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怕自己在旁边清玦学得不自在,就由程老板夫人引着到另一屋休息等待,谢朗便与她闲谈起来。
“程夫人怎么和程老板认识的?”
程夫人已经三十多岁了,提起往事却还有少女般的娇羞,“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孩子了,便把我买到戏班去,这就见着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功,一起登台,慢慢互生情愫,后来就结婚了。我本就不爱这行,便下台一心一意的照顾他了。”
谢朗继续问道:“那程老板正唱的红火,怎么也不唱了?”
程夫人不愿多讲,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可知各处角落里都有龌龊事,梨园更甚。我们唱戏的本就是末流,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只得远远地避开罢了。”
谢朗心中明白个大概,郑重对程夫人说道:“以后若有事,可以来找谢家。”
程夫人笑道:“感谢。不过我与丈夫都已退出,想必不会再有相公堂子的拈酸吃醋,大小姐和姨太太的舍命追求和达官显贵的应酬了。倒是你,要好好经营不易。”
谢朗早就知许多戏班的龌龊事,以前胡混时也常听狐朋狗友吹嘘他们和这个倌那个倌的荒唐事,但今天经程夫人三言两语轻描淡写的说出,心中不免发憷,不过想想自己的身份反问道:“我是谁啊,奉天哪个敢为难我呢?”
程夫人以袖掩口轻笑不语。
谢朗继续说道:“其实不瞒你说,有天我请广裕春来家里唱戏,刚好下雪清玦出来晒太阳吧,让我遇着了。唱完赏点钱也是应该的,他们班主非打探出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我才大婚第二天呢,就暗里要把他往我这儿送。虽说我以前游手好闲留点儿花名在外,可有几分真啊,不然我岳丈肯把林涣荣嫁给我?我瞧出这张成君好走歪门邪道,生怕日后清玦不好过,才决定跟他合作盖戏园,把清玦放到我自己眼皮底下好好护着。”
清玦出来取水,刚好听到。
屋里两人不知门外有人,程夫人说道:“我丈夫当初就是看中你有慈悲之心,才答应你教那孩子的。他天资不错。”
“那是自然。”
清玦听见谢朗笃定的声音笑着走开了,回屋便和程老板说道:“这出戏,我肯定能唱下来。”
程老板爽朗笑道:“好,刚才讲到哪一句?”
“此宝出在山海外,三年五载进贡来。我主爱将如山海,特命学生我解宝来。”
话说回戏园的工程,因为房子原先很规整,后院仅小小的修补一下就可以住人了,谢朗很大方,徒弟们十五岁以上的能登台的都是一人一屋,虽然不太大但也很好了。张成君明白这是照着清玦的脸面,今天便领着徒弟们从旅舍搬过去住了,除了主屋留给自己,还特地选了个好的留给清玦,算是猜中谢朗的心思。沈瑜见状,选了和清玦临近的一屋,其余徒弟各自选好,兴高采烈的各处逛逛。
几个小时后,清玦出来找谢朗,“今天的课上完了。”
谢朗向程老板和程夫人道别后,带着清玦离开。
正是中午,日头很好,清玦问道:“不是很冷,不如走回去?”
“行,反正这儿离长夕街也不远。”
“以后都要住在那儿了。”
“他们应该搬好了吧。”谢朗说着喊来身后一个仆人,递给他些钱,“你拦辆黄包车赶紧赶回去,看看缺什么,买齐,先帮清玦好好收拾一下。”
清玦不愿有特殊照顾,但他知道即使自己拒绝谢朗还是会这么做的,他不喜和人争执,便很少拒绝。
路走了很远,一时无话。清玦看看谢朗,说道:“我很小被扔在戏班门口,身上只有这块玉。我师父爱赌,但从没起过当了它的心思,才能让我一直戴在身边。有些事,并非他心思歹毒,只是他见惯了,便觉得是对的。”
“我知道。”
清玦继续说道:“你是好人,能遇见你算是前世修福。”
谢朗不喜欢和人深谈,从不让人有机会窥探到自己的心底,打岔道:“以后你红了,想没想过是什么样的?”
“大概天天登台唱戏,下面都是我的戏迷,一直唱到七八十岁。”清玦转过头正好对上谢朗的眼睛,谢朗平时难得见他笑,自己心情也好了起来。
“哈哈,那时候还能唱吗?”
“当然能,不信你到时候来听。”
往后余生中谢朗和清玦将会常常回忆起这段时光,是难得的好时光。
走了好久才到长夕街,但两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清玦去叩朱红门上的铜环,沾了一手锈迹,他摊开手掌给谢朗看。谢朗逗他,“明天我换成金的,金的不生锈。”
清玦笑道:“那半夜被人偷走,你都不知道。”
正好有人前来开门,听到“谢公子来了”,张成君急忙出来迎。
“张班主,还不错吧?”
“何止不错啊,我这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终于有个落脚处啊。”
“那带我去清玦的屋看看。”
谢朗见屋子朝阳,里面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很满意,对清玦说道:“有些小,等你将来成了角儿,就可以自己开府住了。”
清玦答道:“这挺好了,有自己的屋子。”
一旁的张成君问道:“我把徒弟们都叫来和您打声招呼?”
谢朗不愿意,“不必了,以后也是,你的徒弟你来管教,戏园经营上有问题再来和我说。”
张成君明白谢朗除了清玦不愿和别人扯上关系,但他庆幸至少以后在徒弟面前自己还是最说了算的,保住了班主的威风,也是好事一桩。
谢朗要走,张成君这回学聪明了留在屋里,只让清玦去送。一跨出门就看见沈瑜从隔壁屋走出,他上前打招呼,“谢公子好。”
“嗯。改日再聊。”说罢和清玦往外走。
清玦不免疑惑,“你们认识啊?”
谢朗漫不经心的答道:“有一天我来监工,他正好路过给我买了吃的。后来我弟弟找我吃饭,在街上碰到他,也带他一起去了。他说是你的师兄。”
清玦想旅舍离长夕街那么远,沈瑜怎么正巧路过,怕是动了歪心思特意去的吧,但自己又没有什么身份立场提醒谢朗,只能下定决心暗中多留意些。
送到门口,谢朗和清玦告别,“明天我还要来监工,明天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