，一边喊着：“赵一，你站住！”
本来慢慢吞吞走着的赵一听见身后的叫喊转头看见金亿像个疯子似的追了过来，当下就带着江渔朝府门狂奔而去，金亿身后的小厮也跟在后面追着自家大人，一时间金府里竟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赶的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