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家老二韩青抵达抵达太微山时,正值晌午时分。
秋之萧瑟,只寒早晚。虽然时节已经迈入深秋,但是南方正午时分的太阳,多少还是带着几分热量的。
见到灵堂内的那一副红漆棺椁,韩青虽然早已接到噩耗,但依然是少不了一番恸哭。
他是个为人精明、处事干练的好手,韩家在山下所有的生意由他一人全权打理,不仅诺大产业被他管理地井井有条,而且诸多生意也颇有起色。
生意场上多年的摸爬打滚,他也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物,然而这个世上最值得他打心底里敬重的,却唯有他大哥韩迟一人。
如今韩迟去了,他心中有种惘然若失的憾恨,在此刻伴随着巨大的悲痛一同发泄出来。
和韩青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十六七岁的素衣少女,此刻正在管家韩荣的帮衬下披上孝服。少女亭亭玉立,容貌姣好,略显青涩的面庞上亦妆抹着浓浓的悲伤。
“那是芷昕。”
立在韩弃身旁的韩更向他小声介绍道:“是你二爷爷的女儿,论辈分,你是要叫姑姑的。”
韩弃略微点了点头,当下多望了那少女两眼,虽从未谋面,却有着血脉之亲,这种感觉颇有些微妙。
韩青声嘶力竭地趴在棺椁上哭了很久,一直到发不出哽咽声时韩更才将他扶下,劝慰道:“二哥千万节哀,现在的韩家需要您来主持,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韩青这才渐渐止住呜咽,良久方彻底收拾住悲切之意,以嘶哑的嗓音吩咐道:“把杀我大哥的凶手带上来!”
韩荣依言欲往,却被身旁一人伸手拦住。
居然是韩弃。
只见他上前一步,应声道:“不用了,林显雨已经不在这太微山上了。”
“怎么可能?”韩更闻言有些不信,道:“他被我用七杀缚制住全身,除非有人相助,否则绝无让他逃脱之理!”
“是我放他走的。”韩弃坦然一笑,并无丝毫要隐瞒的意思。
“你?”韩更更觉诧异了,瞪大眼睛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并不是杀害爷爷的凶手!”韩弃昂首,朗声道:“真凶,另有其人!”
韩弃此言一出,灵堂之内顿时一片唏嘘!各种议论之语,一时间层出不穷。
韩青见状,摆摆手稳住了局面,只见他上前一步,望着韩弃问道:“你就是争儿是吧,我听说这林显雨可是你亲手抓回来的,怎么现在又说他不是凶手了?”
“孙儿韩弃回二爷爷话。”
韩弃先向他行了一礼,从韩青回来他就一直在忙于哭丧,韩弃还未及得空正式拜见他。
“先前孙儿认定是林显雨杀害了爷爷,所以不惜与昆仑山为敌也要月下追凶,将他抓了回来。但是不久前我让娘亲见了他一面,已确定他并非真凶,所以又将他放了。娘亲是巫女,她的读心术绝不会有错。”
一旁的韩更闻言顿时恍然,原来先前韩弃要求去查看林显雨,竟是有着这层用意。
至于析栾的巫女身份,这在韩家并不是什么秘密,韩英早在多年之前便已告诉过他们。
如果析栾说林显雨不是凶手,那这便是个不争的事实。
想到这里,韩更问道:“可是凶手如果不是林显雨的话,又会是谁呢?”
韩弃却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林显雨也毫不知情。”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放了他。”
韩青却对他的擅作主张有些耿耿于怀,质问道:“当日若不是他们昆仑山大举来犯,你爷爷也不会因此意外丧生,而且就算真凶另有其人,也多半是昆仑山的那些家伙,现在你放跑了林显雨,拿什么来给你爷爷祭灵?难不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还害怕昆仑山的报复不成?”
韩弃闻言并无争辩之意,而是举步走到韩迟的棺椁之前,以手触棺,摩挲一阵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二爷爷,您误会了,孙儿放走林显雨并非是害怕昆仑山会报复。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替爷爷报仇雪恨!”
见众人全都费解,韩弃接着解释道:“今日你们若是杀了明知是无辜的林显雨,日后孙儿即便是查到了真凶,也无法再替爷爷报仇。因为那时候再手刃真凶,我们韩家就会背上曾经滥杀无辜的罪名!”
韩弃这短短几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驳得哑口无言。
他说的不错,现在韩家所有人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报仇,就算他们知道了林显雨不是凶手,但因为昆仑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林显雨的命无论如何也是饶不得的。
就在众人皆有反省之意时,韩弃猛然抽出腰间的素妖,右手持刀,左手掌心在刀刃轻轻划过,顿时鲜血直流。
然而韩弃面色却丝毫不改,缓缓举起握拳的左手,一脸正色道:“今日祭灵,我韩弃以血起誓,一年之内,必定令真凶伏诛!”
韩青等人闻言,皆不觉面有愧色,方才自己只顾一味地杀人泄愤,却未曾想过真凶还在逍遥法外,如此祭灵,非但不能祭奠逝者,更有辱韩家声誉,现在经过韩弃一番慷慨陈词,终于都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于是韩青打破沉默,主持局面道:“争儿言之有理,倒是我等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害大哥的血仇永不得报。林显雨放了就放了吧,不过,等查明杀害大哥的真凶,到时候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经此一出,祭灵之事便也作罢,前来悼念的宾客们此刻也已来了不少,韩家大院逐渐熙攘了起来。
析栾也赶紧将韩弃拉到她的房间,颇为心疼地替他包扎着掌心的伤口。
“对不起,娘亲。”韩弃感受着她心疼的目光,突然开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如此乱来,害得娘亲担心了。”
析栾却笑着摇了摇头,应道:“不,我的弃儿长大了。今天你在灵堂前说的那番话,绝不是乱来。众人皆迷,唯我儿独醒,娘亲欣慰尚且不及,又怎会担心呢。”
韩弃闻言浅浅一笑。
想当初他在东岛的时候,心中对那柳生元一的仇恨不可谓不深,然而到头来却得知是误会一场,再加上当日柳生正平那一番话,尤如醍醐灌顶,令他的仇恨观从此产生了极大的改变。
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间,如何抉择,在于心而不在于眼,在乎心中所持而非厌恶喜好。
这句话,令韩弃终生难忘,而他今日能够如此行事,也可完全说是受这句话的影响。
当影子变得模糊斜长的时候,黄昏也就到了。
沈暖颜的屋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其中有着一位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黄昏已至,沈暖颜却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关白罗自然坐立不安。
见状,韩弃问一旁的百木琉璃道:“她怎么还没有醒?”
“放心吧。”百木琉璃心不在焉地应道:“沈姐姐她已无大碍,只是元神尚未苏醒,我的镇魂符印即将消散,到时她自然会醒来。”
韩弃点头,但望着她一脸的担心神色,忍不住道:“你是在担心她会失去记忆是么?”
百木琉璃望了他一眼,旋即点了点头,叹道:“早知道你娘那么厉害,或许她有办法能抑制沈姐姐元神出窍,我那镇魂符印也就用不着了。如果她真的丢了记忆,关炎魂是不是也没救了?”
韩弃闻言,双眉略挑,想不到这百木琉璃平时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居然也会有自责的时候,这倒有些出人意料。
韩弃心中虽这般想,口中却还是安慰她道:“就算沈大小姐真的失忆了,那也不是你的错。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没有你出手帮忙,沈大小姐的元神恐怕早就消散了,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葛三青站在百木琉璃身后,显然也是头次发现她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当下心头一软,也劝慰道:“韩弃说得没错,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无须自责。”
百木琉璃这才好受了些,倏然间心神一动,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
“她醒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关白罗,他的全身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松懈,此刻听到沈暖颜已经苏醒,多少松了口气,终于停下焦急的步子,凝神望着紧闭的房门。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过了好久,那房门才终于缓缓开启。
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是沈太公,他的神情同样有些复杂,望了一眼在门口翘首以待的关白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从门口迈出,现出身后的人影来。
只见沈暖颜被司可冠搀扶着立在门口,望着门口的众人,一脸的茫然。
关白罗见状大喜,有些兴奋地冲沈太公喊道:“喂,沈叔,沈大千金这不是醒了么,您怎么还这副表情,太好了,我的魂儿也有救啦。”
然而沈太公却只是摇头,不发一言。
而韩弃三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莫非,沈暖颜真的失去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