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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鲍局夫妇捧淑茵

香墅岭接连三天暴雨倾盆,所有人静守房中,足不出户。忽一日,雨过初霁,娇阳惶映。我在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焚上龙涎香,这样减淡湖水混杂暴雨的腥味。一款落地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同罩在毓秀楼窗户上的一模一样。空气中飘满荷花菱叶的清新香郁。一种不知名的树,纷纷扰扰,绽出雪白花蕊,不经意地飘在窗上。

我走进园里,一身红裙,使我有如昨昔那般娉娉袅袅。因感到丝丝沁凉,围上一条粉红丝巾,更让我如豆蔻枝头二月初。明亮如镜的水墨方砖上,隐约倒映出身姿,脚畔一丛丛茈草,一丛丛兰蕙幽幽香馨。远远一望,大榕树巨大的树冠仿佛一把斗蓬伞,遮蔽一方花草。一只黄莺栖在柳枝上,呖呖啼啭。

也许是在房中待得久了,我渐已慵胖,每走几步,浑身就不自在。走上回廊,几盆青瓷盆里,昨年新栽养的绿萼梅,像伏守寒冬一样,静静地保持生机,看不出任何仲夏的痕迹。廊檐上,垂挂上官先生的画眉鸟,望见有人走近,欢悦盈盈的发出一串啼叫声。

赏了半晌画眉,它啼声悦耳,与草丛里蛐蛐的叫声和谐相伴。不仅有蛐蛐,树梢上鼓噪着一阵阵金蝉的声响。我怕惊扰了它们清晨的欢乐,赶忙回避地走开了。我穿梭藕香榭,来至后苑荷塘畔。眼前满池荷花接天匝地,粉红俏枝。偶尔一朵白荷孱杂其中,似是万绿丛中一点白。荷花墨绿的叶脉已伸展开,荷叶上有青蛙,荷池中有红鲤,让人目不暇接。

正看得出神呢,上官仁带着鲍局长和鲍夫人在园中赏景。鲍夫人当真美若天仙,旦见:鸦云乌发,星月眉目,裙下一双红头小靴,轻捷灵利。这让我想起诗人王昌龄的一句诗: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上官仁春风得意,一身笔挺西装,比实际年龄足小二十岁。他眉须灰白,鬓白如霜,黑框金边眼镜使他彬彬有礼。谁料,我孤单的身影被上官仁看见了。他招招手,将我唤上前。来到他们身边,我恭敬有礼地给他们问了好,这才知道,上官仁唤我上前,意图是带领鲍局长和鲍夫人赏园呢。

漫步走在园中,我像一个笨拙的向导,给他们讲解园中格局。必竟已是仲夏之日,娇阳似火。花好柳绿处,鲍夫人会坐下来小憩一会儿。我抬手取下脖间丝巾,揩了揩额上沁出的一抹汗。“佳人自鞚玉花骢,翩若惊燕踏飞龙。”鲍夫人望着由衷赞道。一听之下,我两颊绯红,羞惭不已。鲍夫人握住我的手,直叹我是个温婉娴德的好媳妇。而一旁的鲍局长,一脸漾笑,微微蹙起的额纹让人觉得份外亲切。我处事谨慎,一颦一笑,张驰有度。鲍局长和鲍夫人见我知书达理,举止翩翩,有心拜认我为甘女儿。

待坐回毓秀楼里,上官仁和梁婉容,鲍局长与鲍夫人四人猜牌掷骰。鲍夫人仪态万方,处处矜持,虽带三分滑腔,却媚於语言。

大家一直玩乐至午时,玉凤穿着双襟斜扣薄衫,露出白皙双臂,一条烫得平平整整的灰色暑凉绸长裤,一双藏青礼服呢面方口布鞋,双手微蜷地走来,问:“梁夫人,午饭已做好了,是否要上桌?”梁婉容一看时间,已是十二点整,将桌上纸牌一摊,笑道:“行了,午饭已好,兴致若好,咱们饭后继续。”鲍夫人眉心微蹙,仿佛心有不甘,露齿笑道:“那就依夫人的,午饭后仍由我作庄。”阙美娟抱着上官灵童,我就帮助玉凤将烧好的饭菜摆上桌。菜是平常的四荤四素。四荤有:荠菜千张卷、桂花糯米藕、江南炒年糕和瑶柱扇骨褒萝卜。四素为:鲍汁杏鲍茹、南乳粗斋煲、蒜香秋葵和湘辣竹芹。梁婉容让我坐陪,我拿起酒盅各自斟满一杯。上官仁问鲍夫人:“每回来山庄,夫人都遮头避尾,这一回非要痛饮几杯。”鲍夫人见上官仁谦逊温和,心里高兴,轻开尊口,道:“既然上官先生诚挚相邀,这次定不负厚爱,与你们多饮几杯。”我静坐鲍夫人身旁,一只手微撑下巴。阙美娟怀抱灵童四处走动,有时,会从房间走出来,让灵童看一眼我,因为这样就不会哭闹。有时,她会伫足阳台上,逗引画眉啼叫。上官仁举起一盅酒,笑道:“鲍局长、夫人,虽说两位来山庄不是头一回,但每次来都使我倍感亲切,鲍局长为我建成芙蓉镇最大的一处排污设施,缓解了纺织厂多年污水处理压力,现在整个芙蓉镇百姓都齐声夸赞哩。”鲍局长和夫人亦举起酒,只听鲍局长轻描淡写地道:“作为我镇环保工作者,自然要抓实干、动真格!区区一点功绩,何足挂齿。”说完,与夫人一起乾尽了酒。梁夫人道:“请鲍夫人尝一尝玉凤烧的菜,合不合口味,下回让她改正。”鲍夫人拿起筷子,在一盘蒜香秋葵里夹起菜,街入口中。接着,又夹住一根瑶柱扇骨褒萝卜,搁进食碟里。鲍局长一样兴味盎然,夹了一块南乳粗斋煲中的菜,轻轻嚼动。梁婉容迫切地问:“怎么样鲍夫人,今天玉凤的手艺还合口吗?”鲍夫人咽下菜,酥香脆嫩,汁腻味浓,合其品味,于是竖起了拇指,笑道:“真不错!玉凤每回烧的菜都让人回味无穷。下回我宴请客人,就把她请过去,给我作主厨,梁夫人你不介意吧?”梁婉容一听之下,连连允诺,还将玉凤唤了过来:“玉凤啊,你听到没有,鲍夫人要聘请你掌一回勺,做一回主厨呢。”玉凤躯恭卑娴,含眉点头,欣悦道:“既是鲍夫人之意,玉凤定会竭尽全力,在所不惜。”梁婉容笑道:“鲍夫人,今日还有一道鲜汤,一会儿让玉凤盛上来,你再尝一尝,如何?”鲍夫人喜形于色,频频点头应着。我给鲍夫人夹了一块湘辣竹芹,搁在食碟里。鲍夫人侧目而望,只见我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一阵啧叹,褒奖道:“淑茵小姐虽出生贫微,却生来有傲骨出众的气质,一颦一笑,皆使人怜香惜玉,我倒想起《红楼梦》中那位娇风拂柳的林黛玉了。”鲍局长笑道:“你的话不算恰当,我看淑茵小姐性格如我,虽有一点冷峻灼华,却也袒真热情。”哈哈,大家顿时玩谑而笑。

阙美娟搂着上官灵童咿呀哄宠,与萧老太太待在房间。萧老太太问:“近两天怎么不见黎儿的影子?”阙美娟笑道:“早上,听淑茵小姐说,黎哥替上官先生与镇领导络雁归楼事宜去了。”萧老太太回脸一听,感到惊讶,紧忙再问:“有什么事吗?”阙美娟凝眉思忖一会儿,笑道:“听说镇上盖起一幢大楼,原先,蜗居在雁归楼的鳏寡茕独和退伍老兵都可以搬出去了。”突然,上官灵童放声恸哭。他的声音洪亮嘶哑,使人听了阵阵惊悚。阙美娟的心猛地颤栗,说道:“灵童,乖!祖奶奶坐着,你要听话。哪儿不舒服,我来给你揉。”萧老太太一面捻动金丝楠木佛珠,一面吧唧吧唧落起了眼泪。阙美娟一望,说道:“老太太,您怎么也哭了,只道灵童裹在襁褓中不懂事,您可千万别伤心。”萧老太太一抬手抹了抹眼泪,瓮声瓮气地道:“孩子命苦,生来就患病。瞧黎儿,整天不着面,哪有心思管护。嗳——”上官灵童哭声不止,脸蛋涨得通红,而且紫中带淤,像是要憋窒岔气了。阙美娟心里害怕,正左右为难,我慢步地走进来,急切询问:“美娟,灵童怎么了?”阙美娟道:“方才还好端端的,眨眼就啼哭不停。”我坐定下来,抱起上官灵童,道:“灵童,我的乖儿子,怎么又哭了,哪儿不舒服吗?来,让娘亲看看。”我揭开襁褓查看,并不见有半点不适。阙美娟一脸怅惘,喟叹一声:“灵童肯定怕离开你,半晌功夫,见不着你就哭闹。你瞧,现在好了。”果不其然,说话间,上官灵童已转啼为笑。萧老太太道:“他会看生人呢,唯有妈才是最亲。”阙美娟站起身,将房间里一扇玻璃窗关住了些。房间不算宽畅,是上官黎婚前生活居住之处。中首一张两米宽大席梦丝床,床尾以一副锦翎绣花隔断分二隔开,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黄菊。高屉柜上,搁着一个黄釉璃彩瓶,瓶中有一根丈许来长的鸡羽灰尘弹子。东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西墙墙面上,是一副正对窗户的圣母玛利亚和圣子的肖像图。我想起只顾照应客人,早忘了老太太和美娟还未有果腹之物,赶忙唤阙美娟进后厨取。阙美娟进了后厨,片刻功夫就盛上两碟小食。一样是藕粉桂糖糕,一样是松穰鹅油卷。阙美娟说:“凤姐说了,两碟小食是特意给美娟和老太太做的。平常老太太喜吃素食,这两样肯定正合口味。”萧老太太眯眼一瞧,真是乐不可吱。我笑道:“既是老太太喜吃,就要全部吃了,凤姐专给做一餐也废工夫哩。”萧老太太和阙美娟已饿得发晕,筷子在碟子里拨夹,吃得笑靥满面。

我把上官灵童再次交给阙美娟后坐回客厅大餐桌旁。鲍局长说:“听说淑茵小姐骰子掷得好,今天可要好好露一招哩。”我蓦地一听,两颊一片酡红,觉得有一丝羞赧。依我看来,那些愚民娱乐游戏,平常在亲友相聚之时,像饮酒一样,小酌怡情,如何能光明正大的摆上桌面让人引以为豪呢?我便连连摆手,婉拒道:“鲍叔叔有所不知,淑茵平常极少玩掷骰子的游戏,也还是上回,家中来了雪姨、姑舅,坐在一起,闲聊无趣,玩了一回而已,如何谈得上掷得好?”梁婉容见鲍局长神情透出无限渴望之色,笑道:“既然鲍局长开口说话了,茵茵,你就别推脱了,来!你和我们四个耍一招。”我的目光中充满喜悦和惊宠,只柔声柔语道:“嗯,如此淑茵就勉为其难了。我们五个人轮流作庄,比骰大小,两点合作一,谁最大,谁是赢家。”上官仁将烟蒂掐灭,丢进烟灰缸里。梁婉容将骰盒递给鲍局长,笑道:“那请鲍局长先掷,我们依次便好。”鲍局长接了骰盒,撒向桌面,立时滚出两个双六点。众人一看,惊红了眼。我瞠目结舌,一手拿骰,犹豫半时。梁婉容笑道:“茵茵,怎么不掷呢?”我嗔忧一笑,道:“我怕掷不好哩。”梁婉容道:“甭怕!输赢乃兵家常事嘛。”我点点头,轻一幌动,将骰掷向桌面,不一细述。

晚阳西照。一轮落日轻洒夕晖,袅袅落在兰蕙丛中。萋萋绿草上,一只野鹎滴溜双眸,静静地栖卧其间。上官黎醉醺醺地从庄外走回,一脚踏进兰蕙丛,惊得野鹎一振双翅,飞腾空中。上官黎本毫无防备,让野鹎一惊,吓得魂飞魄散,险起跌倒。“糟杀的畜生。”上官黎气呼呼地咒骂了一声,一语未了,一脚踏空,毂辘的跌在水洼里。那水洼不算大,但一屁股坐下来,裤子立时湿透一大片。踉跄地站起身,他骂骂咧咧地奔往毓秀楼。

未等走近毓秀楼,传来上官灵童一阵撕心裂肺般嗷嗷恸哭声。这让他陡觉憎恶,一握拳头,声震如雷的吼了一嗓子:“真操×狗×毛,一点不给老子省心。恨,哪天把你送人。”上官黎两眼醉汪汪的,一身酒味,步子沉滞直奔哭声而来。我坐在房间里,一面逗引床上躺着的上官灵童,一面心急如惶地张望窗外。暮色渐浓,一整天又未见着上官黎的身影,如何不凄惶无助。“哭,再哭就把你送人。”一刹那,一个声如洪钟地怒吼传入房间,接跟着,上官黎带着一脸不屑、带着一脸仇视,双目凛凛,像一只豺狼盯着上官灵童。我说:“上官黎,你乱吼什么?别吓坏灵童了。”上官黎见我袒护,面露狰狞,恨嘟嘟大嚷道:“谁让你整天搂护他,一个病怏怏的东西,简直要丢尽我的脸面。”我一听,一脸麻木,泪水立时夺眶而出。我回击道:“他必竟是亲骨肉,你怎么如此作贱?”上官黎脸皮绷紧,咬牙切齿地望着我们母子,不依不饶地道:“早点处理了他,免得将来受牵连,带着一辈子是个累赘。”我哪儿肯听从这种毫无理智的气话,对峙道:“爸说了,会给他治病,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我泪水涟涟,心里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巴巴的。床上,上官灵童一声声刺耳的啼哭,更加剧了我和上官黎之间紧张的氛围。然而,使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夺走上官灵童,要往门外走。“上官黎,你……你要干什么?”我拽住他,拼命拦住去路。上官黎道:“干什么?我把他送人,拿他喂狗。”我一听,当即晕眩,心脏颤抖,双膝酸软。“不,说啥也不让你带走灵童。”我们正争执不下,突然,上官仁一声厉吼:“黎儿住手!”上官仁惊惧地张大眸子,嘴唇气得颤颤不止,继续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失声哀嚎了起来:“爸,求你救救灵童。”此时,梁婉容也走出房间,仅管他们都喝了不少酒,但看见上官黎胡作非为的举动,还是溘然清醒。上官仁道:“你想怎么样,放下孩子。”梁婉容走近,从他怀里夺下上官灵童,道:“黎儿,你究竟怎么回事,非要折腾得鸡犬不宁吗?”上官黎望了一眼梁婉容,微微有些迟疑,露出难过的神情,说:“妈,这个孩子我真不想要。就是治好了,也让人心里疙里疙瘩。”上官仁一听之下,愤懑不已,厉声道:“混帐!这个家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良心,有没有想过世俗的眼光。”梁婉容道:“是啊黎儿,爸妈也替你想过,这件事不能鲁莽,万一传扬出去,你父亲半辈子的名誉,还有上官家族的威信,恐怕将前功尽弃。香墅岭这么大,几百双眼睛,人言可畏啊。”我抱紧孩子坐在床上嘤嘤低泣,泪水从脸颊上滑落,落在上官灵童的身上。梁婉容怕我伤心过度,动了凄恻之心,好一阵劝慰。上官黎仍不解气,一握拳头,“嘭”的一声,打在墙壁上。萧老太太和阙美娟,玉凤三人也闻声而来,立在廊门外呆呆地望着。上官黎咕噜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既使给孩子做完心脏手术,只怕将来也会有后遗症。”梁婉容埋怨地注视着,哼了一声,道:“那也是个话,谁让灵童是你儿子哩。再怎么他是个人,不是个动物吧。”上官仁还欲责怼,已见萧老太太哽咽不止。房间里,我伤心欲绝,不停地呜咽哭泣。梁婉容见状,让阙美娟抱孩子,自己拿毛巾给我揩眼泪。

晚饭后,大家各自歇息去了。我怀抱上官灵童行至梦蕉园。正要进房间,葆君走出来,之后,王瑞贺也走出来。葆君问:“姐,你咋来了?”王瑞贺站在葆君身后,一件白色休闲T恤,短发薄须,皮肤微黑。我眼睑红肿,一声不吭,径直抱着上官灵童步入房内。葆君又说:“早上鲍夫人来了?”我躲闪着她关注的目光,只顾疼惜襁褓里的上官灵童。“嗯,来了。”我温和地说着,将上官灵童放在床上,裹了裹襁褓。葆君丝毫未觉察出异样。我轻一瞥目,望见葆君捯饬美艳,脸若银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上身一件蕾丝衫,衫袖上点缀五彩锦丝线。下身是黑色牛仔裤,张显体态的裤形,使她透出娇好的曲线。葆君将一头黑发轻挽脑后,缠绕一根鹅黄绒绳皮筋。胸前挂一串南红玛瑙珠链,通体呈洋红的色泽份外夺目。而她手上拿着一顶羊毛呢帽,帽沿上密布一层暗绣。王瑞贺笑着对我说:“姐,我们准备去镇上呢,晚上跳舞。”我淡然一笑,疑惑地问道:“那么为何拿顶秋帽?”王瑞贺道:“帽子是王润叶的,我们想跳舞结束后,去送还她。”我点点头,心境万分枯索,笑道:“你们跳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会儿。”葆君似乎觉察出了异样,瞅了瞅:“姐,好像你的心情不好?”我一愣,回道:“不!嗯,是灵童闹得慌。”王瑞贺笑道:“要不然将灵童交给美娟,你和我们到镇上跳舞。”我毫无半点心思,听见他鼓动,回绝道:“不!灵童离不开我,我要照顾他。”葆君道:“那姐你坐着,我和瑞贺走了。”我再次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出房间。

葆君和王瑞贺两人经过兰蕙园,心绪波澜不止。葆君问王瑞贺:“我姐的脸色看上去异常糟糕,你是否发觉了呢?”王瑞贺回脸望望,心里也在思忖,刚才在梦蕉园见我神情惶张,一脸憔悴,躲躲闪闪,不知道是否有重要事么。王瑞贺淡淡一笑,道:“兴许是有点事,但我考虑是因上官灵童的原故。姐整天照料灵童,加之灵童是根病苗,肯定无精打采。”葆君虽疑云满腹,还是缓解了警觉的神态。两人在兰蕙园水墨方砖上走着,说笑间,面前飐闪出一个人。两人一看,原来是仆工阙美娟。葆君望着,旦见阙美娟:容妆秀丽,一头乌发飘于胸前,额头上卡一个蝶花小银穗坠子。红馥馥的脸孔上轻搽一层胭脂,睫毛弯弯上翘,似眨非眨。眼睑深黑,妩媚秀丽。一身连衣蓬蓬裙,胸前挂一串翡翠珍珠珠链。尤其脚上一双红色皮鞋,格外醒目。阙美娟正准备外出,已约好阿牛哥,在镇上一座教堂前见面,相伴到镇上跳舞。现在,看见葆君和王瑞贺,停了脚步,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位,着实吓我一跳。”葆君靠近,被阙美娟胸前挂的一串翡翠珍珠项链吸引住了。“美娟,这串胸链真漂亮,我原本也有一串,但姐姐喜欢,就送给她了。”阙美娟笑道:“这串珠链,我已戴了三年了,算是陈旧之物。”王瑞贺问:“你约了人吗?”葆君道:“那还用问,一定是阿牛哥,美娟是吗?”阙美娟眉心微动,悠声一笑,道:“嗯,全让你们猜中了!那么你们要上哪儿?”葆君听了,眼前一亮,应道:“真是巧极了,我和瑞贺也要到镇上跳舞。”阙美娟道:“既是这样,我们结伴,我把阿牛哥唤来。”说完,三个人唏哈说笑间前往镇上。

皎月秀美,柔柔淡淡的月晖轻洒在身上,是惬意的、是幽爽的、也是朦胧的。阙美娟说:“淑茵小姐真是位称职母亲,我打心窝佩服。我想唤上她,可她说要照看灵童。”葆君笑道:“我姐很喜欢灵童,现在正在梦蕉园坐着呢。”阙美娟步态轻稳,一只手膀上挽着一个款式新颖的香包。阙美娟说:“淑茵小姐好些了吗?她今天心情不好!”葆君一怔,微微感觉诧异,笑道:“她怎么了,为何说心情不好?”阙美娟脚步放缓,一想到上官黎强夺灵童的场面,整颗心就悬在空中。阙美娟突然停下脚步,感慨道:“其实,我不想出来,我怕淑茵小姐伤心。但又不愿回绝阿牛哥。下午,上官家折腾得沸沸扬扬。老实说,我真为她捏着把汗哩。”葆君和王瑞贺一听,迷茫之中,一头雾水,但还是听出玄机,葆君问:“美娟,我姐究竟咋了?他们因何事折腾得沸沸扬扬?”阙美娟道:“哦,你们还不知道吗?下午黎哥喝了酒,扬言将灵童送人。淑茵小姐死活不依,两人互不相让,她哭哭啼啼的。好在上官先生和梁夫人出面干涉,才平息了争吵。”葆君知道了原委,回想先前在梦蕉园,发现我一脸张惶,回避闪躲的情形,如梦初醒。“还有这种事?”葆君登时哽咽,声音也嘶哑了,望向阙美娟,“两人争吵了?关系搞僵了吗?”阙美娟怫忧一叹,道:“还说呢,黎哥酒喝得太多了,胡言乱语,险些将淑茵小姐推倒。上官仁先生怒责一通,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才算缓和。说也真是,灵童真可怜,让抢来夺去的。”葆君听完,一下嗔惊了,她回脸望望香墅岭,望望王瑞贺,毅然决然地道:“不行,我回梦蕉园看看姐,我不放心。美娟、瑞贺哥,你们先去镇上,一会儿我来找你们。”说完,不等王瑞贺回话,迈开腿已奔向香墅岭。

葆君焦急地返回梦蕉园,一推开门,望见我坐在床上紧搂上官灵童哭泣,不禁驳然大怒:“好个上官黎,简直是禽兽不如。居然连亲身骨肉都不要。姐,”抓住我,开劝道:“别怕他!他没肺没肝,不值得你伤心。如果这样,咱们后天回承德,待上十天八天,看看上官家有何能耐。”我泪水迷离,一条绢帕也揩湿了。内心的羞愧和无地自容,使我不敢正视妹妹。“姐,你倒是说话呀?”葆君摇撼我的身体问。我满腹愁绪,我为上官黎寒心,我摩挲着上官灵童胖乎乎的掌心,泪水滑落双颊。须臾,抖擞精神,勉强回道:“回承德行嘛,让妈知道肯定会伤心。再说孩子还小,路途遥远,我怕他感患风寒。”葆君道:“姐,你想多了!孩子快三个月了,再说现在是仲夏天,没那么容易感患风寒。”我静静地注视妹妹坚定的双眸,泪水已模糊了视线。葆君说:“姐,姐夫无理取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愁苦一笑,道:“他和婚前已是辨若两人,如今的他早不是他了。”葆君用手扯扯发稍,狠狠一咬牙,道:“就这么定了!让他反醒反醒。”我已是六神无主,茫然倾听,内心波澜狂涌。我望着窗外圆月如磐悬在天际,那明亮的光波直射入心房。想起上官灵童自出世,还没有见过我爹娘,想起心中不畅,像有一只蚂蚁在不停地啃咬我的心,便痛惜地一皱双眉,狠下决心:“那好,咱们后天回承德。”

葆君一见我表下决心,展颜一笑。她手拿绢帕,将我脸颊的泪痕揩干。我在梦蕉园一直坐到半夜十二点钟。上官灵童已酣酣入睡,葆君也迟迟未返回,于是抱着孩子,返回雪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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