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一声惊雷。
每年的八月中旬,东岛和中原两地码头会停止一切船只往来,因为此时正是风暴高峰期。
乌云开始聚拢的时候,韩弃依旧立在船头。他已经在这条船上呆了两天多了,大部分时间一直都在凝视前方的海域,那也许就是伊贺姗姗与他诀别的海域。
暴雨顺其自然地泼了下来,浇在韩弃的身上,瞬间便湿了全身。韩弃这才迷茫地抬起头,望着上方的乌云,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自己两番出海,竟然都遇上风暴。
不过三个月前自己是在极南之地,按照时间推算,这风暴也该是到了此处了。
船身开始在狂风中摇晃,不少乘客都从船舱中跑了出来,望着后方逐渐成型的风暴,有人开始恐慌起来。
船上的管事很快站了出来,安抚众人道:“大家不用担心,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船便能靠岸,在这里遇上风暴是我们预料之内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总还会有人大惊小怪。
葛三青也从船舱走了出来,虽然他说了自己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但析栾就是不相信,所以硬是让他撑着把伞。
“进去吧,韩弃,析姑姑该担心你淋坏了。”
韩弃默默点头。
他不讨厌淋雨,也不惧怕风暴,但他讨厌身后那片海带来的绝望,也惧怕前方那片海域里的失望。
船身开始了猛烈摇晃,之前那些跑到甲板上大惊小怪的乘客们,此时都已经回舱避难去了,只剩下韩弃和葛三青。以他二人的修为,在这般剧烈晃动之下,却也能如履平地一般,不慌不忙地朝船舱走去。
韩弃走在后面,在转身关上舱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向前方海域扫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却有了新的发现。
“等等!”韩弃向葛三青招呼道:“你看前面那是什么?”
葛三青也转过身来,朝着韩弃所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的海面上的确有一些异物,但是因为距离和暴风雨的缘故,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
一道闪电很合适宜地掠过,将乌漆的海面刹那间点亮。
“是沉船!”
葛三青目力极佳,闪电虽然只有一瞬间,却也足够他看清整个场面。
“海面上有个人影,正在朝这边求救。”
沉船!
韩弃心中猛然一动,伊贺姗姗便是遇到了沉船事故,莫非……
韩弃没有再多想,左手探至身后,将白色巨剑卫苏轻轻向前抛了出去,脚下三千渡随即跃上,手划疾行印,朝着前方海域御剑疾行而去。
葛三青却也扔了雨伞跳了上来,断然道:“一起去!”
御剑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葛三青只觉得暴雨打在身上有如钢针刺骨一般,不过好在眨眼间便已到达了沉船处。
沿着沉船周围快速搜寻了一番,果然发现了先前求救的那人。叫喊声在风暴中根本是没有用处的,只能趁着闪电掠过的瞬间挥动双臂,或许还会有得救的机会。
那是一个船家打扮的中年汉子,每逢闪电划过,他便疯狂地朝着大船那边挥动双臂,显然是个水上的行家。见到有人前来救他,虽然看到他们是飞来的时候有些吃惊,但还是庆幸自己能够得救。
韩弃负责御剑,葛三青则将那船家从海中拉了上来。船家被拉上来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快,还有一位姑娘,快去救她!”
韩弃闻言大动,姑娘?莫非是伊贺姗姗?此时的他一心只想着伊贺姗姗遇难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那其实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韩弃操控剑身,还要继续搜寻下去,葛三青却道:“韩弃,你的御剑术最多只能载三个人,你先带他回船上,我去救另外一个。”说罢,也不等寒弃回应,便纵身跃进海里。
船家吓得一把抱住韩弃,韩弃也知道救人之事刻不容缓,立刻调转方向向大船飞去。将船家安置到大船之后,韩弃又再次御剑朝方才的方向赶。
好在葛三青已经找到了那个落水昏迷的姑娘,将他二人拉上巨剑之后,韩弃匆匆看了那姑娘一眼,但那是一张自己并不熟悉的面孔,还有一头刺眼的银发。
这时韩弃心中才醒悟过来,伊贺姗姗已经遇难五年了,就算还活着,又怎么还会在这里?自己莫非是傻了不成?
一番暗暗自嘲的同时,韩弃已经御剑回到了船上。葛三青慌手慌脚将那姑娘抱到舱中放下,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旁的船家见状急道:“快,按她的胸口,用嘴给她渡气,说不定还有救!”
这……韩弃和葛三青却都愣住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他二人还是明白的。如果和一位年轻姑娘如此这般,虽说是为了救她性命,但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对她负责了。
两人正自犹豫不决间,析栾及时地出现了,韩弃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道:“快,娘亲,快救救这位姑娘。”
析栾是何等聪慧,当下也不多问一句,立即实施了急救。一会儿按压胸口,一会儿又以嘴渡气,好一会儿,那姑娘才终于吐出了几口海水,但是人却没有醒过来。
析栾探了探她的鼻息后,这才放心道:“没事了,她已经安全了。只是落水后还受了惊吓,应该会昏迷一会。”
韩弃和葛三青这才放下心,那船家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唉,这丫头,端的是任性胡闹。我就说会有风暴,可她就是不听,硬逼着让我开船带她去东岛,唉,这下可好,不仅折了我一条帆船,还险些搭上两条性命。”
析栾道:“有话等她醒来再说吧,三青,把她抱到我屋里去,我给她擦身子换衣服。”
三青依言将那少女抱到析栾房间后又退了出来,析栾走了进去,韩弃也在门外守着。
“她是个术士,好像还是咒者。”韩弃突然开口道。
“恩。”葛三青应道,“而且修为不弱。”
“那满头银发,还有那怪异的容貌,你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么?”韩弃皱着眉寻思道。
“的确有些印象……”葛三青也陷入沉思。
少顷,两人突然同时打了个激灵,相互对视一眼,都睁圆了眼睛,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是她!”
韩弃忽然又笑了,带着戏谑的意味,“呵呵,十年之约即将到期,难怪她急不可耐地要赶去东岛。”
葛三青恢复一脸平静,道:“现在还不能断定,就算真是她,也未必就是冲着我来的。”
“非也。”韩弃继续笑道:“如果真是她的话,她人远在西关,从未踏足东岛,此番不顾风暴急着出海,那定是与人有约在先了。”
葛三青略微摇头,叹道:“唉,想不到幼年之事,她竟如此耿耿于怀。”
“葛大哥,你这就不知道了。”韩弃道:“当年那鸦老对她那般敬畏,她又自称百木琉璃,那她的身份已经可想而知。从小就受尽所有人尊崇的她,却栽在了你手里,以她当年那种宁死不辱、娇蛮任性的个性,又怎么会不记仇?”
葛三青闻言不再言语,只是暗自苦笑。
析栾此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对二人道:“她应该很快就会醒了,我去给她弄些热汤暖暖身子,你们帮我照顾下她。”
韩弃赶紧应着,等析栾走后,将葛三青连推带搡地赶进了房里,冲他道:“你去仔细确认下,看究竟是不是她。”说完竟然还把房门给带上了。
葛三青不住地摇头,来到了床前。
床上那银发少女,皮肤白的出奇,五官虽然精致好看,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之处,似乎有些不同于常人。凭着幼时的依稀记忆,葛三青逐渐得到确认,她给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此人就是百木琉璃!
此时,床上的百木琉璃倏然醒转过来,睁开双眼,望见床前那张陌生的男子面孔,竟然涨红了脸。
她迅速坐起身,似乎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并非原来所穿,当下明白了什么,赤着玉足立在地上,朝葛三青问道:“是你救了我?”
声音尖锐却悦耳,如银铃一般。
葛三青犹在发怔之余,听得她一声询问,不由点了点头。
没想到,百木琉璃竟然抬起左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好在葛三青眼疾手快,闪电般抓住她的手腕,百木琉璃右手也跟着扇来,也被他一把抓住。
葛三青惊道:“你做什么?”心中却暗思,莫非她已经认出了自己?
百木琉璃却银牙紧咬,双手不断挣扎着,却没有什么效果,怒道:“我要杀了你这淫贼!”说罢,被抓住的双手,玉指轻弹,葛三青顿时定住不能动弹。
百木琉璃从葛三青手中抽出双手,红着脸怒道:“你敢轻薄本公主,我让你不得好死。”
葛三青大意之下中了定身咒术,见被她误会,全身真力急转,瞬间冲破定身术,忙道:“姑娘,且慢动手,你误会在下了。”
百木琉璃此时哪里还听得他辩解,食指与无名指微曲,一道夺命咒术灭元咒便施展而出。
葛三青见状,再度集真力于前胸,将附身的夺命咒术给硬扛了下来,双拳一阵紧握,灭元咒已被自己的血肉之躯给化解。
百木琉璃微微吃惊,自己方才羞愤之间出手,少说也有六十余尺的力道,这人正面中招,竟无半点中招迹象。
她不禁怒气更甚,又要出手施咒之时,只闻一声“住手!”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位美艳绝俗的妇人举步走了进来,韩弃也斜倚在门框边,面上带着笑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房中一幕。
析栾突然出现,朝葛三青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葛三青淡淡道:“没事,想必是这位姑娘误会了,以为是我替她……替她换了衣服。”
析栾闻言也笑了,转过身对着盛怒的百木琉璃道:“姑娘,你误会了,你全身都湿透了,是我帮你换衣服的。”
“那……那……”百木琉璃脸更红了,支吾道:“我虽然昏迷了,但意识却还在。先前我昏迷之时,有人替我急救,那人也是你么?”
析栾笑得更欢,牵着她的双手,将她拉至床边坐下,道:“是的,放心吧,帮你逼出海水,给你渡气的都是我,他们只是把你从海里捞起来罢了。”
百木琉璃的满面羞色这才稍微淡去,眼神略含歉意,望了一眼葛三青,似乎想要道歉,却又碍着性子说不出口。
析栾见状,忙对三青道:“三青,你们先出去吧,等汤熬好了帮我端进来就行。”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皆为之一怔。
首先是韩弃,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泯去,抬起头仔细地凝视着百木琉璃。
葛三青也是一愣,忘了要回应析栾,回头看了一眼韩弃,又转头将视线探向百木琉璃。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发现百木琉璃竟然双眼精光四射,逼视着自己,还逐渐站起身来,用不可置信地语气向析栾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析栾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去回答百木琉璃,而是对着她闭着眼睛一阵冥想,再睁开眼时,脸上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是你!”百木琉璃一步步逼近葛三青。
“葛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