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的消息发出去不久,秀才回了个消息过来,“看了你帮我发的消息,我也悔恨不已,如果有机会重来,我知道改怎么去改变自己了,谢谢你”
南哥瞧了随手回了过去,“男人女人陷入爱情的时候都是先惦记着感动自己,没有人天生就知道如何去与对方呼应,这是太多痛苦才能累积出的感悟,你没有十段以上的恋情谈什么失恋,最多叫失算。还有你别再给自己煽情了兄弟,她看不见,就是看见也没用,她能推门走,就能够面对你的痛苦”
秀才独自在家中呆滞着,他也在思考,自己到底缺失了什么。
南哥想起来菲菲还没回消息,又补了句消息过去,“兄弟的老婆,两口子拌嘴呢,我帮着圆和儿一下”
菲菲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想乐又绷着,她喜欢听南哥把对她的在乎说出来,绷着脸戳了几个字,“知道了,跪安吧”,手机边上一丢哼着小曲忙活去了。
交完第一道作业题,南哥对晓演的疑惑并没有少一些,他觉得自己跟李晓演的思维只同步了三分之一,或者还不到,他这会可能比秀才更迫切的想要收到李晓演的回复。
酒吧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不一会就挤满了,就这么十几张桌子,南哥只好把自己坐的位子也让给后来的客人坐,跟熟人招呼了几句,索性出去溜达溜达,免得喝起来收不住,万一晓演回复了,再乱了章法。
下午的环湖,让南哥的膝盖又有些隐隐的疼,这是小时候练长跑留下的旧伤,运动量稍大点,老朋友就来敲门了。沿着鸡鸣寺的一截小路,南哥来来回回的溜达,鸡鸣寺底下就是著名的樱花大道,每到春来,花雨随风轻洒,一对对儿小情侣就急着扑来,想着他们用小指头勾起蓝天和花海的模样,南哥就想起当年的自己。想起那些白球鞋沾满春泥的日子。
上下坡来回的踱了两圈,身上微微发热,膝盖的疼就缓解了一些。刚把烟点上坐台阶上歇着,晓演的消息到了。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比我当初预想的还要好,只是我每次沉浸你在营造的踏实和美满当中时,天空的蓝和云的白就会扭曲成褶皱的病号服,一下蒙住我的头,堵住我的口鼻。是的,要剥掉这层皮才配爱你,可你不会喜欢这么血淋淋的东西,诚恳,是另一种肆无忌惮,我恨高跟鞋,他咚咚的倒着敲打午夜的钟,像两根钉子把我的两只手都钉在十字架上,拴紧的爱把所有的人都勒的喘不过气,叫不出声,直到我看见所有的光都照了进来,所有的,因为没有一扇窗会比瞳孔还小,白色与蓝色也许远,也许未远,你和我之间还有一层剥不开的红色,点燃的烟比太阳还红,能不能熄灭在我眼睛里。我听见墙壁里的秋天,你踩在落满银杏叶的石子路,听见风,听见水,听见你笑,听见小小的野鸭在叫,如果命运可以装进相框,也许可以重新敲打出来一次。为什么你从来不说话呢,我再也听不见了”
看完消息,南哥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痛,像是不同维度时空里的自己正在被杀戮,那种毫无因由的痛感穿越维度直接奔袭而来,不明就里也无法解读却能直接把人刺穿,他想起曾在某种情境下听过一首六十年代的英文歌,他不知道唱歌的是谁,也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却直接被那种压抑瞬间压迫的窒息,在那种窒息里所有的现实都被碾碎,变成一个个独立的东西,墙壁的砖与石灰在厮杀,漂浮的灰尘一粒一粒的裹着头发里的七种味道,龙头上的水滴在下落的时候大声辱骂着,玻璃划过手臂变成一帧帧的慢境,一切都在空中定格时各种暴戾的声响同时裂开,唯独求饶的哀嚎发不出声响...
这种病态的同理心被晓演的喃喃自语和他曾经陷入过的虚空通力唤醒,他感觉到自己的所有感官在分离,像是一个咒语将拼凑而成的身体一块块硬生的撕开,每个肌体都有自己的生命,唯独自己在不断的消逝,如果不停下这过程就会很快丧失殆尽。
南哥坐在台阶上僵住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才从失神中重新被拉回现实,他形容不出这五分钟是一秒那么短还是像洪荒般无尽,只是感觉像痉挛后的虚脱,浑身冰凉的汗透。
南哥重新点上根烟,把脑袋放空,直到感觉被风穿透的身体又重新真实起来。半山的小路空无一人,也没有灯,像这城市埋葬流光的坟场,等着一具具枯骨不请自来。
南哥不是鬼神,他只是一直有着超级病态的同理心,一个人感受到的痛苦,会以几何倍数放大投射到他的心里,一个人续满一池的爱,也会让他感觉像漂浮在黄昏里的海面,对于他喜欢的人,他会不自觉的沾染她的习性,就像她如果看着他的眼睛右手托腮,他就会立刻变成一面镜子。这也许跟他很多年的创作习惯有关,他的脑子里必须有个摸得到的人存在着,比如他写攥着一个女人的手,就会把手的温度皮肤的滑腻手掌的大小攥紧的力度都在脑子里呈现一遍,然后把这个过程丢掉,直接抛出一只女人的手来。这种同理心让他受用也难受,如果写一个人被伤害,在他的心里就要千百次的被伤害,他一直想要把这种感觉封闭起来,或者尽可能的关紧,只露出一丝缝,可就是这条缝,一下子被晓演撕开了,就像决堤的堰塞湖,洪流顺着山势奔涌而下,把沿途的一切摧残殆尽。他瞬间感觉着,自己不会再爱了。
第一次真正的交锋,刚一亮冰刃南哥就败了,这不是一个可以居高临下的女人,她太过真实,纤尘不染的真实,南哥以为自己手提的是柄见血封喉的钢刀,但在她的真实面前,用虚情假意解构的人物只是根烧火棍,一触即溃。
南哥缓过神儿来,开始逐字逐句参悟晓演的话,他要倒回晓演和秀才相遇的最初,从新开始一一对照,他需要给晓演一个真实的秀才,也要给自己找出一个真切的晓演。南哥这人是从不轻易言败的,认命可以,认输不行。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比我当初预想的还要好”,嗯,这一句是陷阱上的稻草,可她说的是实话,你就是会心甘情愿的往上踩,她料定了你会往上踩。
“只是我每次沉浸你在营造的踏实和美满当中时,天空的蓝和云的白就会扭曲成褶皱的病号服,一下蒙住我的头,堵住我的口鼻”。从字面上看,她内心有种愧疚,这种愧疚让她无法看清也无法呼吸,但蓝天白云扭曲的病态,是隐喻还是她目之所及,这里还看不出来
“是的,要剥掉这层皮才配爱你,可你不会喜欢这么血淋淋的东西,诚恳,是另一种肆无忌惮,”虽然用的是逗号,但意思应该是在这断开理解,这层皮就是诚恳,是她不能以诚恳的姿态说出来的东西,说出来就是伤害,是什么还不清楚。
“我恨高跟鞋,咚咚的倒着敲打午夜的钟,像两根钉子把我的两只手都钉在十字架上,拴紧的爱把所有的人都勒的喘不过气,叫不出声,直到我看见所有的光都照了进来,所有的,因为没有一扇窗会比瞳孔还小”,这一段是完全架空的,她只给了感受,没有说发生了什么。或者是真实,或者是幻象。
“白色与蓝色也许远,也许未远,你和我之间还有一层剥不开的红色,点燃的烟比太阳还红,能不能熄灭在我眼睛里。”前头的蓝白色不确定是什么,这里再提及了一遍,而后用它来对比之前也提到的红色,即是不能说出的话,所以这个比喻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人无法用虚幻去对比虚幻,那么所谓病号服是真实存在的。烟这个情节只出现这一次,用来形容她陈恳的代价,似乎可以判定为一种真实存在。
“我听见墙壁里的秋天,你踩在落满银杏叶的石子路,听见风,听见水,听见你笑,听见小小的野鸭在叫,如果命运可以装进相框,也许可以重新敲打出来一次。为什么你从来不说话呢,我再也听不见了”,这一句应该略着看,墙壁里的秋天,相框,听见和听不见,声响她只在高跟鞋那部分有提及,但说的不只是声响,还有光亮和色彩,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是个命令,跟后面连在一起,是她想听到说话,可后来一直等不到。命运可以装进相框是对应之前消息中提到的照片,那敲打出来应该就是秀才的书...
南哥尽力在这种看似混乱的表述中,寻找出一个清晰的线索,或者逻辑,晓演在用她看到的现实和幻象里的放大了的感受去描述她的经历和期望,在南哥以秀才的名义发出想要懂她的邀约之后,她把她最需要被别人也同时被自我解读的部分抛了出来,这不是一个患者的疯癫,这是另一扇门的钥匙。
南哥对自己的判定也不完全自信,这只是他经常用到的方法论当中的一种而已,这些既然能称之为套路的方法,自有能令人信服的部分,可即便是最灵验的神婆也不可能推演的清楚。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他也需要反击。
南哥决定用他笃定而不至于被折辱的部分做判定,重新发起冲锋,此刻,这个事情已经不仅仅关乎秀才了。
“并不是人在诠释命运,命运将她的痕迹烙印在人的眼睛里,我能做的,只是发现。我能真切的感受到你的痛苦,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触碰过的,你寄托着的,我都能感受,也许你的过去,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都不能再改变,但我们仍有时间一起去看清过去,也有机会用新的生活把过去覆写,只要你一刻没有放弃,不管有多疼,我都愿意陪你一起聆听,我甚至愿意相信上帝说的窄门真的存在,距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
南哥不知道这条消息能有多少分量,能不能让晓演感受到他解读的诚意,毕竟,有一个人愿意认认真真的读你,并且还能读懂一些,这在任何人的遭遇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只是他还要顾及秀才的设定,在措辞上要尽量贴近秀才的语境,他不能用晓演的思维去回复晓演,他需要克制。
这一轮交手让南哥颇感沮丧,秀才发来消息问这些对话的深意,南哥只说见了面细聊,也不愿多做解释,男人嘛,只愿意剖析自己意气风发的经历。想着晓演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回复了,南哥觉着自己得好好的喝几杯,不然这一脑袋的凌乱,肯定会让他到明天中午还睡不着,每一个失眠的人脑子里都装着一副没有线索的拼图,越是想看清全貌,就越会把自己逼入墙角。管他呢,天大的事儿酒醒了再说。
章二
南哥这一醉就连着醉了三天,每天喝到天亮,瘫到晚饭,周而复始,等菲菲见到他的时候,南哥已经像酒桶里泡的那支人参样了,几天没打理的胡子,像疯长的野草爬在脸上,眼珠子像中了蛊样猩红着,开门见了菲菲,也没力气调戏了,瞅了一眼扭头又瘫回沙发里。菲菲瞧着南哥这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到阳台把那带着双层遮光布的窗帘一拉到底,阳光瞬间打进来,把一屋子的脏乱打的更糟心了。南北的窗都推开,菲菲找了个能下脚的地儿坐下来,南哥把胳膊捂在眼上,吐一个字儿的力气都没有。
菲菲见南哥这模样也懒得跟他说话,坐那儿打了电话叫保洁阿姨上来一趟,又走去打开冰箱倒了一大杯柳橙汁,往沙发边的茶几上哐当的一摔。然后往后一靠,等着看南哥啥时候爬起来,不想才几秒南哥打起呼噜来了。
等南哥再迷迷糊糊听见开门声的时候,窗外的光已经能把琴架上的吉他打出长影儿来了。菲菲提着两个大袋子开门进来,屋里除了南哥都已经焕然一新了。
南哥睁开眼里外瞧了瞧,又看看菲菲,坐起身来把烟点上,长长的吐了口烟,又扭扭脖子伸伸懒腰,等着菲菲坐下来才懒洋洋的说到,“把这当家了吧”,说话那语气神情跟葛优一模一样。
菲菲坐下喘口气,看着南哥那油滑的嘴脸,顿时那点儿不快就烟消云散了。橙汁还在茶几上摆着,南哥端起来一口气喝个精光。放下杯子吧嗒下嘴唇,“姑娘,这是用的什么配方啊?真好喝”
“什么配方,母爱啊,今儿娘亲亲手给你做顿饭,让你这个亚细亚漂泊的孤儿也体会下回归的喜悦,抽完烟麻溜的去捯饬下,你照照镜子看看还有个人样么,赶紧着沐浴更衣焚香净手,看娘亲给你露儿一手”
“得嘞,叫娘有奶吃也不吃亏嘛”
“滚”
南哥起身去冲了个澡,把头发胡子都推了推,又仔细的刮了刮,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菲菲正在厨房忙活着,南哥倚门框上就那么瞧着她扎着围裙的样子,脑子里想着那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形容的,也就是菲菲这个样子了吧。
南哥蹭到菲菲身后,把脸凑到菲菲的脸颊,紧贴着她的头发,假模假式的打鼻子一闻,“嗯,香,要说当皇帝也就这么个待遇了吧,甭管哪个贵妃,入主东宫前都要亲手给皇上做俩小菜,我这儿是找着点登基的感觉了,您这亲手把牌子递到我御书房来,我要再不翻是不是有点不解风情啊”,说着南哥从后面轻轻的搂住菲菲,在菲菲脸上亲了一口。
菲菲也不躲闪,一边炒着菜,一边跟南哥斗着嘴,“别臭美了,您那个想入非非可不只我这一个菲菲,只要是您还惦记着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妃子,那姐就还是你的娘亲,来,躲开点,别淘气”,说着话,菲菲轻轻的把南哥推到一边,接茬哼着小曲拿捏着油盐。“一边候着去,等到了日子,娘这手艺自然会传给你,别偷学了,端端正正的坐那儿等着吃就行了”
菲菲不是第一次到南哥家来了,这一年多,基本上每次南哥喝大,都是菲菲把南哥送回家去,中间有次南哥醉得没那么彻底,也对菲菲动了念头,可试探了下见菲菲没那个意思,也就作罢了。但俩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这种暧昧,谁也别得手,谁也别抽身,就这么耗着。
南哥在客厅拨弄了几下琴,等着菲菲把菜做好,俩人相视而坐,菲菲这手艺是正经的不错,南哥边吃边油嘴滑舌的赞美。
突然南哥想起来晓演的事儿,菲菲还没给回话,问到,“上回问你那个人你帮我打听到了没?”
“李晓演啊,问着了,白费了一圈功夫,后来才知道是小乔同班同学”
“哪个小乔,哦哦,那个甜甜是吧,她干嘛的”
“不早说了吗,南艺的老师啊,她跟李晓演都是学表演的,小乔家背景深,毕了业直接留校代课了,李晓演拍了几年戏,后来去了南大出版社,俩人结婚的时候小乔还差点做了伴娘呢,她那天见秀才没认出来,后来我跟他一说他才想起是那个人,不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您老人家哪来这么泛滥的菩萨心肠啊,以前没见你扶老太太过马路啊,憋什么歪心思呢,照片我见了,大美人胚子,特馋人是吧”
“这回真冤枉我了,活人我是一眼都没看着呢,轮不上我惦记,她两口子不前两天闹情绪嘛,我一喝高就给秀才出了主意,让他回去翻李晓演手机,结果啥也没翻出来却让李晓演撞个正着,为这事儿李晓演就离家出走了,你说,我给出的幺蛾子,出了事我能不管么,我这纯粹的就为了人家伉俪俩破镜重圆,秀才你不见过么,人太死性儿,我才琢磨着帮帮他呗”
“就你这一年得拆散多少对儿啊你,瞎给你家出什么主意,还翻手机呢,您那手机要翻翻能领回二十多对儿孤儿寡母回来吧,怎么没人翻你的呢”
“谁能想着他那么寸就给逮个正着呢,那李晓演那几年都拍的什么戏啊,跟什么人接触比较多?”
“我哪知道啊,你也没让我扫听这个呀,想知道啥你问小乔去,我不掺和你们这破事儿,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啊,没事赶紧把张总他们那舞台剧的歌给人交了,催我好几回了”
“他那应景儿的活儿还不快么,你让他踏踏实实的等着就行,到日子绝对给他一个让上面满意的作业”
南哥跟菲菲边吃边说着,心里盘算着,看来要找小乔聊聊了。
俩人吃完,菲菲把厨房打扫干净,陪南哥溜达到酒吧,又眉来眼去了几句,嘱咐南哥少喝点儿,就一个人回去了。
南哥想了想给小乔发了个消息,“有个事儿想问问你,有空么”
小乔很快回了句,“今晚喝不了,有事儿明天下午三点吧,下了课在后街的咖啡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