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初冬,奉天林府的长女要出嫁了。
林家在奉天可是个大户,祖上是三品府尹,家里还出过王妃。虽说这官是越做越小,但到了林友之这一辈也还是家大业大,受人尊敬。如今这世道乱,多少老百姓都羡慕有头有脸的大户,其实富贵人家也并非事事如意,林家没有男丁,绝后曾是林友之最大的心病,好在妻亡后新娶的小妾肚皮争气,不久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起名叫林淼。但老来得子的林友之还有一愁,那便是长女林涣荣的婚事。
林涣荣长得漂亮,全奉天都知道。一双桃花眼亮亮地勾人,皮肤瓷白的使手背上的血管隐约可见,最美的是一头黑发和婀娜的细腰。她若是上街,男人们都要互相通告齐来赏花。但也只是漂亮而已了。
先前无儿的林友之对这个漂亮闺女寄予厚望,第一看好的人家是胡家。胡家有一处造船厂,一处矿场,做的都是大买卖,胡家少爷又称得上奉天城模样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学问也很大。双方家长都满意,可半道不知怎的冒出一个姓卓的丫头拦了路,没成。
林友之气得病了小半个月,林涣荣却不做理会,反正她也不喜欢胡家少爷。
养好病的林友之退而求其次,又相中一家,谢家。只隔了九尺院墙的谢家。
奉天城富商谢安楠有三个儿子,长子谢朝最像其父,端正有礼,温文儒雅,聪明睿智,极善经商。两家主事一拍即合。关键人物林涣荣却不干了。“爹,我是不嫁给谢朝的。您要是相中谢府,我嫁给谢朗也可。不然女儿便只寻一死了。”
林涣荣以死相逼两年,眼看着女儿近二十庚岁,林友之不得不妥协。谢安楠是个实诚人,他以为林涣荣喜欢自己的二儿子守了两年,便同意了。谢朗也好说话,他本就是别人给他安排什么便接受什么的性格。
林府嫁女那天奉天特别热闹,谢府广施粥棚,锣鼓唢呐吹到近郊,请来了最火的戏班子,戏台前摆了二百多桌。多少青春少年因梦中情人嫁于他人伤透了心,在戏文里不住的叹息。
外面才闹到晌午,喝得有些醉醺醺的谢朗便进了婚房,婆子丫头倒也没拦着。
林涣荣听到动静,扯下盖头去看。望向谢朗含笑的眼睛,“何事来扰我?”
谢朗嘿嘿的傻笑,“来瞧瞧我的漂亮媳妇。”
“真贫嘴,和小时候一个样。”林涣荣说着便推了谢朗一把。“你少得意,要不是胡家退婚,这好事可轮不到你。”
谢朗一皱眉,“可他们都说你不嫁给我哥,就是为了等着我,两年啊。”
林涣荣娇俏的弹了一下谢朗的额头,说道:“傻瓜,我那是和我爹怄气呢。他总指望着我攀高枝,我就不随他意。嫁给你哥,日后当了主母,言谈举止都要约束,家里巨细也要操心,一生不得自由啊。”
谢朗又追问道:“那我们家有三个儿子,你怎么不选谢朔呢?”
“谢朔?他?可得了吧,他小我两岁呢。再说人家留过洋的人讲究自由恋爱,哪像你只看肉皮。人家可未必瞧得上我呢。诶呀,你来缠我做什么,到外面陪他们吃酒去。”
谢朗边走边想,大家都说林涣荣是个漂亮花瓶真没错,既嫁给我还说这些话惹我生气,不怕往后我不好好待她?撒谎说圆乎话都不会,没个头脑,蠢啊。
外头的大戏唱到晚上才停,客人都回家了,谢朗也回了房。
林涣荣端端正正的坐在红色的小屋里,柔荑似的小手搭在膝盖上,好一副大家闺秀温婉贤良的样子。谢朗挥挥手,使唤丫头和婆子们便慢慢的退了出去,谢朗走到林涣荣身前,用秤杆挑起她的红盖头,正好对上她莹莹的还含着泪的眼睛。
谢朗一只手托着林涣荣的头,一只手搭上她微微发抖的肩,吻向她的眼睛。
任她再漂亮,再高傲,再冷漠,也还是个新婚夜会害怕的小姑娘啊。
我一定对她全天下最好,谢朗发誓。
次日刚到辰时,林涣荣便准备梳妆一下去敬茶了,她选好一支金海棠珍珠钗,探头一瞧谢朗还在睡着,便自己戴上了。林涣荣一出门,立刻围来一群漂亮的丫头,花团锦簇般,为首的丫头叫靛喜,是谢府长子谢朝的大丫头。因为谢安楠的夫人去的早,他又没再收填房,而谢朝如今还未娶妻,府里没有女主人,爷们们心粗,考虑家务事不周全,靛喜却是个忠心不二聪明能干的,所以如今府里的一些事便由靛喜管着。
靛喜向林涣荣行了礼,说道:“二少奶奶好,大少爷吩咐我来转告二少奶奶,说谢林两府是故交是近邻,回门礼可放松些,今晚林家来用席,二少奶奶今晚就可见着娘家人了。”
林涣荣点了点头,示意靛喜边走边说,靛喜引着林涣荣向正堂走去。
“大少爷还给您送来四个使唤丫头。”
林涣荣打量着靛喜,素净如清菊般淡雅,却又吐露着新竹似的朝气,才二十二岁便七窍玲珑,做事滴水不漏,林涣荣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钦佩,拉起靛喜的手,客气道“以后我就叫你靛喜姐姐吧,咱们可不要生疏了啊。”
靛喜连声道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当,谈话间便到了正堂。
谢安楠坐在宽红木海纹椅上,丫头递上一杯茶,林涣荣双膝跪地行大礼,将茶高举过头顶敬上。谢安楠抿了一口茶,捋捋胡子笑道:“快起快起,荣儿。咱家不像林府那么多规矩,你嫁给我儿,往后不用那么拘谨,快活些,自在些。可有一件要紧事,早点让我抱上大孙子啊。好了,我不多废话了,快回去找你新郎官吧,这大清早的。”
林涣荣红着脸缓缓退下。
另一边,谢朗刚推开门就遇到了谢朝。
“弟,娶了奉天第一美人,以后可要收收心喽。”
谢朗装生气作势要打谢朝一拳,谢朝笑着躲开,只听远处传来银铃般的女子的娇俏声音。
“大哥,姻缘既定,还提前尘往事做什么?谁年少的时候不背几个风流债呀?”
谢朝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叹气道:“是啊。”
“大哥,我和涣荣到园子里逛逛,你快去帮父亲处理生意,中午好得空回来听戏,我请的还是昨天的戏班子,奉天最好的,你可别错过了啊。”言毕,谢朗便拉着林涣荣向花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