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演刚刚回到新租的公寓,结束了跟小乔的对峙,就收到了秀才的消息,看着这两条消息,晓演觉的有些荒诞,又有些动容。
“如果我只是个替代品,那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我只是个替代品,那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恨过我”
晓演太敏感了,加上她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去找了小乔,就更笃定之前的想法,或者应该说,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她能不假思索的感知到,哪一句是秀才发的,哪句不是,她对这个人能在这么匮乏的信息中了解自己,感到了一种呼应,从第一条消息开始就是,尽管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晓演是个看着白雪公主的故事会哭会笑的孩子,一直就没出离过。大学时遇到了她后来的未婚夫张文,一个山东来的孩子,就把自己所有的情愫,全都交给了他。
张文和晓演走到一起并不意外,大一那年,张文还在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友保持着联系,直到距离无情的剥离了年少时对爱情的想象与现实间那层膜。其实是晓演当时是主动去接近这么样一个男生的,她天真的觉得,一个能为爱情感伤的男生已经是不可多得的。
那时候的晓演太完美了,张文一开始是有一点不自信的,时间久了,年轻时不加修饰的爱就把这些都冲淡了。印象最深的一次,张文在晓演宿舍楼底下,点燃了一个巨大的孔明灯,说是热气球也不过分吧,徐徐升起的那一刻,整个宿舍楼都跑出来看上面亮起的晓演两个字,结果还没飞到四楼,整个爱意被风吹落,把半个树林里的铁树都点着了,连消防车都出动了。张文因为这个事儿,差一点就被劝退了。
至于平常丫头能津津乐道的什么送便当系鞋带这种段子,在晓演眼里已经太小儿科了。
大二的上半年,晓演和张文两个人就在虎踞路边上的小区里租了一栋房子,紧挨着学校,这种一起买菜烧饭的甜美日子,给了他们对未来足够去想象的蓝本。
可毕竟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晓演清晰的记得,第一次独自去医院做流产,张文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在球场上打着篮球。俩人为这个事情,分别有半年多,到底是谁少了那么句话,俩人最终也没争执清楚。
那会儿的爱情太迷人了,虽然也有不少男生追求晓演,可在晓演看来,即便是两个人的艰难中间,也要保持对爱的忠贞,她只是气他嘛,并没有不爱他啊。
再后来的故事就平淡些了,俩人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张文会每天给她做饭,陪她逛遍所有的公园,剩下的,就是两个人疯狂的做爱。
三年的时间里,晓演经历了三次的堕胎。毕业那一年,俩人分开了一阵,张文到死都不知道,那是医生告诉晓演,她的子宫壁本来就薄,三次的流产之后,她几乎就不可能再有生育的机会了。
那时候,男生总是信誓旦旦要为女孩遮风挡雨,可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风雨。
可是张文依旧不依不饶的挽回晓演,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就那么坚定的,要把晓演找回来。他也从来不知道,晓演的回来,到底是放弃了多少。
终于俩人开始真正在一起的生活,几年的辛苦中,张文越来越懂得如何去爱晓演,两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相像,说话的神情,思考的逻辑,做事的方式,常接触的朋友一定分别从他们口中,听过同一个段子。
赶片场的几年中,两个人适当的拉开了一些距离,这反而让两个人的感情更加的成熟了。身处两地的时候,她更能分辨的清楚,哪些联络是习惯,哪些是思念。名利场里的各种是非和诱惑,也在不断的考验着他俩,对张文自然压力更多一些,他常说,两只狗看见一根骨头会打架,而两个人想象一根骨头就会打架,他自己明白,只有闯过这些关口,才能最终到达。
晓演所爱的张文,是一直在变化在成长在蜕变的张文,而张文爱的晓演,是那么多年始终不变的晓演。晓演记得张文第一次见她妈时,为了取悦未来的丈母娘撒的那些谎,听他一板一眼的说着自己的事业和他对自己的爱与承诺,他说自己也许做不到年复一年的都像今天许诺的一样对她那么的好,但他能做到永远都不对他坏,就那种让丈母娘一听就觉得这孩子诚恳又努力的样子,晓演觉得自己是妈妈也会放心的把女儿交到他手上。
张文是最能逗晓演笑的人,其实不用逗,晓演见到他就会不自觉的笑,很多年都是这样,尽管已经朝夕相处很久了,晓演看着张文,还是会觉得像周六早上的阳光,打在蓝色的被子上,豆浆的香味勾着她起床一样。大学恋人分手的概率基本上是百分之百,他们看着曾经的一对对儿走到尽头,就更笃定彼此的命运,他们清楚的知道相互的付出与坚守,相遇是上天的恩赐,而相爱是彼此的恩赐。
其实真实的过程也许并没有晓演记忆中那么美好,可是她只愿意记起那些美好,对于普通人的爱情,更多的是爱上彼此的痛,那些痛让人时刻保持着鲜活,有一天感受不到痛了,也就心如死灰随波逐流了。诗里说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识尽愁滋味,说的是年轻时为了爱而爱,那种虐心的快感是必不可少的,等到过了那个享受虐心的阶段,却真的就撕心裂肺时,愿意记得的就只是那些美好了,那些美好就已经足够杀死一个人千百次了。
意外来临的太突然了,像是俩人的完美遭了老天嫉妒一样,毫无征兆的,张文在片场倒下了,晓演当时在苏州拍戏,接到张文电话时,那头还在各种开玩笑,以为没什么大碍,就是剧组常年盒饭吃多了,肠胃不太好而已。等到晓演回到南京,赶去医院的时候,张文的兄弟打算告诉晓演病情时的那种铺垫,直接就把晓演击倒了,她不相信这结果,直到医生宣判了死刑时她依然觉得这一定是误判,或者就是张文伙同他的狐朋狗友给自己演的一出戏,是的,就是演戏捉弄自己。一连好几天她就像没事人一样跟张文相互打趣着,问他要演到什么时候,肠胃炎而已,打算赖床多少天才完。直到张文的爸妈哭天抢地的赶到医院的时候,晓演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过几天,张文已经疼的没有再开玩笑的力气了,晓演在的时候,他就强忍着不喊出来,一直忍到浑身抽搐。药物见效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开始能有半天的作用,可没几天下来,打了针也就能好那么一两个钟头。
有时候晓演为了让张文能痛痛快快的嘶喊出来,就找借口躲出去,蹲在病房门口,听着张文梦魇一般的嚎叫。等到张文痛晕了安静下来,她就开始哭,整个走廊太安静了,她的呜咽能撞上回声。
晓演知道张文早就买好了戒指,就在病房的床头柜里放着,她挤出笑容来问张文,不是都把戒指取来了吗,那就现在给我带上吧,不用你求,我愿意。
张文说我要死了,可你要好好活,要找一个比我做的好的人。他后悔毕业那年又把她追回来,她本不该承受这些的。他说这枚戒指你不要戴,我走的时候要把它一并带走,连同我俩所有的一切都带走。
晓演没有力气回忆这些影像,可一旦想起来,记忆又会止不住的喷涌。
张文身上的蓝白相间的衣服,绑在身上的束缚带,午夜哀嚎的穿刺,张文如枯骨一样的脸,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她每天强迫自己打扮的美美的来见张文,高跟鞋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的声音,那些声音气味光影一直都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充斥在她整个余生当中。
最后的那几天,张文已经完全忍受不了这种痛楚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其实已经是那套冰冷的仪器在支撑着他的生命,晓演整日整夜的守着他,只是想让他睁开眼的那一会能看到自己。张文只要睁开眼看见晓演,就一定是笑的,这么多年都没变,再疼也都不会变。
张文哀求晓演把那束缚带解开,他不想被绑着死在病床上,晓演知道如果换成是自己,也会想要拔了管子,可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害怕张文每一次昏厥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只要他又睁开了眼睛,仿佛就又燃起了希望,她相信张文一定能活过来,他那么坚强,只要忍过去这一关,一定能活过来,一定能活过来。
七十一天,晓演攥着张文的手,趴在张文身上睡着了,她太累了,她暗示自己如果睡着一定要做一些美梦,在梦里看着张文活蹦乱跳的样子,看着他一副坏男孩讨自己欢喜的样子,看着他在别人面前成熟的样子,看着他为了不洗碗央求自己的样子...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等到第一缕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的时候,刺耳的机器把所有人都叫醒,唯独叫不醒张文了。
而至此,晓演已经再也哭不声来了。
张文的父母把骨灰带回了老家安葬,临走时张文他爸说,孩子啊,在我们老两口的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媳妇,可你别来看他,他希望你好。
晓演第一次看到的秀才,有着张文大一时那样干干净净的眼睛,但这不是她选择秀才的理由,经历了一年多死生之间的轮转,她太累了,累的连再去死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看到秀才书里的嘎子,再看看清澈见底的秀才,她想着,他能把嘎子的人写死了,却把嘎子的心救活了,也许有天,他也能把自己救活。
就是这么单纯到让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想法,让晓演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秀才,在她望着天空飘下的雪花,笑着流泪的时候,她觉察到了一点点的美,一点点希望,也许,自己还能活。
秀才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五年了,她也努力过。
南哥问她到底有没有恨过秀才,她不知道。
晓演给秀才回了消息,“我努力过,我不知道”
收到晓演消息的时候,南哥和秀才坐在酒吧里正一杯杯的喝着烈酒,南哥让小磊给秀才端了一排Tequila,给自己准备了一排see you tomorrow,他们两个都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醉。
此时两个人几乎同时把手机和手表举到眼前。读了消息,南哥拍拍秀才的肩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几天秀才已经快把眼泪流光了,他追问晓演,似乎只是要给结束一个明确的休止符而已。他所知道的晓演,一旦做了决定,是不会更改的。他清楚的知道,却还是隐隐的抱有一丝幻想。
几杯过后,两个人都有些醉意了,
“小时候在东北,大人们有半年时间是不干活的,整个冬天都在打麻将,地方小也没有多少孩子能一块玩嘛,我就生气,然后我把他们老去打麻将那家的柴火垛给点了。太难点了,火柴根本点不着,我是拿油毡纸引火才点着的,然后就看着一帮打麻将的人出来救火,扑腾完听他们在那破案,有人说是谁烟头没注意呗,本家的那个就跳出来说,我们家的柴火你放二十个烟头搁那儿都引不着,我就躲一边偷着乐,能乐好几天”
南哥也不说话,抽着烟看着秀才在那自言自语的样子。
“有回我就给晓演讲这个事儿,她听完也乐,然后乐着乐着就哭了,我这么多年没见她笑过几回,后来也不敢让她乐,不准哪一会儿就乐哭了,然后你问她她也不说,再问就直接把自己往房间一关,南哥你说我这么多年容易么”
“你也别怪她,女人有好多事儿都不是靠问的,你得去体会,还有我觉得她其实也没打算把之前的事儿一直瞒着你,应该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吧”
“五年,将近两千个日夜她都没找到机会么?”
南哥心里想她不是没有机会说,而是没有找到说的理由。
“那就是慢慢觉得说了怕你不理解呗,更把自己当个傀儡了”
“南哥你觉得到这会我俩还有机会么”
南哥想了想喝了口酒,“只要一直坚持肯定有吧,不过怎么说呢兄弟,如果你解不开她的心结,或者说她自己始终放不下过去,那就算回来也是行尸走肉,你不知道的时候还想着怎么温暖她,那现在你知道了,你还能做到像以前一样温暖她么?”
秀才过了过脑子,盯着酒杯看了半天,端起来一口气干了。
南哥紧跟着也干了一杯,“还给她回消息么?”
秀才半天没言语,“再试试吧,如果你都没招了那我也就认了呗”
南哥想了想,打了一行字
“不是你努力的不够,是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努力,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答案,也许我不是你最终要的解答,但我依然想要和你一起去发现”
“行么?”
秀才看了看,“行,她如果还是不愿意回头,那我也认命了。”
南哥把话题往别处引了引,俩人一边聊一边喝着,痛苦就是这样,有人分担就少了一半,窝在心里,就会像雪球样越滚越大。
晓演看到消息,知道秀才应该和南哥在一起,不在家里,就赶着回家收拾了些东西,其实她也不担心看见秀才,但还是不看见的好。收拾完再回到公寓,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一个人的公寓并不觉着冷清,晓演习惯了。她盯着秀才的消息又看了看,心里想着如果早点告诉秀才自己的过去,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秀才背后这个人的存在了,晓演也不想再继续这种对话了。她直接加了南哥的微信,至于要说什么,她想着,这个人应该会想到怎么开头。
酒吧这头,秀才已经挂了,南哥安排人把秀才送回家去,想着自己也回去安静一会吧。
看着手机上有人加他,南哥随手就点了通过,点完才意识到,哎,这不李晓演么。
翻翻确认了下,的确是李晓演,南哥心里想,完了,穿帮了。哪穿的呢?南哥心里琢磨着,小乔?不会啊,下午聊天的时候还刻意把发消息这这一截裹得严严实实的,她不应该知道啊。秀才打电话了?也不会啊,手表一直同步着呢。这个事没第三者知道啊,连菲菲都只知道他在中间撮合而已,具体他都没漏,怎么就穿帮了呢?消息也是按着秀才的口吻发的,不应该啊?第六感?这也太特么灵了吧,而且他们夫妻俩有第六感很正常,跟没见过的人哪来的第六感呢。
南哥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但他确定一点,如果不是穿帮了,李晓演绝对不会加他。
嗨,想不明白就直接问呗,反正都加了。
“你的坚持很令我动容,但过去是因为定格才完美,固守在这种凄美中,并不是你的唯一选择。另外,怎么穿帮的”
李晓演的作息很规律,到点就困了,她一直强迫自己规律的生活,等南哥消息到的时候,晓演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