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的老大爷说完，稍微扬了两下鞭子，赶着羊下了火车道，慢慢悠悠地走进庄稼地里去，渐渐看不见了。
从他消失的方向忽然飘出歌声来：
“小王夜里做一梦，一梦倒比一梦清
头一梦梦见龙戏凤，二一梦梦见了凤戏龙，三一梦梦见花园去打鸟，花园打鸟喜事成……”
字重、腔清、干板夺字，节奏分明，飘飘荡荡落在耳朵里，让人眼前都是一亮，精神都是一震。
丫丫还在纳闷啥是山东坟，听到这个，忍不住一把攥住徐不凡的胳膊，一脸惊喜。
“六子哥，就是这个！”
“什么？”徐不凡正竖着耳朵听得认真，丫丫说啥，他都没听清。
“这老大爷唱的啊，八成就是黑山的二人转了。”丫丫啧啧了两声，伸着雪白的脖子朝庄稼地里不住地张望。
可能是老大爷人走远了，唱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了。
徐不凡有些怅然若失地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又或者是这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他伸手揉了揉丫丫的头发，把她头发上被风撩乱的发丝理顺。
“走吧，我饿了。”徐不凡摸摸肚子说道。
俩人儿回到招待所附近，找了个包子馆，要了两屉包子，等包子的过程里，徐不凡一直皱着眉没怎么开口说话，好像是在思索啥问题一直没想通似的。
“怎么了？六子哥？听出啥了？”丫丫脸蛋红扑扑地，看着徐不凡鼻尖上密密的汗珠，忍不住勾起指尖伸手帮他擦了。
“说不清是啥感觉，就觉得有那么点儿意思了，但是又说不明白。”徐不凡嘬了下牙花子：“要想印证，估计咱们还得去剧场里听听去。”
“你俩的包子，这是一屉是儿肉的，这屉是韭菜鸡蛋的。”
老板端着两屉包子过来，放下笼屉后，用肩上搭着的白毛巾擦了擦手，好信儿地问：“上剧场干啥啊，听戏啊？”
“是啊！想去听听二人转，听说咱这儿的二人转特别有名儿，想见识见识呢。”徐不凡笑着说道。
老板嘿嘿笑了两声儿，脸上一副与有荣焉地表情，说道：“那可不是吹，咱老黑山的二人转，那可在省里都有名儿的，以前可是总有不少戏迷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看呢。”
说完，却又叹了一口气，放低了语气感慨道：“就是可惜了，现在的二人转，不是以前那个味儿了。”
徐不凡和丫丫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儿，奇怪地问：“什么意思？不是哪个味儿了？”
老板好像对二人转还挺有了解，反正店里也就徐不凡这一桌客人，干脆到前台拿了一壶茶水给三个人都倒上，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咱们黑山的二人转，那可有讲究，讲究的是大秧歌儿打底儿，莲花落镶边儿，字儿重、腔儿清、干板夺字儿，听着那才能过瘾。我不是跟你吹，东三省，你叫得上名儿的二人转演员，你就往上捋，师父绝对都是老黑山的，不带错的。”老板抿了一口茶水，颇有些自豪地说道。
“大秧歌儿打底儿，莲花落镶边儿是啥意思？”丫丫似懂非懂地问。
“就字面意思解释，身段儿上要浪，嘴儿上要棒，不但扭搭得跟上锣鼓点儿，嘴里唱的也得带拍子，讲究的就是这个节奏，扭起来像大秧歌儿，唱起来像莲花落，就是这意思。点子节奏落得不对那不行，不中听了那就。”老板一本正经地道。
丫丫了然地点点头。
老板比划了下大拇指，继续道：“虽然说是南靠浪，北靠唱，西讲板头，东要棒，但是咱黑山的二人转其实全囊括了，只是特别看重板头。”
“这是为啥呢？”徐不凡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老板，问。
“为啥？二人转是啥？是戏么？那可不完全是戏，那也是俩人儿的歌舞表演。啥叫歌舞表演？那就得不但唱，还得跳，板头对了，你才唱的好听，跳得也好看，不然都没有节奏了，那你还唱啥跳啥啊？都没有美感了，谁看呀？”老板敲敲桌子，很有感触地说道。
“那您刚才说不是那个味儿了，又是啥意思？”丫丫眨巴眨巴眼睛，奇怪地问。
老板好像被丫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难受，倒了茶，跟喝酒似地一口喝干了，皱着眉头道：“说起来，我也算是个老戏友，现在黑山的二人转不如从前了，要不是老演员们还在维持，政府也在拼了命的拯救，那传统老戏早就丢没影子了，早就一片粉一片黄了，丢了那个传统的味儿了。当然，可能也是现在有的人就好这口儿，也说不定，但是我去听过，那也太黄了，听了一次我就再也不听了。现在偶尔馋了就只能去县剧场听，还算是有老味儿，不过听正统的人反倒少了，你说怪不？我看哪，老戏码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年。”
徐不凡“嘶”了一声，诧异地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难道就没人管管？”
老板耸耸肩，撇了撇嘴道：“咋没管，老一辈儿的演员们一直都在想法儿，政府也试了各种办法想把传统曲目保留下来，可是观众有几个分得清这玩意儿的？听个热闹就完了。有人还巴不得唱得越黄越好呢。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人喜欢，就有人唱。能咋整？唉！”
此时来了两个顾客，老板摇头叹息一声。赶紧去招呼顾客去了。
徐不凡和丫丫对视了一眼，埋头吃饭。
吃完饭，跟老板道了别，俩人直奔老黑山的县剧院。
县剧院在中心广场的西面，平时也兼顾着放电影。一楼放映厅面积最大，又有设施齐备的舞台，所以也用于学生演出和县里举办活动啥的，作为老黑山主体文化产业，这里自然也会定期为二人转演出提供场地。
徐不凡和丫丫看了下剧院门口贴的告示牌，发现本周内只有明天下午才有一场演出。
俩人提前买好了票，就回了招待所，早早洗漱休息，只等着第二天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