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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往事沉浮

清歌苑本只有上雪一个侍女,现在上雪离开了,整个院落只有卫清歌一个人。把守门口的侍卫见卫清歌沉默不语,以为她为上雪的离开而难过,遂走上前道:“王妃若是觉得烦闷,属下可陪着您四处随意走走,对了,花苑的花开这时候开的正好,曾经赵小姐要是来了,一定要去花苑……”

意识到所言不妥,守卫立刻闭口不言,那赵有晴喜欢二殿下,府上众人皆知,如今二殿下娶了王妃后,不许赵有晴踏入清歌苑半步,想来是为了照顾王妃的想法。他真是太大意了,怎能在王妃面前随意提起赵有晴。

卫清歌见守卫满是愧色,轻声一笑:“赵小姐曾与二殿下关系甚好,去花苑走走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在我面前刻意避谈。”

“是。”

“我只是还没习惯离开家的日子,没有什么难过之处,有劳你操心了。”卫清歌轻叹了一声,“有你们把守,我总感觉自己被软禁了。”

那侍卫大惊,急忙跪在了地上,语气诚恳道:“请王妃赎罪,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二殿下交代属下,务必保护王妃安全。”

卫清歌心下生疑,难道她在府上还会遇到危险?但见侍卫满面惶恐,她也不再多问,只将他扶起来,商量道:“不如这样,你们不必在院门口守卫,随意找一处我看不到的地方便好,若是无人踏入清歌苑,那我就是安全的,对不对?”

那侍卫面露难色,二殿下只让他们守在门口,若是去了别处,倘若二殿下怪罪下来,他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听卫清歌又道:“你们放心,二殿下回来后,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他事情,不会让你们为难。”

那侍卫见卫清歌这样说,只好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守在清歌苑门口的侍卫都离开了,卫清歌看着那些离去的侍卫,心下隐隐不安。是什么样的危险,要让冉照派这么多人保护她?

卫清歌回了殿内,仍是未能将此事想得通彻,她如今是王妃,又是丽妃欣赏的女子,谁敢对她下手呢。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个头绪,索性不再多想,拿起书卷读起了闲词。等她她翻开昨日看到的位置,忽然发现在她写下的那行诗后,有人在旁边亦是留下了一行诗。

“用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她指尖轻抚着那苍劲有力的字迹,眸子里流露出温柔之色。冉照,如今你我同心,往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愿陪着你一起走到最后。只是你一定不要忘记,今时今日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誓言。

冉照回了清歌苑时,看见卫清歌伏案睡地正熟,他轻轻拿了衣衫为她盖好,见她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自己昨日写下的诗句,不禁满目柔光,既然她看见了他写下的这行诗,会不会如他当时看见她写的诗句那般,感到惊喜连连呢。

他在她身边轻轻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清歌长得极美,在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被她绝美的容颜所迷惑,奈何那时他不喜欢她的一切,只觉她除却美貌之外便再无其他,随着与她认识越久,他越是无法自拔。原来她聪明,隐忍,懂得取舍,她所有的一切都令他着迷。

那时母妃已经知道清歌了,曾问他是不是非清歌不可。他想都未想,直接肯定了。

倘若这辈子无法与清歌在一起,那他宁愿终身不娶。

他可以助大哥打一个天下,待大哥坐稳江山后,他便以巩固边疆为由去战守沙场。如果成全不了他与清歌,那他就成全南樑的江山。他将此想法对母妃说出后,母妃满眼的震惊,他原以为母妃必是要将他数落一番,谁知她却幽幽地开口:“红颜与祸水自古存在,希望卫清歌是你一辈子的红颜,不是祸国之人。”

母妃说那番话后,他便明白,她是同意清歌与他在一起了。那时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就像孩子得到了心仪的东西,一脸开心了好几天……

他的目光一直在卫清歌身上流转,竟是觉得怎样看都看不够。

卫清歌睡得很深,只觉脖颈有些酸疼,伸手去揉了揉。

冉照见之,替她捏了捏脖颈。

卫清歌一下就惊醒了,待看清是冉照后,笑地如花绽放:“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朝中无事,我陪着你不好吗?”冉照轻声道。

卫清歌才从梦中醒来,神情有些木讷,只哦了一声,微微打着哈欠。

冉照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柔声道:“我提的那行诗,你看见了?”

一句话,让卫清歌的脸微微红了,她轻轻点了点头。

冉照着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双膝,温声道:“夫人看见便好,若是没看见,为夫就打算再说一次呢!”

用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她心中念着这句诗。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从来读诗词无数,也未觉得哪一句能够打动她,如今这一句,却让她再也忘不掉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囚禁你……”冉照满目柔情道,“只想让大家知道,你是我疼爱的人。”

“这样我就能平安无事?”卫清歌抬起头。

她眸子里清澈无比,能让冉照看见他的影子。

“目前我还找不到更好地办法。”冉照下颚抵在她的额上,有些无奈,“宫中之事繁杂纷乱,我不能一一对你说。可是又怕你多想,也罢,今日我便对你说一些。如今大哥有今天这个位子,全是他一人努力而来。我虽帮衬着,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我怕一不小心就怠慢了你,让别有用心的人拿你来做要挟我的筹码。照府虽是我的府邸,却不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出的。我怕有人刻意接近你,才命守卫看着清歌苑,若是有人一定要见你,见了我的人,也会收敛一二。”

“阿照,你信不过我?”卫清歌闷声开口。

“我何曾说过不信你,只是……”

“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你知道是谁想要要挟你,却找不到理由处置。长此以往,只能被动地去防范。可是阿照,如今肯支持太子的人,朝中元老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剩下的都是新晋官员,这些官员凭着一腔热血想要助太子坐稳江山,照如今情势来看,实属困难。我倒有一则妙计,只是还需要你的配合。”

卫清歌将目前的形式分析给他听,其实不用她说,他必是十分清楚,只是她还是想告诉他,让他明白,这次她所提的计策绝不是纸上谈兵。

“不要说了。”冉照起了身就要往外面走去,方才那些柔情全然不见。

卫清歌急忙拉住了他,认真道:“其实你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冉照已是有三分怒气,他甩开了她的手,冷声道:“我冉照还不需要用妻子让自己高枕无忧,最好趁早打消你那想法。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撤掉清歌苑的人,从今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清歌苑,无论去哪里,都必须带着我的侍卫。”

“阿照。”他冷言冷语非但没有让她伤心,反而心中升起一团火焰,他在乎她,所以才不舍得让她有半分危险。他如此在乎她,她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她再次拉住他的手,说什么都不愿再松开。

“你可知错了?”冉照沉声问。

卫清歌摇了摇头,压根没有丝毫知错地意思。

“你……”冉照气了,从来没有觉得卫清歌这般胡闹过,想要说些重话,却偏偏怕她伤心,他一时间就这么冷眼看着她。

正在他气恼不已时,卫清歌忽然依偎在他怀中,芊芊素手环住了他的腰。她在他面前向来娇羞极了,何曾这般投怀送抱。

这时的让冉照不由愣住,情不自禁地就将她搂在了怀中,竟是忘了自己本来是要给她一张冷脸,让她知难而退。

目的达到,卫清歌笑得眉眼弯弯。

冉照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中了计,他面色更是难看了,推开她就要出去。

卫清歌哪里肯让他走,只紧紧抱住他,带着些几分讨好的口吻:“你每日回来那么晚,我都不曾好好抱着你,让我再抱一会儿。”

这样吴侬软语的她,真的叫他不忍推开了,只叹了一声:“你就不能听话些?”

若是听他的,他能让她快快乐乐的生活着,有他的侍卫在,任谁都不能动她分毫。如此他便可以安心助大哥坐稳江山,待天下定,他便带她寻一处好地方归隐。

可是她偏不要这片刻的安宁,她知不知,自从有了她之后,他便不能再如曾经那般一心一意在朝中做事。只要他出了清歌苑,便会时常走神,想着她在府上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若是她处在危险之中,他又如何能安心做事。

“我想早些与你归隐山水。”卫清歌轻柔声音传入他的耳际,他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她又开口道,“我也没想让守卫彻底离开,只是想让他们在暗处。若是那些想要对你不利的人来了,见清歌苑无人把守,倘若真想伤害我,我只要大声呼救,那暗处的侍卫便能将其一举拿下。这岂不是正好?”

“刀剑无眼,只怕你还未出声,便已没了性命,我怎会让你处在那样的境地。”冉照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此事不许再提。”

“阿照,我是母妃钦点的王妃,那日选秀时,母妃当着朝中元老的面对我赞赏有加。怕是在座的大臣都心知肚明,我不仅是你的人,还是母妃的人。现在谁敢杀我,最多不过是常来我这走走,让你分心罢了。”卫清歌见他神色微变,知他已是快被说动,于是继续道,“更何况,我还是卫家的女儿,虽是个养女,却也深受爹的疼爱。若是我莫名其妙被人害死了,爹岂是能轻易绕过他们。”

“你可知,若是踏了一脚进来,再想出去,就难了。”冉照满眼的疼惜,“我不想你走这条路,你这样美好,不该沾染这些乌烟瘴气地阴谋诡计。”

“我不怕。”卫清歌虽然很小声地说着,却字字印在了他的心中,他低头去看她,见她满目认真,“我知道,你会保护好我。”

她这样信他,可他身边的人竟然都要让他提防着她。面对此时的卫清歌,他只觉对她还不够好,若是他再强大一些,让那些人无计可施,他的清歌就不会提出要以自己为诱饵。

“我……”冉照还欲再言,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傻丫头,你真傻。”

傻么,卫清歌轻哼一声,还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傻。

明明冉基已经让他处处防备着她,可他却什么都告诉她。若是她没有爱上他,那他就真的会被她害惨了。她亦是紧紧地抱着他,好在她也爱上了他,定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此时日头正好,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平时冉照总在宫中忙碌,甚少有时间陪她赏花,今日得了闲,便与她一起去花苑赏花。

在出了清歌苑时,到底是依了卫清歌之意,让那些守卫分藏于清歌苑暗处。

卫清歌见之,笑意更多,紧紧依偎着冉照。

不远处的守卫见王妃与二殿下亲密无间,皆笑地开怀。

花苑的花开的煞是好看,其鲜艳美丽竟与宫中后花园的花不相上下。

冉照陪在卫清歌身边,看着她笑的欢畅,不由跟着笑了。

尽管冉照关于朝政之事只字未提,但卫清歌心中明白,冉照在她面前虽淡定从容,内心却劳累烦忧。

如今皇上病重在床,太子又要查彻国库贪污案,三殿下又对皇位虎视眈眈,他却为了让自己安心,将所有一切都隐瞒着。

也罢,既然他想让自己看不到那些事,那她装作看不到便是了。

她揽着他逛遍花苑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斜阳西下,她才尽兴与冉照回了清歌苑。

二人用膳过后,卫清歌便安静读书,冉照则在一旁提笔在信笺上写着什么。

夜深时分,卫清歌见他仍是在写,不由出声道:“都这样晚了,明日你还要早起去宫中,不能明日回来再写?”

卫清歌说此话话,冉照才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觉已是深夜。他笑道:“你若困了,就先去睡,这封信尤为重要,需明日快马加鞭送到。”

“那今日你还陪着我去花苑赏花。”卫清歌心中一暖,在他身边坐下,“我陪着你一起。”

说罢,她又拿起书卷,静静地赏读。

冉照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由着她在一旁陪同。

因是深夜,周围宁谧无声,令冉照能奋笔疾书,待信写好时已是过了戌时。卫清早已伏案睡去。冉照将她轻轻抱上了床,随她一起入眠。

待冉照熟睡后,卫清歌睁开双眸,轻轻起了身,走到案桌前,打开了那封未装进信封的信。

信中言辞诚恳,道明如今南樑的局势,请求朝中元老安静山出山,助太子坐稳江山。

那安静山曾为南樑立下汗马功劳,风头正盛时却厌倦了朝中为官。只解甲归田,回归故里享受清闲。

虽人不在雁城,却时时推举贤能之士入朝为官。是以朝中虽不见他的身影,却仍旧能听闻他当年的英勇善战。

但凡提及安静山,无人不夸其有勇有谋,效忠南樑。传言他回归故里时,皇上竟是弃朝不上,与众大臣一路送他出了皇宫。

后来有一日皇上早朝时,不由自主喊道安静山,良久后才反应过来,安静山早已辞官归隐,神情怅然伤感……

放下信,卫清歌轻轻一叹。

安静山在朝中威望甚高,若是能将他请回雁城,冉基地位必是能巩固不少。只是冉基不喜求人,一向靠着自己势力一步步从无到有,从曾经众人反对他持政,到如今有无数官员愿誓死追随,不得不说是个令人佩服的英雄。可英雄还需要借力使力,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这个道理冉基不是不懂,只是他从小就看惯了尔虞我诈,早已不信任任何人了……如此看来,请安静山出山,必然不会是冉基的主意,那便是冉照之意了。她嘴角微微扬了扬,为冉照能屈能伸感到高兴。

看完信后,她将信放到原位,又回去躺下,与他一起睡去。

天色微亮时,冉照就醒了,见卫清歌仍是睡着,轻轻离了床榻穿衣。

收拾妥当后,他将信交到侍卫手中,命其快马加鞭送到淮城员外安静山家中。

而后,冉照又吩咐侍卫在暗处提防进出清歌苑地每一个人,若是对王妃有所不利,皆杀无赦。

今日冉照进宫时,面露几分急色,脚步也不似往日镇定,步子有些慌乱。

入宫后他一直往华成宫走,还未进华成宫时,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眉头不由皱了皱,如今父皇的病情越来越重,再好的药材也不能将他治好,只是拖延故去的时日罢了。

华成宫内的侍女皆垂着头不敢吭声,丽妃守着龙榻满面泪痕,她紧紧握住皇上的手,为他擦去嘴角的鲜血。

有侍女将水打来,要为皇上净面,丽妃将其拦下,将丝帕放在铜盆中浸湿,拧干后轻轻为他擦脸。

一直闭着眸子的人此刻却睁开了眼,看着她摇了摇头,喘着气道:“你下去吧,这些让侍女来就行了。”

“你就让我做吧。”丽妃哭道,“我想为你做。”

咳咳咳……皇上忽然又咳嗽起来,丽妃扶起他,朝门外吼道,“冉照为什么还不来,去门外看看他来了没有。”

丽妃虽一直未曾封后,可在众人眼中,她早就是皇后了。

众人眼中的她母仪天下,雍容华贵,冷静镇定,从未这般失态过,殿内的人都不敢开口说话,皆被她这番模样吓傻了。

丽妃抓起茶盏狠狠朝地上掷去,碎裂的茶盏令众侍女更是大气不敢出,她气哭了:“是不是以为我治不了你们,连我的话你们也敢违背。我再说一遍,去看看冉照来了没有!”

有侍女反应过来,疾步朝门口走去。才打开殿门,便见冉照正站在门口,仰头看着即将亮起来的天空。他神色哀伤,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听见开门声,冉照才收了无边思绪。

那侍女喏喏道:“娘娘等急了,二殿下快些进去吧。”

冉照点了点头,走近殿内。一眼看见丽妃哭肿的双眸,轻声安慰:“母妃,你别再哭了,父皇只是生病,你这么一哭,父皇只会心烦意乱,病怎么能好?”

只有冉照最知道丽妃最担心什么,话音才落,丽妃就伸手抹去脸上的泪,将皇上抱在怀里道,“知道你父皇身子弱,还不快点过来,莫不是有了温柔乡,就不顾我们死活了。”

冉照正在取药的手微微一顿,见丽妃已是急的迁怒与清歌,叹了一声,对着那些宫女道:“你们下去吧。”

因皇上病情加重,这些宫女皆不曾合眼,彻夜不眠随丽妃一同照顾皇上。如今冉照一开口,她们心中皆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待人已散尽,冉照才道:“母妃,这与清歌无关,你也明白为何我会住在府邸。”

丽妃早已看透宫中算计,冉照若是留在华成宫,必是让那些人捕风捉影,探到皇上病情加重,到时候皇上便没一天清闲日子。每日要借着看望之由,前来讨要好处的人必是数不胜数。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越发的憔悴。因是一夜未眠,加之近日为皇上病情操劳,整个人显得老了许多。

皇上看着她鬓角地银丝,握住她的手,虚弱道:“这些年,甘愿在朕身边陪着的人,只有你……”

咳!咳!咳!

皇上才说了几句话,便忍不住又开始咳嗽了。

丽妃亦是握住他的手:“景升,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

丽妃轻轻拍着他的背道,又看着冉照吼道:“你好了没有,怎么煮个药要这么久,没有听见你父皇咳地这么厉害吗?”

“清丽,朕还没有走,你就哭成这样,若是朕走了……”

“我不会让你走的,若是你走,我也跟着走。”丽妃又开始哭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去哪,我就去哪。”

皇上摇了摇头,正欲再言,只见冉照端着药汤过来了。

丽妃闻到了比往日更加浓郁的药味,下药更猛,意味着皇上的病情越来越坏,丽妃泪水更多,接过药汤,拿起汤匙吹凉了后,小心翼翼喂给皇上。

皇上正喝着汤药,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清香味他倒是不曾用过,遂惊奇道:“阿照,你过来。”

冉照走到皇上的身边,清香味更是明显,他心下了然,问:“可知你身上的香是何香?”

冉照面色生疑,他从未用过任何香,父皇何来这一说,只抬起衣袖闻了闻,果然有淡淡的清香。

这清香他虽是不曾用过,却也略知一二,是苏合香。

昨日他回府上后,想必卫清歌闻到了他身上的药草味,便用苏合香来掩盖。

他果然没有清歌细心,他只知道夜晚需要回府,给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造成父皇仍然能够以药材抑制病情的假象,却忘记随着父皇病情加重,药材也用的比以往要多。若是能在不远处闻到药草味,自然能猜出父皇的病情是好是坏。

“是苏合香,想来,是清歌为了掩盖我身上的药草味所用。”提及卫清歌此举冉照,言语间无不赞赏,“我们都没有清歌心细。”

皇上看着丽妃,凝眉沉思,良久开口道:“趁朕还清醒的时候,带着她来见朕。”

“不过一个丫头,有什么好看的。”丽妃开口,“仔细你的身子才是。”

皇上微微摇了摇头:“清丽,我们都老了,这天下如今已经不是我们的了。难得阿照对卫清歌如此赏识,让我见一见,总是好的。”

皇上如是说,丽妃只好也点了点头。

待皇上将药喝尽后,冉照又探了探他的脉,见脉象还算平稳,心中放松不少。又见丽妃一脸倦容,低声哄劝让她休息,待丽妃点头应了他后,他才离开了华成宫,去往往华乾宫。

清歌苑的门口没了那些侍卫把守,卫清歌只觉地自由快活。她坐在殿内,学着薛夫人那般,拿起金线,在手绢上刺绣。

这两日见冉照对鸳鸯极为喜爱,她便欲在帕子上绣一双鸳鸯。

绣着绣着,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她头也不抬,笑着说:“这么早就回来了。”

等了良久,并未听见那人回她,她嗔怒道:“我又哪里做得不好,又不理我了。”

“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冷嘲热讽地声音传入她的耳际,她抬眸去看,看清来人后,将手绢放在了在了案桌上,对着着一脸怒容的卫邙道:“不知我何错之有,要让你这般生气。”

方才以为自己是他,她就娇羞乖巧,现在看到是自己,就一副冷若冰霜。卫邙不由气道:“我是你大哥,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

卫清歌一脸平静,很是认真道:“你何时不明朝暗讽与我说话,我便与你好好说话。”

卫邙因她这话细细想了想,之前与她每次争吵的场景,大都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其实面对任何人,他都能做到平静如水。却唯独遇见她后,她总能轻易的激起他心中的怒火。

这是卫清歌第一次告诉他,为什么会夹棍带棒的与他说话,他也想与卫清歌和睦相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改!”

卫清歌有些不信,面色困惑。自从回了府后,他不是一直都与她针锋相对吗,怎么忽然说要改了。

卫清歌怀疑的目光刺痛了卫邙,若是换做从前,他必是又要让她不痛快,可今日他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他是来看她的,她嫁了冉照之后,这两夜他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以为清歌嫁人之后,便能彻底断了他的心思,可是他发现错了。只要他闭上眸子,总是能见到那个穿着嫁衣的她。

因为他想她了,所以他来了。

他看着卫清歌,尽量放柔了声音:“大哥来看你,你不给大哥倒杯茶喝么?”

这样的他,令卫清歌想起在山上的时光,她练剑受伤躺在屋中休息,他连剑也不练了,偷偷跑来看她,给她带了最喜欢吃的玫瑰酥。她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嚷嚷着喊疼,他就是用这语气温柔地哄她。

卫邙一温柔下来,卫清歌也就变得乖巧了。她起身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了他手中,

“他对你好吗?”卫邙漫不经心地问。

卫清歌点点头,微微一笑:“他如今对我十分信任,待我自然很好。”

卫邙喝茶的手微微顿住,他多希望,听见卫清歌说冉照待她不好,只有待她不好,她才会想起自己的好,才会记得他也曾疼爱过她的时光。

良久后,卫邙他才缓过了神,笑问:“他对你那样好,你会喜欢他吗?”

原本一脸乖巧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她冷声道:“大哥来看我,莫不是只有爹的任务,我只是细作,怎会对不相干的人有感情,大哥多虑了。”

卫邙知道她误会了,他只是怕她会喜欢上他,然后再也记不起还有他这个大哥,他急着解释:“近日爹在朝中忙的焦头烂额,还未顾得上你这边,我过来,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怕你在这受了委屈。你若不喜欢他,也要装作喜欢他的样子。你在他的府上,别让他发现你别有目的,这样才对你最有利。”

卫邙此时对她的关切绝不是在敷衍,她察觉自己方才太过激动,说出口的话尤为伤人,如今他渐渐接手了卫家,又怎会有清闲日子,难得来看自己一回,却遭自己这样奚落,她有些歉意,小声说:“对不起,我……”

“没什么,你不需要说这三个字。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是我这些日子对你不好,冷落了你,你才会生我的气,继而对我失望。”卫邙喝了一口茶,站起身看着她道:“可是清歌,你必须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在我心里,你绝不比青莲西荷她们的地位低。”

“原来你都知道。”卫清歌低下了头,借以遮掩眸子里的失落,原来他都知道,却还是会做那些令她痛心的事……可是很快的,她又抬起头,看着他道:“那日后,日后你还会伤我的心吗?你明白的,卫府中,我在乎的人只有娘跟你。曾经你待我那么好,一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好难受。”

“日后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卫邙对她保证,“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保证爹不会对薛姨动手,只要爹不动薛姨,她就是安全的。”

“这么说,那日你借相聚为由,将青莲与西荷叫到胭脂阁,只是让她们明白,是你在保护我娘?”卫清歌恍然大悟,她早就该明白的,若不是她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她应该能看出卫邙的意图。可当时她却以为他别有心计,还对他冷言相向,她看着卫邙,竟是说不出话来。

卫邙知她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满足。他所求从来不多,只希望她能记得自己的好,这样就足够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如同她幼时那般,轻轻捏了捏她的面颊,轻声笑道:“我是你大哥,自然是疼你的,只要你在乎的人和事,我都会想办法弄到。”

卫清歌满眼欣喜,她一直以为,卫邙只要卫家不要她了,如今才明白,他还是将她当做妹妹,遂扑在他怀中,紧紧揽着他的腰道:“大哥……”

终于如愿以偿再听到她那一声大哥,卫邙只觉心满意足,他道:“所以别再怪罪我为何只疼青莲与西荷,故意忽略你的感受。当时你才回了卫府,爹本就疼你疼的紧,若是我再疼你,她们还不闹翻了天。爹虽疼你,但到底是养女,若是她们在爹面前说些什么,总会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卫清歌使劲点了点头,枉她自以为聪明机敏,却没有猜中卫邙的好意。她正暗自忏悔着,忽然又想起国库的账目,急忙推开他,严肃问道:“近日太子严查国库贪污案,大哥可是知道?”

这事已在朝廷传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卫邙自然是知道的,却不明白卫清歌为何会突然提起。

卫清歌面色有些急切:“我已有几日不曾出门,你与我说说太子这几日有何动静。”

卫邙道:“他只是早些时候提出要严查,并未看见有何动静。”。

依冉基的性子,既是提出,又怎可能搁置不管,他必是有所行动,只是转在了暗处。思及此,卫清歌又问:“这几日太子可与大臣有私下来往?”

卫邙见她问的认真,遂将这几日太子见过哪位大臣一一道出。

卫清歌微微思了片刻,又问:“这两日,太子与爹可有来往?”

“青莲嫁给了太子,爹自是与他多有来往,这有什么问题?”卫邙有些不解。

卫清歌似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一时半刻说不出什么,只好摇了摇头,笑道:“许是我太过多疑了。”

卫邙跟着笑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卫邙明白卫清歌如今已是嫁了人,他不能在殿内多做逗留,遂与她相谈片刻后,便欲起身离开。

卫清歌突然又道:“大哥,爹可是交给你卫家账本了?”

“你如何得知?”卫邙脱口问道,账本乃卫家命脉,此事除了他与爹之外,便再无第二人知晓。

卫清歌面色微变,看来卫天说的是真的了。她先前还心存侥幸,期望卫邙手中并无账本,她心中有些慌了,若是日后查出真正在管赃款的人是卫邙,他必是难逃责罚。她掩住心中的慌乱,只问他:“大哥,对于账目之事,你知道多少?”

“难道卫家账目有问题?”卫邙见她眸子里隐隐地担忧,不答反问。

原来他并不知道那些钱财来自何处,卫清歌心中这才好受了些,微微摇了摇头:“出嫁之时,爹曾对账本提及一二,所以我好奇地问问。”

卫邙笑道:“爹果然是看重你的,竟连账本也跟你说。”

卫天对卫清歌本就器重,故而卫清歌说此话时卫邙并未生疑,只看了眼窗外,知逗留此地已有些时候,她毕竟已经嫁人,终归是要避嫌的。纵使他再不想离开,可仍旧是要走的。他温柔:“你可愿……送我出府?”

卫清歌稍稍愣住,从前的卫邙待她温柔至极,凡是她想要的,他总是想办法帮她得到。后来的卫邙对她冷言冷语,一不小心就被他伤地泪流不止。她认识他十年了,这十年里她从未见过他用近乎祈求的口吻说过话。其实他一直是在乎她的,她以为他早就不认她这个妹妹,其实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护她周全罢了。

思及此,卫清歌走上前,轻轻挽住了卫邙的胳膊,犹如幼时那般对着他笑。

卫邙也是一笑,由着她带着自己往清歌苑外走去。

他多希望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多希望这条路一直没有尽头。

如此,便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此,便能白头偕老。

可是路再长,终归有个尽头。

明明来时,他觉得路那样长,长到他想立刻来到卫清歌身边。可回去时,路又那样短,短到眨眼间就到了照府的大门口。

站在门口,卫邙看着卫清歌如花的笑颜,心中是千般感慨,万般思念。有多久他没见过这样待他的清歌了。他忍不住想去抚摸她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又放在了她的肩上。

他轻声道:“在府上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要闷在心里不说,尽管来找我。”

卫清歌嗯了一声,又道:“二殿下如今很喜欢,府上没人敢对我不好。”

卫邙心中不由痛了三分,卫清歌幼时到了山上,对任何人都只信三分,若不是他坚持不懈地对她关心,她根本不会认他这个大哥。而冉照与她相识不过半年,她却对他如此信任。他只觉得,有些事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他已经留不住她了。

纵有再多的话想与她说,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冰雪聪明,怕她会从只言片语中看穿他的心思,他看了她一眼,只道:“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卫邙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车夫狠狠抽了一下壮马,马车往基府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次,他是先来看她的,卫清歌目送卫邙离去的方向。忽然想起卫邙曾说过的话,他说只要出了卫府,就能待她一如从前。当时她还在心里嘲讽,却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爷,二小姐还在看着咱们的马车。”赵猛看着窗外道。

“让宫磊再快些。”卫邙闭上了眸子,他怕情难自禁,会让马车再回去

只要清歌对他稍微好上几分,他便忍不住地想要更多。其实在卫清歌出嫁的前一晚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明明知道爹的计划,还要装作无动于衷。他双手紧握,竟是微微有些颤抖,是他将此生最爱的女子,亲手推到冉照的怀抱。

马车比方才驶地更快了,不多久便拐向了右面地胡同。卫清歌却站在照府门口,一直看着马车的方向。大哥,我该怎样保全你……

盛夏时节,雨说来就来,前一刻还万里无云,此刻却是乌云密布。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眼见快要下雨,急忙拿着伞往跑了过来,生怕卫清歌会淋湿了身子。然而侍卫还没跑到卫清歌身边,大雨就倾盆而至了。

电闪雷鸣间,卫清歌突然双手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她最怕每一个下雨天,怕打雷闪电。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清州洪涝时就如此刻这般,几天几夜的大雨让河水暴涨,汹涌的喝水冲垮了堤坝。爹娘带着她与哥哥一起逃命,只是无论怎样逃,都逃不过洪水的追逐。

那一块浮木救不了她全家。爹娘欲舍身护她与哥哥周全,可是哥哥说:清歌是女孩,总要有人细心照顾她,他就算活着,也无法将她养大成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爹与哥哥在洪涝中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拼命的哭喊,可回应她的只有水浪拍打地声音……

她蹲在地上哭得伤痛欲绝,似是又看见她爹与哥哥的面容。她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的呜咽:“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正在疾驰的马车忽然被叫停,卫邙掀开帘子对着宫磊道:“回照府。”

清歌最怕下雨打雷,没有人陪在她身边,他怎能放心地下。以往每一个下雨天,都是他守着她,如今他又怎能丢下她不管。

宫磊调转马车就要往照府赶去,却被赵猛喝住。

卫邙冷声质问:“你敢拦我?”

“爷,小不忍则乱大谋,二小姐如今已是王妃,又得二殿下疼爱,在府上不会过的不如意。若是您再回去,让照府的人看到,就不好了。如今二小姐将您当做大哥,可毕竟不是亲的。倘若叫二殿下知道您对二小姐这样关心,必然会猜出你喜欢二小姐。日后再对你多加防范,再想见到二小姐,可就难了。”赵猛低声在卫邙耳边说着,见他神色变了几变,又令宫磊继续赶路,又继续道:“爷,恕属下多言,近日您因二小姐多次失控。若长此以往,老爷必是能发现一二,只怕二小姐的日子不会好过!”

卫邙面色复杂,却终究是沉默不语。

“王妃。”拿伞跑来的张兴见卫清歌瘫坐在地,任由大雨浇着,而侍卫却手提雨伞傻站在不远处,他立刻火冒三丈,对着那侍卫一拳打了过去,怒道:“王妃若是让雨淋病了身子,你就等着二殿下收拾你吧。”

那侍卫低着头不敢出声,不是他不想,是他还没靠近王妃,就被她吼了回来。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陪她一同淋雨。

张兴将伞撑开,打在卫清歌的头上,弯腰试着将她扶起来,却刚碰到她的肩,她却忽然哭道:“不要碰我。”

“王妃,雨太大了,当心淋坏了身子,我们回去吧。”守卫好心劝道。

卫清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什么话都不说,只默默地流泪。她不肯起来,守卫自然也不敢强行拉她起来,只好一起陪她留在雨中。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地意思。卫清歌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那些在她记忆深处地往事,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眼前。先是爹慈祥疼爱地神情,又是平日里总喜欢‘欺负’她的哥哥,往事历历在目,让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她伸出手去向前抓着什么,轻声呢喃:“抓住我,抓住我,你们就不会死。”

站在雨里的两个人听她这句,竟不约而同地怜惜起眼前的王妃。她必是想起当年那些痛苦的回忆,怕是与雨天有关。

张兴正欲开口,却见卫清歌朝她自己的脸狠狠扇一巴掌,张兴大惊,急忙丢了伞,按住她的手:“王妃,这可使不得啊!”

太久不敢触碰的往事此刻全都堆到一起,卫清歌只觉心痛难忍,唯有身上的痛才能化解心中的疼,她欲再打向自己,却被人抓住了胳膊,她眼中全是泪,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也忘了身处何地,她只感到漫无边际地痛楚,一瞬之间两个疼爱她的人都去了,娘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她恍若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忽然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张兴急忙将她扶住:“王妃,得罪了。”

他将她拦腰抱起,起来急急往清歌苑走去。

身后的侍卫欲要一同前往,却听张兴立刻吩咐道:“去宫中将王妃淋雨之事告诉二殿下,让他回来陪着王妃吧。”

“可是二殿下不是正与太子殿下处理朝事……”

“朝事天天都可以处理,而二殿下认下的王妃只有一个。”张兴催促道,“还不快去!”

那侍卫被他一吼,急忙找了马车就往宫中赶去。

张兴抱着卫清歌一路狂奔,回了清歌苑,赶紧为她盖上锦被,又出门命侍女为她换上干净衣衫,他又去庖厨煮了姜汤,想在她醒来后能喝上一些,驱走寒冷。

姜汤煮好后,张兴端着汤去往殿内,却在门口看见急急赶回来地冉照,他见冉照的衣衫早已湿透,想来是着急王妃而忘记打伞。

“二殿下。”他将姜汤递给冉照,将卫清歌在雨中的情形都尽数告知。冉照叹了一声,端着姜汤欲要进门,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张兴道:“张兴,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尚在雁城?”

张兴点了点头,却不知他说这番话是何用意。

只见冉照又开口道:“明日,你将她接来清歌苑服侍王妃,日后你们兄妹也好有个照应。”

张兴微微愣住了,只在冉照进了门后,才忽然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原来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却因在他身边做事而甚少见面。他本就跟随冉照身边,清歌苑必是他常住之地,倘若妹妹服侍王妃,那他们必然经常见面。王妃为人和善,妹妹在她身边一定不会吃苦。

张兴明白,跟随冉照的人,像他这般失了爹娘、留有姐妹的人不在少数,却单单对他网开一面,这只有一个原因,他命人将他从宫中喊了回来。

冉照踏进殿内时,侍女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床边陪着。冉照轻声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侍女得了命令,轻轻退了出去。

冉照坐在卫清歌身边,见她蜷缩在锦被中瑟瑟发抖,便换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衫,随她一起躺在了床上,他紧紧拥她在怀。

触碰到她的体温,冉照眉头微皱,明明已经在锦被中有些时候了,她的身子怎还这样凉,心里这么想着,他便将锦被都裹在她身上,她忽然低声开了口:“我怕。”

在为他挡剑时,她明知可能会死都不怕,此刻却说怕,是怕失去亲人后,那种孤单地滋味吗?他忽然想起她曾提起过的清州洪涝,她亲眼目睹两个至亲死去,那时她还这样小,又怎会不怕。

他怜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日后,不会让你雨天一个人了,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昏睡中的卫清歌感到有一处温暖极了,她不停地往那个温暖的地方靠。

冉照见她不住地往自己怀中来,只觉被她依赖的感觉他很喜欢。他的指尖轻抚她脸上的掌印,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若是能早些发现她这样怕雨,他就不会让她一个人……他正思绪万千,却见她因她昏睡中不老实,胳膊伸出了锦被。

担心她着了凉,冉照将她的手放回锦被,却看见她胳膊上有一个字。

那字让他面色几乎大变,为何要刻下‘卫’字,莫不是真如大哥所说,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其实并不单纯。

倘若真是这样,那他要怎么做?像大哥待涟漪那般杀了她?

不,他做不到。

他紧紧抱住她,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无论她是什么人,只要她不要欺骗他的感情,能原谅的他都愿意去原谅。

这一夜,卫清歌只觉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里是她朝思暮想的故里清州,她坐在院子门口与哥哥嬉笑打闹,闹着闹着,忽然大水冲垮了他们的家,她挣扎着哭喊,冉照在她耳边又劝又哄,她半梦半醒间痴痴地哭道:“阿照……”

只这两个字,让冉照将她再度紧紧抱住。她真是的喜欢自己的,否则不会在梦中喊自己的名字。

翌日,雨过天晴,院里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的欢畅,卫清歌被这叫声吵醒,微微挣开了眸子,刺眼地阳光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她才微微动了身子,便被人揽入了怀中。她神色惊讶,转身看向他道:“怎么没去宫里?”

冉照什么话也没说,只紧紧抱着她。

卫清歌十分乖巧,任他抱着,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清澈的眸子太过美丽,让冉照忍不住又轻轻吻了吻她,唇齿间流露出满满的疼惜。

卫清歌双手捧着他的脸,柔声道:“若是让母妃知道今日你没去宫中,肯定会生气的,你快起来……”

冉照不想让她再说下去,深深地吻着她,良久过后,她面色已是潮红一片。

卫清歌抬眼看见冉照眸子里的深深笑意,再想说些什么,也只能忍住不提,不想破坏了他的兴致。

“对不起。”冉照轻抚着她还有些肿胀的巴掌印,满是愧疚道:“我不知你怕雨天,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罪。”

一直埋在冉照怀中的人吸了吸鼻子,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低声道:“你知道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所以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知道卫清歌喜欢他,却不知他对她来说如此重要。他发誓道:“我至死都不会离开你。”

卫清歌看着他许久,她不知怎样回报他如此深情,她知道每逢下雨天,她都睡得很不安稳,他在照顾她时,必然能看见她胳膊上的‘卫’字,可是他却没有问她原因,无论他是不是怀疑着她,不问就意味着他仍然要她做他的夫人。她将衣袖拉高,露出那一个青色的‘卫’字,轻声问:“你不好奇这个吗?”

“每个人都有秘密,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冉照温柔地开口。

原本他不问,她可以不去解释,只是如今她变得贪婪了,想要他一心一意地相信她,想要他更多地疼爱。她依偎在他肩上,平静道:“这个字是我自己刻上去的。”

冉照慢慢变得僵硬了,她明明能感觉得到,却继续道:“当年我跟娘背井离乡、流落街头,险些饿死在雁城,是卫天出手救了我们,他给我们最好的生活,教我读书念字,大哥待我如同亲妹妹。我无法回报他们的恩情,就在胳膊上刺下这个字,它时刻提醒着我,如今我能有今天,都是卫家给的。”

“傻丫头!”原先藏在他心中的怀疑此刻烟消云散,清歌这样善良,怎可吗能带着目的接近他?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怎么没能早些发现你的好。”

这样他就可以护她周全,给她安稳,免她颠沛流离……

还好现在还不算太晚,他日后有长长地时光对她好,让她不再受委屈。

这日,冉照对她更是体贴温柔。午膳时,冉照又吩咐了厨子做她爱吃的菜,用膳时亲自为她布菜,满目流转地皆是柔情蜜意,侍女们见之,都悄悄地笑了。

卫清歌不习惯他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好,暗中示意了很多次,他却偏偏当做没有看见,依旧我行我素。

当晚,他拥着她入睡,与她说了许多幼年的趣事,如今的冉照沉稳有谋,谁能料想当年他竟然又是爬树又是抓鸟,甚至打破了皇上极为喜爱的琉璃盏,怕皇上责怪,将罪名按到太子的头上……她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昨日下雨时让她痛苦万分的事,好像都过去了,依偎在冉照地身边,让她竟是无比的心安,渐渐地,她就睡着了。

见她睡得香甜,冉照这才熄了长明灯,随她一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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