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平的石头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堆叠着,高度超过了坐着的庄鹤。
庄鹤两只浑圆的小鹿眼盯着这些石头,坐姿端正,像是正在打坐。
这些石头的大小没有规律,在正常人眼里,叠石是从大到小的向上不断堆叠,而在庄鹤手中,石头的大小、形状,并不影响之后叠上的下一块石块。
谢月冥并不是浮躁的人。这座被称为“墓”的岛上,寂静如斯,幽绿给人带来了一种无声的紧张和恐惧,让人一直保持着警惕。偶尔林子里会因正在其中探索的武林人而惊鸟扑飞,时不时岛上还传来些许震动。
两人在悬崖边上冒着雨打坐,谢月冥能够从悬崖看到低远的沙滩上聚集着一些人。
夜宴?没有固定的服饰,看样子是随意穿着打扮。没有固定的架势,看样子是各路英雄好汉聚集后的联盟。
夜宴在十年前突然名声大噪。在那场神兵争夺之中,最后昆仑和共冀会两败俱伤,与此同时,夜宴以太子的名义突然从潜伏的海平面下突然崭露头角,杀了昆仑和共冀会一个猝不及防。虽然最后昆仑向夜宴妥协,美其名曰协助作战,但昆仑自此嚣张气焰不再,无论是行事还是活动都低调了许多。
据夜宴对外消息,神兵之争最后竟落了个镜花水月的结局,让无数江湖人士唏嘘不已。
但是神兵之争并未完结,随后江湖上逐渐穿出四种神器现世的谣言,对于这些消息的来源也并不统一,有的说是来自于皇室,有的说是来自夜宴,有的说是来自昆仑,甚至还有人认为是神器自己形成了意识向外发布消息。
对于谣言的坐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征兆。直到已经销声匿迹的共冀会重出江湖,并且闹出一系列所谓忘忧酒馆的传闻以后,各大势力对共冀会的行动追踪表明,共冀会确实正在寻找神兵神器。
后来,夜宴再次担当起了发布可靠资料和地图的角色,不仅藏宝地点被迅速证实可信,也具体的说明了时间。
江湖各势力狂喜不已,一时间掀起了一阵寻宝热,但也有像谢月冥、庄鹤这类比较清醒的人,只是为了出来历练,而一直保持警惕和观望的态度。
谢月冥倒也是奇怪,夜宴仿佛是一个没有任何贪欲的势力。他们唯一可以称得上狂热的,似乎只有做研究,研究历史,研究技术,研究术法武学,研究天文地理。他们好像从不参与江湖斗争,但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且,也从不站队。假借了太子的名号,不如说太子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夜宴有时候像是所谓正义的维护者,可有时候却态度让人琢磨不透,例如这一次发布消息。
而共冀会,他们实在太神秘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修炼的是各种技法或武学,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势力里以什么样的阶级分层来规定各项人员的人物,也没有知道他们的门派扎根何处。除非是门派势力里有实力迈入上婴界的老者,才知等一眼看穿他们身上的经脉只能逆向走气,但是更深入的研究也还处于缺失状态。
同时,一组名叫哑冀的势力横空出世,据说也是太子一手训练出来的敢死队,用以与萧亲王抗衡。而寒帝,貌似一向雷厉风行的寒帝自十年前一战后就收敛了许多,不再大张旗鼓的为自己歌功颂德,扬畅政绩,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
当下,朝中方向并不明朗,而江湖各路又蠢蠢欲动,但显然,以太子为首的皇室和以昆仑、蜀山为首的江湖各派对共冀会的敌对态度十分明显,此次,也不知最后结果如何。谢月冥此时想的还是如何保全自身的问题,如果运气好能够亲眼见上一见所谓“蝴蝶刹”,那他就已经可以向蜀山交付一份满意的答卷了。
东南海的雨,好生奇怪。这种巨大的暴雨,其实在昆仑蜀山一脉相当常见,一阵一阵的如瀑布一般倾泻倒灌下来,还伴随着让人有些浮躁的湿热。而这一次,他身处东南海,在这热带雨林上,这雨量磅礴,下了一炷香的时间都未停止。眼看就要到庄鹤所说的时辰,这雨却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突然间,他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场景好像有哪里不对,是哪里有问题,他一下还说不上来。
盯着自己叠起的那堆石头的庄鹤,此时突然嘴角上扬,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他叠的石头正轻轻的左右颤抖,却不见要摔下来,他斜昵着眼看向谢月冥:“小明哥哥,时辰到了哦~”
“嗯?”还在观察悬崖下海景的谢月冥回过神,见庄鹤好像终于愿意和他说话的样子,于是连忙问,“阿鹤弟弟,你觉不觉得这下面的风景看起来好像变得远了一点?”
“不用好像辣,等会会更远的辣。”庄鹤叠的石头,从上往下数第七个开始,全部塌了,还剩底下两个石头。
谢月冥警觉地站了起来,结合庄鹤所言,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而且,他看到那些站在沙滩边的夜宴们正赶忙往高地撤,同时,那沙滩正在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正在向下凹陷,仿佛底下有着沟壑深渊。
浅黄色的沙迅速被白花花的海浪吞没得只剩下有岩石在地下支撑的一小层,好像勉强能行两个人的宽度。
那海浪并不是像他在渔村看到的那样,从远方不断地一层一层推叠而来,而是仿佛从岛下长出来似得,这座“墓”的底下,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正在以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将整个岛屿悄然举起,冲起的一层层浪花开在岛边,静静地但让人感到不安。
谢月冥在这岛屿上升的过程中有些重心不稳,差一点就一屁股跌坐在坚硬的岩石上。反观,庄鹤却早就预料到是这种情况一般,不为所动。
“我觉得你坐下来会安全一点哦。”庄鹤冲着讶异的谢月冥眨眨眼。
“你怎么好像见过这个场面一样的。”
谢月冥还真是不解,这个几岁大的男孩不仅看起来看成,还仿佛知晓世间万物一般的神秘。
“你是哪个门派的哇,阿鹤弟弟?”谢月冥很好奇这样的小孩是不是来自江湖上的哪个神秘势力,并且,刚刚在船上好像并没有看见他,他仿佛像横空出现的一般出现在这个岛上。
庄鹤歪头:“啊,不是什么大门派啦,不知名不知名。”
这小孩还挺难套话……说起话来有种看见了朝廷命官的既视感。谢月冥有点无语,但他天生是有耐心之人,却也不着急。
“不过小明哥哥看起来不是坏人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庄鹤笑起来特别可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来自易颛~”
“易颛?”谢月冥沉吟些许,嘀咕道,“好像还真没听说过。”
他转头就问,“那你们门派是学的哪门哪派的武功哇?”
“我们不学武功。”庄鹤随意的踢掉面前那两块石头,伸直腿,抖了抖,好像坐累了似得,调整一下姿势,看起来很放松。
“不学武功?那是像玄机门那样,玩机括和机关术那类的器械吗?”
“嗯……怎么说呢,可以算是吧。这样说起来,也差不多是玩器械。”庄鹤思考的时候,特别喜欢歪着头,眼神望着天,清澈的大眼纯真不已,叫谢月冥十分喜欢。这世界上,还没见过这么纯洁可爱的孩子,而且还十分神秘。
“我们门派喜欢看天和堆石头。”
“哦?就像你刚刚堆的那些?”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堆着玩玩。真要堆起来的话,是让人看不出来堆过的。”庄鹤随手抓起几个石块,丢在谢月冥身边,像是随意,却暗藏玄机,“大哥哥你站起来走两步?”
“哦?”谢月冥觉得他有些故弄玄虚,可下一秒就震惊了。
他身上仿佛被压了千金巨鼎一般的动弹不得,不仅是站不起来还无法使力,甚至调动真气都不行。他努力挣扎着尝试了许久,却都无动于衷,雨混着汗水流了下来,谢月冥脸上一阵骇然。
“这难道是失传已久的阵法?”
“失传的阵法?不知道,我们门派叫这种东西做卦。”庄鹤轻轻撩开地上一个石块。
正在用力的谢月冥感觉身上的重量瞬间卸除,一下收不住用的猛力,终于是重心不稳的摔在地上,与此同时,他又能通过丹田运气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你们这卦个,倒是玄妙得很!”谢月冥此时心下也是惊骇不已,他们门派这么小的弟子就能锁住我一个进入阳境之人,那这个门派背后隐藏的实力到底有多深?
“所以,小明哥哥要帮我保密哟,我们易颛向来讲究与世无争,不好斗闹事也不轻易出手,为的就是防止有心人窥探我们门派的精髓而产生祸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庄鹤漫不经心的掂量起一块石头和一根枯枝。
“保密和?”
“死。”庄鹤露出了他那可爱的笑容,脸颊上还凹出了两个酒窝。
“好,我答应你。”谢月冥看着他手上漫不经心的动作,背脊有些发凉,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小人,自然不会多嘴,而且,他也相信庄鹤可以让他以各种难以想象的姿势死的不明不白。
虽说是整个岛被抬起,可随后好像就没了动静。而此时,庄鹤丢掉手里的枯枝,多捡了几块石头。
“小明哥哥,你坐我边上来。”他随手招呼着。
谢月冥也不多想,也不犹豫,赶忙照做,然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多多少少,谢月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这毕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所以谢月冥还算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小弟弟。
只见庄鹤掂着手中的石头,观察地面好一会,随后才很谨慎的各往前后方抛出三块,然后谢月冥左上方一块,自己左方两块。接着又捡起一块比较大且平滑的,起身压在谢月冥右边。
接着,一个转身,他把那块大一些的石头当成了枕头,垫在脑后,把谢月冥的大腿当做床垫,舒服的迷上眼。
“???”
谢月冥摸不着头脑,但看在自己还由心的喜欢庄鹤的性格,就干脆纵容他算了,而且,他刚刚试了一下,他又起不了身了!一时间谢月冥心里的情绪有些变幻莫测。
“小明哥哥,到蝴蝶岛叫我哦~”庄鹤也不管谢月冥同不同意,就笑着闭上了眼睛。
“……”此时,因之前调整了坐姿背向悬崖的谢月冥开始暴躁了。他真的有很努力在克制此时心里猝然升起的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