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事?爸你说来听听?”骆锦衣问道。
“真没什么可说……”骆父自嘲似的一笑。
“吊胃口。”骆锦衣道。
“嗨……你真是……”骆父看了一眼郭北,似乎有外人在不大好意思,然后又一笑道:“说说又怎样……我只是想起你太奶奶了……”
“太奶奶?”
“嗯,就是我奶奶啊。你们两个都是省里冒尖的,自然觉得考任何大学都是小儿科。肯定不知道当年我这样,不够聪明还家住农村的学生的考学艰难……84年?考试太难,英语又差,考得一塌糊涂,85年复读了一年,稍稍简单些,又是差了十来分……锦衣爷爷说负担不起,别考了吧。我也认同啊,头脑确实不如人家,也考了两次了,还不如老实地回家种地……”
“是锦衣太奶奶一定要给我再考一次的。那时已经分家另过了,她说,书都念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念就不念啦?活人还能被钱逼死吗?转写日子,她真的给了我下一年的学费——我自己倒是也贩菜挣了一些。我说,奶奶,你哪来那么多钱呢。后来才知道,她把家里养的没出栏的猪都卖了。我挺难过的,说,猪仔都卖掉了,哪里还有猪肉吃呢?——锦衣太奶奶啥也不说,中午叫我吃饭,就一样菜——”
骆父指了指面前红油赤酱的“徽式红烧肉”:“喏,就是这道。”
“她说,明川哪,家里是没有猪了,但想吃猪肉,咱们还不能买吗?你要是真能上了大学,当了城里人,吃上了商品粮,以后猪肉还能少了?——那一年,每次回家讨米和咸菜,奶奶都会叫我去吃饭,给我烧一顿红烧肉……其实我是知道的,老年人自己一年都舍不得吃几次肉……”
“我很惭愧,老年人都有这种见识,我为什么不能?整顿旗鼓,从头再来,高考的第三个年头,总算是让我蒙上了……算是,有个交代吧。”骆父仰着头,有些动情,然后对骆锦衣微微笑道:“只可惜,你还没出世,太奶奶就故去了,也没能见上一面……你和太奶奶长得还挺像的,真是遗憾……小郭这盘肉,要我尤为吃惊的是,烧得和你太奶奶简直是一个味道,分毫不差——锦衣你也尝尝。”
骆锦衣疑惑地伸筷子夹了一块,这么油腻的食物老爸不说,她是不会尝试的。
红烧肉的确爽滑鲜美,入口即化,火候掌握到了极致,很好吃。
“这肉一吃到嘴里,就让我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倒是让你们小辈见笑了。”骆父略带歉意地对郭北道:“锦衣去开瓶酒,为了这盘肉,我也要和小郭喝一杯……”
骆锦衣照做,老爸不喝酒好久了,今日倒是难得。
两人饮了一杯,郭北道:“我也没想到,叔叔上学的时候,也这么波折……”他一直以为,能生骆锦衣这样的孩子,老爸肯定是一个天才呢,随意就考上了大学,不像他大伯和老爸,上中学都那么捉急。
如果当年他俩像骆锦衣爸爸一样坚持,太奶奶也支持,也许家里就不一样了。
骆锦衣觉得这道大荤菜确实不错,忍不住又破例夹了一块红烧肉,边嚼边对郭北道:“我爸也是谦虚,太奶奶那么对你,一是唯一的亲孙子,二来,还不是你有成绩,她有信心嘛。那时候高考都是要先预选,尖子生才能考的。84年数学那么难,浙江平均才39,上海平均29,北京平均20——我爸考了69!全县第三名!能考上很正常嘛。第三年的时候,要不是估分填志愿,你不敢填高,早上复旦了……”
郭北对高考历史没什么了解,本来还对数学69分不以为然,听到后面才知道骆锦衣老爸这么牛,而且他还是文科生,不由得肃然起敬。再想想自己大伯和老爸,这还是有差距。
“比不得你们,比不得你们!我这种‘八年抗战’的,比你们是差远咯。”骆父挺感慨道,又问:“听锦衣说,前些天你还去工地打工了?”
“是。”
“嗯,打工受点历练也好。我听说了,当时就说这孩子不错。”
……
三个人一顿饭吃得都忘记了时间,聊了不少东西,倒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吃完饭,骆锦衣没让郭大厨再帮忙收拾了。
郭大厨又被骆锦衣爸爸拉进了书房,接着饭前的话题,继续聊……
呵呵,突厥……
……
一直到九点半,时间也不早了,骆父才意犹未尽略带歉意地说,今天占用对方太多时间了,难得有人能与他在这个话题上聊那么久,真是好过瘾。
郭北起身告别,骆父让骆锦衣送他下楼——临了还不忘:“下回有时间,再来家里玩啊!”
郭北忍不住暗暗吐槽:玩?叔叔你饶了我吧,不是跟你聊什么不知道在哪旮旯的突厥,就是给您烧红烧肉——小郭我,累啊!
不过表面上郭北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叔叔再见,叨扰了!”
下楼的时候,骆锦衣的老娘还是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饶是郭北并不想见到她,可还是有些恼火。
不管怎么说,生离死别的最后几天,他又了却了一桩事。
看骆锦衣在前面走得飞快,郭北不爽道:“骆锦衣,我今天表现得这么好,你连句谢谢也不知道说?”
骆锦衣一回头,生气道:“谢你个头!”
郭北纳闷地恼火道:“这孩子,咋还恶语相向呢?——你说,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好的?”
骆锦衣委屈道:“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好过头啦!你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好?搞得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给我爸量身定制的女婿似的……”骆锦衣脸羞红一片道。
郭北:“……”
“你说,我爸那些古怪的爱好,正常人,谁会和他臭味相投啊,偏偏和你聊了一大气,我看他今晚都舍不得你走……”
郭北:“……”
“还有,我爸从来不收任何人的礼的!可是今天他看你带了那么多东西,只是瞥了一眼,竟然什么也不说,不管了!——收下了!竟然收下了啊,喂!——就像坦然地收男方的彩礼啊,啊喂!”骆锦衣忧心忡忡地说。
“我觉得,我是在引狼入室!”骆锦衣警觉地看他一眼:“你说,要是有天我带回的女婿,不是你,我爸会不会扁死我?”
“呵呵,要是赵玉食,你爸应该也同意吧。——你不是说你爸也挺喜欢校长公子嘛。”郭北忽然道。
骆锦衣郁闷道:“对啊,就是你们都讨他欢心,我才更不爽。”
郭北道:“呵呵,前多少天,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骆锦衣道:“前多少天,你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
现在这个样子……
那前些天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还不是那个“一不高二不帅三不富……”嘛!
郭北默默地又把自己“十衰男吊”的法则复习了一遍。
谁也没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相随着。
现在的自己,除了身体硬件条件没办法改了,其他方面都改变很大,允文允武,还有人找他做代言人,与局长也能谈天说地,对答如流……
只可惜人之将死……
“嗯,郭北,我爸就光和你说……少数民族史,没跟你说别的?”骆锦衣问。
“没啊。”郭北漫不经心地答道。
“无聊的人。”
郭北奇怪地问:“那你希望他跟我谈什么?”
骆锦衣撇撇嘴,并不回答。
郭北笑道:“哦,对了,最后他给我写了一个条·子……”
“条·子?写的什么?”
郭北咳了一声道:“就是他允许我常来你家,找你玩,顺便给他烧徽式红烧肉吃呗!”
骆锦衣将信将疑:“瞎说。这个还要写条·子?”
郭北严肃道:“怎么不是?白纸黑字,都还在我口袋里呢!——你看!”郭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抖开了扬了扬——迅速又收回去了。
骆锦衣没看清,只依稀看到下面龙飞凤舞地签着“骆明川”三个大字。
“你爸签名认得吧。”郭北得意道。
“字是我爸签的,但绝对不是要给我家找个徽菜厨子!”骆锦衣识破他的小诡计,无奈地笑道。
“不信拉倒。”郭北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郭北你越来越讨厌了。”骆锦衣气道,不理他了。
只要没人看着他,郭北就再也强颜欢笑不起来。
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是悬再他的头顶。
要说生命最初的二十年,目标也不过是考大学,做到了。别的遗憾,他也尽量在这几天去弥补了。就这么走,除了不舍父母,似乎也没什么了。
唯独是,白活了二十年,孑然一身,没有正经恋爱过。
与他走得最近的女生,应该就是骆锦衣吧?
只是不知道……
郭北一时间有些热血上涌,突然很想问对方一个问题。
“骆锦衣!”
骆锦衣回头,眨眨眼:“干嘛?”
“我想问你……”
“嗯?”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郭北努力想组织好词语,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把我俩之前说定的协议再丰富一下……加一些必须执行的条款……”
“什么?”骆锦衣疑惑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你说简单点。”
“就是……”郭北双手交结,有些后悔要跟她说这个。
骆锦衣似乎明白什么,笑道:“你不是说要转正吧?假戏真做啊?你真准备要当我家上门女婿啦?”
郭北听她说出来了,干脆眼一闭承认道:“是,怎么着?”
骆锦衣准备大笑,又突然觉得对方情绪有些不对,声音小了下来:“啊?你说真的啊?”
郭北眼睛睁开,盯着她的眼睛:“真的。咳。我过几天,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现在不问,万一我出去玩一趟,就忘记了……”见对方又想笑,郭北生气道:“严肃点,我,非常认真地说!你要是想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可以直说!”
“哦。这样啊。”骆锦衣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划着圈圈。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听她这么一说,郭北心里有一丝窃喜!
骆锦衣看着他微笑道:“可不可以,有一天,咱俩真的就像在学校里扮的那样,形影不离?我觉得……不是不可以。因为你是与我关系好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什么事情都不对我指手画脚的人。——其他任何人,包括我爸妈,都想在什么事告诉我,这个该如何如何做。只有你不。但我知道,你也不是漠不关心,只是你尊重我的想法。”
“很久之后的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应该再给你写作业了。不是我懒了,我只是害怕,这样‘宠溺’,你会不会再也不愿思考,什么都想要别人替你做?大考的时候,没人能帮助你了。你考得很差,那岂不是毁了你的人生啦?——所以,看夏天你那么辛苦,我才希望与你一去去承担,因为我也愧疚。”
“我说过我会负责的。如果是因为我,你从考试后的人生一败涂地,那我——我从来不求我爸做什么,但我会求他帮你托关系,找好的工作。就像很多给领导人开车的司机,最后不也成了别人的领导了吗?到那时,你要是没人要,我给领了吧!”骆锦衣呼出一口气,仰望着星空笑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怎样?我觉得,我的生活会是比其他的选择更自由的。哪怕我们的身份地位会有很大的差距。但你可以退居幕后啊,我来赚钱养家——我们一起旅游,请朋友到家里吃饭,送小baby去上幼儿园……挺好的,不是吗?”
郭北竟然听了有些心动,送小baby去上幼儿有,多好的事,但是对他来说还有可能吗?
不过他还是很兴奋,激动道:“好,你说了要对我负责,那现在,负责啊!”
他满怀热情地看着她,她看他却疑惑不定。
“郭北,不如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骆锦衣道:“你是不是曾经盯着隔壁班的大胸妹流口水?诚实一点哦。”
冷不丁的,她又问了这么一个没头脑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大胸妹?”
骆锦衣:“……”
“好吧,我承认,不管是哪一个,有。但——我也不至于流口水吧!”郭北无奈道:“食色性也,这不是很平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