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时,我正在和最好的朋友凯蒂玩桌游。是爸爸,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塔拉……嗯……我觉得你需要来医院看一下妈妈。”
凯蒂和我走到街上,两个13岁的女孩谁也没有讲话。因为我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她也明白。我们一直没有交谈,但我深深地预感到,这将与几年后那种让我难以忘怀的感觉一样,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在十字路口和凯蒂道别,心神不宁地继续往医院走。
妈妈躺在医院的床上,意识并不是很清醒,看上去很疲惫。一位护士拉上了我们身后的帘子,我站在床边,就这样站着,看着。妈妈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话,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闭上,并且她还在试图安慰我。我无助地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眼泪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她就要离开我了,就这样慢慢地离去,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妈妈去世的那个周末,亚当和他的队友们正在达特穆尔参加远足比赛。主办方锁定了他们团队的位置,然后用直升机把亚当送回了伦敦,当时亚当只有15岁。
那天晚上我从睡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有一种阴森感向我逼近,万一妈妈在我去看她前就去世了怎么办?我要再看她一眼。我要跟她告别,我必须这么做……
我焦虑不安地从床上爬起来,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谁在场,也想不起来谁带我去了医院,我的这段记忆一片混乱。
晚上的急诊室看上去与白天不大一样,很安静,压抑且不真实,好像在召唤死神的到来。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告别,但我肯定说了再见,不然为什么我会在半夜去医院呢?这看上去很残忍,我竟然记不得那个时刻了,那个我最想牢牢记住的时刻。
亚当记得自己跟妈妈道了别。很久以后,我找到了一张从A4大小的笔记本上撕下的纸片,一头写着一串数学方程式:
x/30+x=7/13
13x=7(30+x)
13x=210+7x
6x=201
x=210/6
另一头是亚当细长的字迹:
致我所爱的人。
给妈妈的爱。
对一具将要踏入死亡的躯体,我能做的只是陪伴和目送。心如死灰,复杂的情绪让我流下眼泪,我心爱的人正在我眼前消失。此刻的她这样平静,这曾经是一个多么疯狂多么努力与疾病做抗争的母亲。灵魂的绞刑架就在我眼前,我将永生背着它前行。
他的文字生动地捕捉了离别的瞬间,那种瞬间就像有什么东西砍断了你与生活之间的那条绳子,那条把你与自己所爱的人,与周围的世界甚至是与你自己拴在一起的绳子。它一旦被砍断,你只能无助地挣扎着飘浮在空中,永远无法触碰到地面,然后与一切都分离了。它强行将紧握在手中的绳索砍断,两个心心相印的灵魂被残忍地分开,就这样给另一个灵魂的一生埋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被告知妈妈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去世了。她临终时是她的弟弟米切尔陪伴在她身边的,因为爸爸无法面对这件事。我不记得是谁告诉我她走了,是舅舅吗?还是舅妈?或者阿姨?我只记得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对于一个13岁的女孩,我觉得这是最成熟的回答了。妈妈不必再遭受痛苦,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失去妈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有怎样的表现。什么时候我才能笑呢?妈妈去世时,我该做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关于妈妈走的第二天,我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朦朦胧胧,模糊不清。我不记得那种伤痛,只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比如舅舅家那只叫苏西的狗,它一直趴在楼梯底下发出呜呜的叫声,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一直想着要如何看起来像个大人,比如去葬礼要穿得得体。为什么乔就能心安理得地穿红色衣服去葬礼,而我却连铁青色都觉得不合适?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
关于葬礼,我只记得两件事。第一件事,我记得自己在努力地憋笑。舅妈在我身边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唱着缅怀曲,我应该很悲伤才是,却在一旁拼命地憋住笑声,这与现场悲伤的氛围真是太不协调了,连我自己都斥责自己。第二件事,火葬场。我站在那儿,看着棺材被放上传送带,穿过那道帘子进入了火海。我想要冲过去抓住它,把它拉回来。我绝望地四处张望,没有一个人来阻止这件事。为什么?难道他们没有看见她就要不见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没有准备好跟她告别吗?你们为什么就这样站着旁观,什么也不说?我在心里无声地喊着“不不不不不……快回来,不要离开我”。我想要冲向它,冲向妈妈,抓住她,和她一起进入火海。只要不失去她,我愿意做任何事。但我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身体也没有动弹。我觉得浑身发麻,被感情的枷锁束缚着,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就这样站着,悲痛欲绝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