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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沧山

1

翌日,唐之弥领百余随从,骑马上朝,让半城百姓都看见了;第三日,唐之弥在朝门生十二、属僚十七人一齐上朝,参拜新君;第四日,百名旧臣悉数归位。因千潺之变而风雨飘摇的朝堂暂时趋于平静。卫鸯等来了文武百官,却没等到御宪台一官一吏,第五日,早朝刚散,他便乘象辂,率仪仗,大张旗鼓往沧山而去。

御宪台原本在城中办公,在山上设狱,薛让出任台令之后,长住深山,深居简出,把大小公务都搬上山去处理,从此沧山便是御宪台,御宪台便是沧山。他任台令只三年,“酷吏”之称传遍天下,只是世人皆闻薛让之名,不见薛让之面,于是江湖中或传他黑面赤眼,或传他青面獠牙,令人闻之胆寒。

卫鸯与薛让只在三年前见过一面。因为那年,开元城中出了一件大案。

是年的新科状元叫申寒峻,他在三月初三蟾宫折桂,到五月初五还没有封官,一直闲在皇城,一边等待吏部任命,一边结交士子官员。他在章台街结识了几个六品小官,品虽低,门道却广,几场诗会之后,把他层层引荐给了宣王卫历,卫历也有心罗织自己的人脉网,于是把申寒峻奉为宣王府的座上宾。

正是端午节这日,卫历在府中大开华筵,邀了十来位友人熏兰解粽,申寒峻也在席间。酒过三巡,卫历笑问申寒峻:“申先生是夜州人,端午有些什么习俗?”

申寒峻回:“穷岭荒州,只是绑几个粽子蒸吃,便算过节了。”

卫历道:“中原过端午节,女子们都爱结长命缕,祈福增寿,先生可曾听说?”

申寒峻笑道:“却不曾听说。”卫历道:“我府中有许多佳人,个个都结得一手长命缕,先生愿不愿品鉴品鉴?”申寒峻道:“若得一观,不胜荣幸。”

卫历便招了招手,家奴们抬出一面屏风来,摆在大堂中央。须臾,仙乐绕梁,烛影摇红,屏风上映出九个窈窕女子的身影,虽不见面容,却已引得众人击掌喝彩。那屏风的霓缎被剪成了百叶,女子们的手穿过缎叶,伸到前面来,九只白玉般圆润细腻的胳膊上,都缠着一条五彩丝线。卫历不胜得意,邀申寒峻道:“先生去看一看,评出最美的一条长命缕来。”

申寒峻便走到屏风前,把九条长命缕一一细看。那丝缕由红、绿、蓝、黄、白五色编成,九个女子的编法各自不同,这个以素雅见长,那个以浓艳取胜,申寒峻心中不好取舍,向卫历道:“九条丝缕皆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寒峻的目力实在难以评夺。”卫历道:“定要挑一个出来!”

申寒峻无法,再在屏风前徘徊一回,见一条长命缕结法最复杂,似乎那女子用心最甚,遂指那只手,道:“这长命缕结得最用心!”

卫历哈哈大笑,便下令撤了屏风,九个少女露出容颜来,都是百里挑一的姿色,卫历指着申寒峻点中的少女道:“你去谢谢申先生。”少女领命,陪申寒峻去了席位。

醉上头的卫历看了看余下的八个女子,道:“申先生说你们结得敷衍,如何是好?”八个女子惊慌跪下道:“婢子如何敢敷衍亲王!”

刚落座的申寒峻也起身道:“亲王误解了,寒峻不是这意思。”

卫历突地起身,迈过酒案,上去拉住一个女子的手看,道:“两色丝混成一色丝,是绿是蓝也分不出了,还敢说不是敷衍?今日是何等节日,席间是何等尊客,你们怎敢如此打我的脸!”

申寒峻离席来拉卫历,道:“亲王休恼,是寒峻失言之错。”

卫历道:“先生是无心吐真言,不是先生提醒,我还不知贱婢们如此轻慢我!”他扬手叫家奴过来,道,“哪只手系的长命缕,便把哪只手砍下来!”

此言一出,申寒峻大惊失色,道:“亲王不能视人如草芥!”

一客道:“申先生休紧张,亲王惩戒家中奴婢,不算大事。”

申寒峻道:“手断不能复生,这几个女子从此一生残疾,如何不是大事!”

说话间,家奴们过来了,把八个女子按在地下,申寒峻要拦阻,卫历却把他拉去席上,道:“来来来,我们自饮酒。”

女子们跪在地上撞头求饶,涕泪俱下,家奴们却举起了刀,只听“咔嚓”数声,混杂着凄厉的惨叫,八条胳膊成了八节断藕,落在地上,八个女子昏迷过去,被家奴拖出了大堂。

席间众客或饮酒,或击节,谁也不曾被这意外打断兴致,地上的血被抹干净了,舞伎歌姬又充盈满堂,卫历见申寒峻脸色大异,遂问:“先生可曾买过奴婢?”

申寒峻道:“不曾。”

卫历道:“可见先生不知底里:这奴婢是花钱买的,正如买牛置马一般,打杀全凭主人的好恶。这几个虽伤残了,另买好的来便是,先生不必心疼。”

申寒峻道:“我听说御宪台定了新法,奴婢之命和平民之命等同,伤了奴婢,也是以伤人罪论处。”

一客也道:“御宪台新上任的台令不是善类,亲王休触了霉头。”

卫历笑道:“我是谁?我是帝王之胄,当今天子的亲弟弟!那薛让要抓我为贱婢偿命不成?”

众客皆笑道:“再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于是满堂嬉笑依然。顷刻,家奴进堂回:“八个婢子的血止不住,都死了。”

卫历道:“趁天黑,悄悄拉去僻静处扔了,休叫人看见——若看见了,休说是宣王府的人。”家奴领命去了。

五更天时,王府四个家奴把八具尸体以稻草包裹,搬上一辆牛车,从后门运了出去。月黑风高夜,牛车自北向南往贫民聚集的地方去,寻到一条弃巷中的破庙后,家奴们把尸体堆在香案下面,便离开了,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卫历把奴婢当作牛马,却不知奴婢也是父母生养的。其中一个女子的母亲也是王府之婢,叫阿善。阿善死了丈夫后便有些疯傻,耳背了,话也说得囫囵,在府中只能做些粗活重活。她听说女儿被砍死了,不敢怨也不敢闹,只远远跟在牛车后面走,一直跟到破庙之中,家奴们走后,她从香案下翻出女儿的尸身,忍不住大哭,口中直叫:“女儿!女儿没了!”哭了半天,她拖着女儿出了庙,出了巷。

此时天已将明,早起的行人见一个老妇拖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从巷中出来,都吓了一跳,忙过来问:“阿婆,出了何事?”

阿善不答,只号啕道:“女儿没有了!”

行人见那尸体残了一只手臂,因问:“谁杀了她?”

阿善惊慌道:“不是杀!她是、是病死的!”

行人自然不信,见她傻里傻气的,又不好再问。阿善把女儿拖了十多步,一个拉板车的看不下去,问:“你要去哪里?”

阿善道:“把女儿拉去城外埋了。”

车夫道:“放上来,我拉你们去。”

阿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谢好人!”

她和车夫齐力把女儿抬上板车,又道:“还有、还有!”

车夫问:“还有什么?”

阿善指巷中道:“还有好多女儿!要一起埋了!”

行人们闻言大惊,便有胆大的入巷去看,看见破庙中横七竖八的女子尸体,都吓飞了魂魄,奔出来大叫:“出大事了!快报官!报官!”

阿善把八个女子的尸身都放上了板车,车夫吓跑了,她独自拉着板车在街上走,一条街都轰动围观,她向众人求道:“哪个菩萨发发善心,和我一块把八个女儿葬了!”众人问:“谁杀了她们?你说出来!”

阿善道:“没有人杀!她们是害病死的!”

众人道:“这可是说谎!一个个都被砍了手,血肉模糊,如何是病死的?”

阿善拉得脖上脸上青筋乍起,哭道:“我不能说!我不敢说!就是病死的!”

又有人问:“你是谁?”

阿善道:“我是宣王府的……”

忽然许多人向前拥挤,有的挤车,有的挤人,阿善话未说完已倒在地上,人们关切地去扶,才发现她的心口被刺入了匕首,临死犹叫:“女儿!做奴苦命呀!”

御宪台的仗剑法吏此刻赶到了,激愤难平的百姓们齐声高呼:“是宣王府的命案!御宪台敢不敢查?”是时,薛让就任不足半年,法吏们心中对他也没底,不敢接话,拉着一辆板车、九具尸体去了。

薛让亲自检验了尸体,刚验完,宣王府的四个家奴便上沧山投案自首。四人异口同声,说是酒后失心疯,想和婢子们睡觉,反挨了耳光,因此恼羞成怒,砍下了她们的手臂,至于那老婢的死因,都说不知道。薛让审了一夜,见家奴对答如流,供词一字不差,明白是串供,于是不急定案。次日,薛让上疏先帝,请入宣王府查案,奏疏当日即被驳回,先帝道:“着薛让速速结案,切莫牵连过巨。”薛让立时明白了五分。他走访王府周围的住户,有人说王府当夜开了夜宴,来了许多贵人,薛让又猜中了八分,可当他请住户细说客人的身形面容时,却都说天黑灯昏,看不清也记不住了,案情自此悬下。先帝催结案,薛让不从,薛让请查案,先帝驳回,两方僵持不让,开元城中也已经民怨沸腾,千百民众日日去龙朔宫外请愿,宫中城中一并大乱,而平定乱局的,是还未授官的状元申寒峻。

申寒峻离开宣王府后,回了在贫民巷租住的小阁楼,闭门睡了七日,想了七日。申寒峻来自夜州,那是大焉最贫困的州之一,经济既萧条,文教亦枯瘠,夜州设考场八十年来,无一人中进士,户部年年上疏,请求撤掉夜州的考场,省下一笔经费,凤阁险些要批准了,申寒峻却横空出世,保住了夜州两处考场——他非但中了进士,还是天子钦点的一甲头名。申寒峻记得他离开家乡赴京殿试那日,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送行,干粮和鞋袜塞了一背篓,送他翻过一座座山头,一遍遍叮嘱他:“将来做了大官,莫忘为夜州谋利益!”

申寒峻想做官,也终于有官做了——端午之宴散场当夜,宣王便写了封信来,说已和吏部尚书说好,任命他做一个六品官,任书不日即下。他似乎成了天子弟弟、一品王公的心腹,锦绣前程已然铺就。申寒峻相信自己的才能,六品官只是起点,他将来还会做府尹、做尚书、做宰相、做几十万夜州人的骄傲。可他还有一道坎过不去:八个女子和一个母亲。他也想为九条生命鸣不平,也想为九条生命讨公道,可公道容易讨吗?古往今来,哪个皇族王孙犯法被追究了?自己举报上去,那刚上任的御宪台令敢不敢查?若薛让和宣王沆瀣一气,自己是不是将万劫不复?

申寒峻想了七日七夜,第八日清晨,他整衣沐发上了沧山,站在直辨堂下高声道:“布衣申寒峻,揭发宣王卫历指使家奴杀害九婢,我就是证人!”

案件即刻重启。法吏按照申寒峻给的名单,把端午宴上的客人一一请上沧山,日夜无休轮番审问,那几个客人经不起折腾,供述了夜宴情景。薛让拿着供词再去审问几个家奴,家奴立时翻供,说是宣王抓了合家老小为质,威逼自己投案顶罪。

薛让查明了案情,向先帝上了一道疏,请求法办宣王卫历。十二个时辰不见回复,薛让上了二道疏;二十四个时辰不见回复,薛让上了三道疏;四十八个时辰还不见回复,薛让便头戴獬豸冠,身穿朱色朝服,上朝面见天子了。

原来薛让嫌朝会议事空洞,时常称忙不朝,如今正装而来,百官俱知薛让要死谏,个个噤声。时任开元城骁翊卫大将军的卫鸯也在朝堂上,亲眼见薛让与先帝辩论,言辞激烈,据理力争。

先帝道:“宣王是朕之亲弟,骨肉同胞,杀几个奴婢又有什么打紧?你口口声声要偿命,那九个奴婢的命,如何值得宣王以命相偿?”

薛让道:“陛下有骨肉,律法无亲疏;陛下要分尊卑贵贱,律法只知众生平等;陛下眼里宣王之命是命,律法眼里奴婢之命也是命;如今宣王尚在府中高坐,陛下就知心疼怜惜,那九个女子惨死,亲人之心,请陛下设想一二。”

先帝道:“宣王是帝室之胄,一品亲王,又有辅国大功,将功赎罪,亦可免死。”

薛让道:“今日一品亲王死罪,陛下说不杀;明日二品文臣死罪,陛下说杀不杀?后日三品武将死罪,陛下说杀不杀?”

先帝气得掀了御案,骂道:“獠牙薛让,意欲一手遮天!武将该杀,文臣该杀,王公该杀,他日朕出了错,你杀是不杀!”

薛让神色不变,道:“薛让要宣王伏诛,正是为陛下不敢出错,天下人不敢犯法!”

先帝道:“岂有朕不敢的事!朕不如现在便免了你的职,省得有朝一日,你架刀到朕的脖颈上!”

薛让遂解下獬豸冠,置于地上,道:“陛下此刻收回此冠,臣还去做垄亩民;陛下一刻不收法冠,臣一刻不卸职责,一刻不敢怠事!”

争了足足两个时辰,堂上百官动容,纷纷附议;宫外百姓义愤,苦苦请命。先帝无奈,含泪准了薛让的奏疏,卫历伏法。在沧山脚下处决当日,半城百姓到场观刑,见了督刑的薛让,数十万人长揖在地,齐称“百年一官”。

2

象辂出了开元城,向东北行五里,便见沧山突兀拔起于平原之上,和西北的止狩台恰如两翼,护卫开元城。又走了一炷香的山路,到了半山腰的直辨堂前,只见广场上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獬豸像,黑色玄铁打造,高约五丈,头顶独角直刺苍穹,形态刚健,令人望之敬然。

随从宦官看着一排肃立的法官,问:“薛让为何不来接驾?”

法官回:“薛让昨夜进上狱审案,至今未出,不知圣上驾到。”

宦官道:“速去叫来。”

法官回:“上狱是重狱,凡审案时,无关人等不敢擅入。”

卫鸯走下象辂,问:“朕可算无关人等?”

众法官无言以对。卫鸯径自向前走,命道:“带路,朕去见识见识薛台令审案。”

御宪台的牢狱分作上、中、下三狱,上狱关押的尽是重犯、要犯,环境也最阴森恐怖。狱官点燃了火把在前引路,卫鸯等人随行其后,走过曲而长的狱道,在一间漫着腥腐气的监牢前停下了。

牢里已没了犯人,两名狱卒正用水冲洗地面,血水四流,牢中放了一椅,椅上坐了一人,身形清瘦,正面壁出神,这百十个人走近的声响也没能让他的头偏一偏。

宦官大声道:“圣上至,御宪台令薛让接驾!”

薛让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先回头看了一眼,再缓缓起身小揖道:“陛下驾临,薛让未能远迎,恕罪。”他只三十上下的年纪,面上的皮肤浮白而脆薄,看得见皮下血丝一齐向眼眶处淌,涌出一双赤红的瞳。

卫鸯见他只揖不拜,心头怒火按捺不住,道:“朕有一事不解,请薛台令试为朕解惑。”

薛让道:“陛下请讲。”

卫鸯道:“朕自即位以来,台令从不上朝;朕两次派人来请,台令称忙不去;如今朕亲自来访,台令礼节如此简慢!是朕不像天子,还是台令不认这个天子?”薛让道:“君不把臣当臣,臣自不把君当君。”

卫鸯反问:“朕如何不把你当臣?”

薛让道:“陛下入主龙朔宫以来,对异见朝臣小则廷杖、大则流放,无一案是御宪台经办。陛下若认为御宪台形同虚设,不如就此解散,另设个私刑台。”

卫鸯道:“不过关几个乱臣,唐之弥也拦,你也叨扰!该释放的都释放了,该复职的都复职了,还要怎样!”

薛让这才行君臣之礼,拜道:“明君自当海纳百川,兼听并容。”

卫鸯复笑容满面,扶起薛让,道:“朕听说台令彻夜审案,身心俱劳,故来看望。”

薛让道:“今早已结案,正欲奏报陛下。”

卫鸯问道:“审的是什么案?”

薛让道:“先帝驾崩案。”

卫鸯从鼻子里“唔”了一声,问:“结论如何?”

薛让道:“先帝是气血逆行,阻塞心肺而崩。御膳、汤药皆无异常,当值宫人、奉御已尽数释放。”

卫鸯笑对左右道:“天下皆说卫鸯毒父杀弟,如今有薛法官做证,总算还了卫鸯一个清白。”

薛让道:“父归父,弟归弟,是两件事。”

卫鸯被他一堵,脸上阴晴不定,问:“那前太子遇刺之事,可查出头绪?”

薛让看卫鸯,卫鸯也看薛让,两人对视不言,众人皆不敢出声,顷刻,薛让把目光移到地面,躬身道:“全无线索。千潺之变,只怕要成千古悬案,留与后人审判了。”卫鸯隐隐松了一口气,道:“逝者已逝,往事不可回溯,你我都该往前看了。”

薛让点头称是。

卫鸯又道:“这牢里阴暗潮湿,待得朕心里烦躁!薛台令,陪朕逛逛你的沧山如何?”

沧山的东北面种了青松,西南面尽是红枫,渐渐便有世人传:青松是以死囚的骨灰做肥,所以青浓近黑;红枫是以犯人的血液浇灌,所以红艳如火。开元城在沧山下平展壮阔地铺陈,城中楼阁如星罗棋布,清晰可见车马往来如梭,桃影河穿城而过。

卫鸯与薛让走在山道上,议论些朝野之事。卫鸯知道薛让孤立不党,便有心向他请教,因问:“朕做了天子,第一件事是想对北凉宣战,夺回坠雁关,台令以为如何?”

薛让道:“未尝不可。”

卫鸯道:“台令所见,焉对凉有几成权重?”

薛让道:“八成。”

卫鸯点头,又道:“大位未稳,朕担心去了前方,后方又起动静。”

薛让道:“陛下手握兵权,将帅归顺,有何担心?纵然一些文臣心中不平,有唐之弥主持,不会大乱。”

卫鸯道:“若唐之弥有异心,又该如何?”

薛让道:“唐之弥是国士,他既允诺辅佐陛下,就不会失信。”

卫鸯道:“人心难测,不得不防万一。”

薛让略想了想,问:“臣听说唐之弥的小公子在骁禁卫中任职,如今还在不在?”卫鸯道:“先帝在时,他任右中郎将,朕已许他升任左中郎将,那唐家人不置可否,至今不见进宫。”

薛让道:“请陛下明文下旨,命唐三公子即刻到任。陛下北伐时带他去,明为侍卫,暗为人质,唐之弥在皇城绝不敢妄动。”

卫鸯得薛让谋划,喜不自胜,道:“唐相薛令都是王佐之才,倘若君臣同心同德,何愁大焉不兴!”

薛让道:“同心不易,只求同德。”

卫鸯装作没听见。君臣二人在山道流连许久,卫鸯方乘辂归去。薛让目送象辂折过山路尽头,便一个转身,返回了上狱。走进一间牢房,里面黑压压绑了五六十个骁禁卫,卫士们一见薛让进来,齐声大呼:“我等无罪!”

狱卒又为薛让搬来一张椅子,薛让坐了,问:“怎么无罪?”

一个道:“千潺之变,我等全然不知情,如何治我们的罪?”

薛让道:“当日是你们驻守麒瑞宫门,刺客入宫刺杀,你们当然是头一等罪人。”

一个道:“禁卫中早有人被买通,当时以刀挟持我们,放入刺客,实与我们无关!”

薛让道:“左右有内奸而不察,是一罪;受人挟持而不反抗,是一罪;明知太子有难而不预警,是一罪;事后不报,举家潜逃,又是一罪。四罪并罚,处以极刑,绝不冤枉。”

说话间,狱卒取了一捆粗绳进来,那些卫士厉呼道:“薛让,你枉担刚正不阿之名!杀太子的人明明是卫鸯,你不敢拿他,只敢拿我们顶罪!”

薛让冷笑。狱卒把绳索套上了众卫的脖子,卫士们嘶声大骂:“卫鸯残暴无道,薛让助纣为虐,终有报应!”

薛让便起身往外走,心中道:“他若是殷纣,我便是比干;他若是秦平王,我便做公孙鞅。”

走出上狱时,已过了正午,热绵绵的阳光照得薛让有了倦意,下属过来问:“台令在哪里用早饭?”

薛让指了指槐树下的石墩。下属把食物端来,只一碟烹葵,一碗小米饭。薛让席地而坐,吃到一半,法吏飞马来报:“圣上一回宫,便打发使臣前往北凉下战书。又下旨,令雍州、芦州各派两万人马,半月内在雍州集结。三日后,圣上亲率六万涅火军自开元城出发。另布十二万禁军守皇城,两万禁军守宫城。”

薛让懒懒倚住树干,道:“战书好下,战局难收。坠雁关虽易夺,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兴亡之势又要大变了。”

3

过了子时,唐珝和值夜的骁禁卫换了班,便出龙朔宫,往家而来。到了府门口,小巷阴影处闪出一个年轻家奴,跑来招呼道:“三郎这么晚还回家来?我们只道在宫里睡了。”

唐珝道:“明日要出征,今晚回来收拾行装。”他跳下马,把缰绳丢给家奴,一边上阶一边问,“深更半夜的,你躲在暗处做什么?”

家奴道:“那边好像有猫儿狗儿打架,就去瞧了瞧。”

唐珝笑骂道:“不老实的刁奴!那边分明有个小女子,我都看见了!她是猫,你是狗?”

那家奴也笑了,忙跪在地上。唐珝道:“起来!天黑地冻的,还不快把人送回去。你把她娶回家,不比偷偷摸摸强?”

家奴道:“到年底,就攒够聘礼钱了。”

唐珝道:“能花几个钱?等我出征回来说。”便闪身进了府门。

走出几步,唐珝见几个家奴推搡着一个人走来,近了,认出那人是看门奴唐和,已被五花大绑,身上许多棍痕,因问:“出了什么事?”

家奴回:“唐和犯错,惹怒了唐公,命我们打一顿,丢到马厩去。”

唐珝问:“犯了什么错?”

家奴回:“昨日唐公的学生郑县令进了皇城,前来拜会,这唐和拦住索贿,郑县令不肯给,唐和便把人拦了回去。郑县令今早去凤阁面见唐公,说了此事,唐公回来便责罚了他。”

唐珝一抬脚把唐和踹在地上,怒骂道:“狗仗人势的看门奴!唐家的名声全被你们败坏了!”

众奴慌忙抱住劝道:“已经打过了。三郎赶紧去花园,唐公还在等你说话。”

唐珝愤愤作罢,口中还道:“出征回来再收拾你!”方往内庭而去。

又穿过四五重庭院,唐珝到了后花园中。湖面月色浮动,夜荷绰约,风中袅袅送着兰桂清香,水榭中,唐之弥斜倚胡床,闭眼假寐。唐珝轻手轻脚地过去问安,唐之弥并不睁眼,只“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

唐珝在下方坐了,问:“明日正卯,圣上要在止狩台告天祭祖,点将出征,父亲去不去?”

唐之弥道:“怎么不去?文武百官,全城百姓,都要去为王师壮行。”

唐珝道:“倒比圣上即位热闹。”

唐之弥道:“兵戎大事,存亡之道,岂能不举国同心。”

唐珝道:“既然打仗事关存亡,为何不慎重一些?我听说国家备战也要一年半载,圣上这半个月不到,怎么就仓促出兵了?”

唐之弥稍一沉默,道:“圣上的涅火军,两年来日日磨刀炼甲,张弩绷弦,时刻都准备一战——只有先帝和前太子疏忽了。”

唐珝便摇头咂舌。

唐之弥又道:“你将随圣上出征,有几句话,我少不得嘱咐你:你急躁又贪玩,先帝宽厚,又有我的面子,对你多有包容,如今圣上性格刚烈,又对我唐家有所防忌,你要收敛脾性,小心侍奉才是。”

唐珝道:“防忌我们做什么?”

唐之弥道:“我若把话说明白,你又把喜憎全写在脸上,不定起什么事端。只需记住八个字:恭敬顺从,少言勤行。”

唐珝道:“我瞧圣上对我们倒是倚重,昨日又升了哥哥做开元府少尹。”

唐之弥道:“是荣是辱,不全在一人覆手之间?列朝列代,今日万户侯、明日阶下囚,今日高门华堂、明日荒郊野冢之事数不胜数,我们伴君伺虎,唯有步步谨慎,方能自保周全。”

父子二人正说话间,唐平急急忙忙穿廊过桥而来,道:“唐公,唐和被丢到马厩,趁人不注意,挣脱了绳索,翻墙跑了。”

唐之弥道:“报与唐璁,命他全城缉拿。”唐平得令退了。

唐之弥又叮嘱唐珝远行的衣食之事,道:“北地苦寒,九月十月已是冰封雪冻,须多带些皮袄厚被。去年有人送了一件熏貂斗篷,还在库房里收着,你且拿去。”唐珝应了。唐之弥道:“今日厨下做了许多肉脯点心,也是为你路上吃。”唐珝又应了,道:“父亲不要担心,跟在圣上左右,哪里会遭饥寒?虽然是打仗,我又不用上前线。”

唐之弥道:“儿行千里,做父母没有不担忧的。也不知几时能回。”

唐珝道:“圣上说,中秋之前一定凯旋。”

唐之弥点头。两人又说了一席话,至丑时露重风凉,才各自安寝。

4

一个月的时日,留人觉得长,征人却觉得短。卫鸯十日后抵达焉凉交界,即与北凉交兵,大挫凉军,夺回了坠雁关,残局还未收拾,他因记挂皇城安稳,遂把战场交给了雍州节度使百里旗,自己挥师回了开元城。

当日离中秋只剩半个月,唐之弥率群僚立于城门之下,百姓聚于官道两旁,迎候王师归来。等了一个时辰,先是遥闻千军万马踩得未离原隆隆颤动,半刻后,始见骑兵、战车一列列开来,领头一人明盔金甲,正是卫鸯,臣民们齐齐跪了,山呼“万岁”,一位老臣泪流满面,仰天叹道:“十年国耻,一朝洗清;煌煌大焉,重建威于天下矣!”大军开近了,卫鸯看见百官班前的唐之弥,便下了马,徒步过去搀扶起来,笑指身后的唐珝,道:“唐相为朕照看开元城,朕为唐相照看小公子,朕可把他好好带回来了。”唐之弥看见神采飞扬的唐珝,放了心,向卫鸯道:“臣也将开元城完璧奉还陛下。”卫鸯哈哈大笑,遂与唐之弥执手并肩入城,自此君臣再无嫌隙。

志得意满的卫鸯回到龙朔宫,有臣进言:“陛下大位已定,又新建奇勋,当叙功论赏,大赦天下,以示天恩浩荡。”

卫鸯欣然纳其言,当即命凤阁下旨:“因收关之庆,敕降恩命,见禁囚徒,罪无轻重,不咎既往,一切释放。”

圣旨送到沧山,命御宪台承办此事,当日即遭驳正封还。薛让上疏道:“今大焉七州,共有重罪者八万,其间谋反、杀人、强盗、纵火者数不胜数,放归民间,流毒无穷,臣万死不敢释。今唯有徒一年刑者可赦、连坐者可赦,余者皆不可赦。”

卫鸯气得一把将奏疏摔在地上,怒骂:“薛让这獠牙竖子!乍乍地与朕对着干!”左右宫人皆不敢劝。卫鸯生了许久闷气,又自己上前捡回奏疏,批了一个“可”字。

又过一日,薛让再上疏:“经查,昔有逆将孙崇义,通敌叛国,三族连坐。妻韦氏贬为官奴,两子牧城、牧野流放三千里,充军戍边。先帝曾立誓,孙氏五代不得特赦,陛下慎酌之。”卫鸯这次毫不相让,大大地批了一个“驳”字。他已预备再与薛让斗几个回合,谁知等了几日,不见薛让回复,想来已经奉旨而行,自觉占了上风,暗自得意。

5

至中夜,薛让犹在直辨堂查阅卷宗,书案边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右臂残缺了,只拿左手执笔写字,写了几篇,少年偷瞄薛让,见他在全神贯注地阅卷,并未注意自己,便悄悄停了笔,望着窗影出神,薛让不抬头,却问:“写完了吗?”

少年慌得一吐舌,道:“还没有。”又拿起笔来。

薛让道:“你在想什么?”

少年道:“我早晨下山买蔬果,见村人们在果林里摘梨,我也想有两亩林,种些自己喜欢的果子。”

薛让道:“你要读书,考科举。种田种林,那是老了辞官后才想的事。”

少年道:“我不想考科举。”

薛让问:“为什么?”

少年动了动嘴唇,犹豫不说,薛让道:“有什么顾虑,尽可以告诉我。”

少年便指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我这模样,报名时就要被打回来。”

薛让道:“凡是学子,皆可应试,大焉的律法讲平等,没有偏见。”

少年道:“纵然考上了,他们也不会给我官做——残疾人做官,有损朝廷的颜面。”

薛让道:“你用左手写出别人右手写不出的文章,谁敢瞧不起你?只要你考得上,别处不要你,沧山要你,你来做个公正廉明的法官。”

少年又写了两行字,道:“可……我还是喜欢枪棒武艺一些。”

薛让道:“每日认真做完功课,别的想做什么都行。”

少年应了,又笑道:“下狱有个犯人,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我随他学了半年,那獬豸铁像我轻轻松松就爬上去了。”

薛让道:“可见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少年放下笔行礼道:“多谢台令。”

堂外山风大作,吹得门窗砰砰作响,忽然风声夹杂了争执声传来,隐约听见一个女子在高呼:“民妇有冤,求见薛台令!”

有法吏道:“台令是三品大员,如何说见就见?你有冤情,只管和我们说,我们亦能秉公评判。”

女子哭声尖厉,道:“民妇之冤世间罕见,唯薛台令能断!”薛让便推开窗,道:“叫她进来。”

眨眼,众法吏领了一个少妇进堂来。那少妇发髻凌乱,布裙破旧,一见薛让便跪拜哭道:“民妇张氏,家住城外杨桃坡,乡绅害我夫君,占我家田,求台令做主!”

一个法吏不满道:“这也算世间罕见!”便要请她下堂。

薛让道:“既然来了,就让她说清楚。”又向少妇道,“你站起来说。”

少妇起身道:“其间多有难言之事,此处人杂,民妇顾及声名脸面,如何开口?”她虽在啼哭,目中却仿佛另有深意。

薛让心觉蹊跷,细看那少妇,虽然木钗布衣,却容颜白皙,十指洁净,不似寻常村妇,遂向众吏道:“你们出去。”众吏听命去了。

少妇见独臂少年还坐在案边,便道:“妾请独告于薛台令。”

薛让沉下脸道:“我不避嫌吗?”

少妇一怔,只好默许。

薛让吩咐少年:“把对话记下来,一字一句不许出错。”又向少妇道,“有什么隐情,快说来。”

少妇立时收了哭态,正容道:“妾是先帝之贤妃杜若,来向薛台令求救!”

薛让心中一震,转头向少年道:“休记。”少年又把笔放下了。

薛让向少妇道:“先帝驾崩,后宫人皆在云阶寺为尼。”

杜若道:“妾正是从云阶寺逃出。”

薛让问:“为何出逃?”

杜若面露凄然之色,道:“妾怀先帝骨肉已有两月余。”

薛让终于吃了一惊。他久居沧山,不但懂酷刑,也精通医术,当即不论礼教,上前扣住杜若之腕把脉,果有喜象。他一双魈鬼般的眼睛审视这女子,杜若也坦然相迎,毫不畏惧。

薛让狐疑道:“先帝缠绵病榻一年,饮食尚不能自主,如何眷顾后宫?”

杜若道:“先帝之病自入夏后已见好转,两次临幸于妾。”

薛让回想,审讯先帝宫人时,确实说到先帝入夏后日渐康健,只不知为何,又急转直下,终于无力回天。

他又一思索,问:“你几时入的宫?”

杜若道:“四年前。”

薛让问少年:“前年,先帝身边有个内侍监曹怀方,因盗窃内库金银被治了罪,监押三年,你知不知道?”

少年回:“知道,他的供词也是我记的。”

薛让问:“如今关在哪里?”

少年道:“还关在中狱,还有一年才得出去。”

薛让道:“去提来。”少年去了,少时,领了曹怀方进来。那曹怀方在牢房已两年不出,忽然被提审,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薛让厉声道:“抬起头来!你可认得这女子?”

曹怀方抬起头,瞧了一眼杜若,惊道:“杜贤妃!你……你怎生这般模样?”

薛让不许杜若回话,又命少年带曹怀方回牢,曹怀方走到门口,转头问:“台令,我、我再关十一个月就出去了,是吧?”

薛让道:“你倒提醒了我。”曹怀方道谢去了。

薛让提过一张椅子坐下,问:“为何找我求救?”

杜若道:“妾若再居云阶寺,早晚露出破绽,母子性命难保,所以冒死逃出,前来投奔。天下虽大,能保妾身周全之地,只有沧山。”

薛让冷漠不言。

杜若道:“妾命纵不足惜,腹中孩儿却是先帝的骨肉。先帝在世时,对台令有重用之恩,如今求台令体恤垂怜,为先帝保住血脉。”

薛让心中却另有盘算:他知道卫鸯刚愎自用,而自己峭直不屈,君臣二人早晚有一场恶斗。他既为臣下,胜算便少了几分。如今得了先帝的遗腹子,或许能多一招撒手锏;只是事出突然,这撒手锏几时能用、如何出招、力道几成,他又全无头绪;何况藏人如藏火,将来若走漏风声,势必匿火自焚,身家性命都难保,所以暗自犹豫。

杜若见他不开口,苦求道:“求薛台令赐一个稳妥的去处,让孩儿免于杀身之祸、流离之苦。薛台令若有顾虑,妾此刻便立誓,当避世而居,不对外泄露半点风声!”少年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看了许久,心生同情,劝道:“台令若放她出这个门,她母子立死无疑,先给她一个住处,成不成?”

薛让心中隐隐一动,知道少年说的是实话。杜若出逃,云阶寺只怕此刻已上报龙朔宫,卫鸯也必会派人布控缉拿,她一下沧山,落网只在朝夕。杜若就此殒命事小,将来自己若被卫鸯逼到绝境,会不会后悔今夜放弃了一枚好棋?

薛让思及此,终于微微点头,绝境逢生的杜若再拜于地,凛然誓道:“台令今日救命之恩,妾将来必以命相报!”

6

少年带走了杜若,薛让又在炉上煮了一壶茶。他到底还心存疑虑,暗想明日须亲自去一趟云阶寺,打听寺中动静,还要去龙朔宫查查先帝的起居注。正盘算着,法吏又进门禀道:“唐相公府上派来一个家奴,请见台令。”

薛让心道:“我与唐家素无来往,半夜遣人来做什么?”口中道:“请进来。”又冷笑,“平日都说沧山似地狱,唯恐避之不及;今日倒像逛庙会似的,一拨一拨地来!”

唐家奴进了门,薛让见他神情慌乱,衣衫污损不堪,正自奇怪,家奴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唐府看门奴唐和,有状向薛台令告!”

薛让道:“起来说话。”

唐和愣了一愣,只好站起来。

薛让道:“直讲来。”

唐和道:“小奴要状告宰相唐之弥,贪污纳贿,敛财如山!”

薛让蓦然眯上了眼,眼缝中闪出一线精光,道:“若是诬告,我纵饶你性命,唐家也饶不了。”

唐和又咚地跪下,连连磕头道:“薛台令明鉴,小奴绝不是诬告!”

薛让喝道:“站起来说,不消跪!”

唐和又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沓破旧的羊皮,颤抖着呈上,道:“小奴在唐府做看门奴七年,亲见无数达官贵人前来谒见,金银珠宝车载马驮,小奴留了心,一笔笔记在账上,请薛台令过目!”

薛让不接羊皮纸,反而把唐和上上下下打量,冷笑道:“唐相公真是家教有方,看门奴也能识文断字!”

唐和道:“台令明鉴:小奴不是唐家家生奴,祖上也曾小富,因家道消乏,父亲沦为贱籍,却也曾教小奴读了几篇书。唐公正因小奴识得字,知礼数,才教小奴看门迎客。”

薛让这才接过那沓羊皮,略略一翻,已是脊背发凉。羊皮上记载了唐府多年的访客进出记录,日期、官职、姓名、礼品清单,条条分明。唐和又道:“凡遇大箱大柜搬上门,小奴借口怕藏了兵器刺客,都一一打开查看了;还有许多人隐秘忌讳,不准小奴查验,所以这名单只有少记,绝无错告!”

哐当一声,门扇开了,呼啸了一夜的山风终于袭入大堂,扑向薛让,仿佛是在向他宣战。

7

两日后的清晨,薛让刚起床,便有法官匆忙来报:“昨夜,中狱囚犯曹怀方暴死,法医检验一夜,未知死因!”

薛让血红的双眼冷冷一翻,道:“入了沧山,生死只在一线,祸福全由上天,非但牢中人做不得主,牢外人也无能为力。葬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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