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疾二鸟被陈让的话惊呆了,颙燚这么一说,吓得羽毛又是一炸,竟有些瑟缩起来,死斗邪齿鳝时的刚烈和不阿不知道哪去了。介因当初二鸟身陷绝境,心中哀戚,有死而已,就不怕死了,如今伤好得差不多了,心存希望,自然贪起生来。
陈让苦笑道:“俊疾二鸟也不算外人,我们共处一山,互为依仗,没关系的。”
颙燚道:“这么点实力依仗个什么。”
陈让岔开话题:“中谷情况怎么样?”
“天下将乱,不得不准备一下,把不听话的杀了一批,收编修士扩组了五万凌天军,士卒都是丹气境圆满的修士,设五路,一万一路,每路一正两副三位统领,都是元神境修士,下面又设五位旗主,也都是化神修士。这次带了十位统领前来,估计半个时辰左右也到了。”
这厮还真是简单粗暴。陈让暗暗咋舌,中谷的实力好生强大!那些鸟人都是多年生死搏杀中成长起来的,非同小可。在颙燚的纵容下,中谷奉行的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他在中谷深山老林里逃窜的那段时日,过得那叫一个滋味十足。
而颙燚此来居然带了十个元神境修士,中谷高端战力可谓是倾巢而出了,自己又急赶在前,让他心中一暖。对颙燚的猜疑和顾忌也弱了几分。一边说:“中谷的传送阵修好了么?”
“修不好了,其实这元母陆的传送阵都是以前遗留下来的,我也不懂核心原理,就是依葫芦画瓢弄一弄,这次整个阵法结构都变了,我琢磨许久也无从下手,烦躁,一怒之下打了个稀碎。”
“你这也真是···”陈让有些无语,心想:就是阴符珠闹的,带着这珠子以后传送阵都不敢用了,难保又出什么幺蛾子,除非能参透珠子的奥妙,那样的话,构建传送阵也不在话下。
颙燚接着说:“没了也好,省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随随便便到我中谷来添乱···”
俊疾二鸟到这时候哪里还不知道,这四眼红袍就是中谷之主,而一州郡王称陈让为主上,那是什么身份?又听说什么天下将乱,它们感觉被卷进一个天大的漩涡里,真的是揪心叫苦。
胡花苏白等人担忧一阵,见没什么动静,刚松下一口气来,又见十道光华自南方高天齐刷刷飞泻而来,直奔齐云峰顶,吓得目瞪口呆,看着苏白结巴道:“这!这个···”
这一日来,大喜大忧,大希冀大忐忑莫过于此,其他门人弟子更甚,化神境平时都难得一见,今天这是怎么了,黄蜂出巢了吗?
而且这些光华飞行速度快得惊人,绝不是一般的化神境,他们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来,只能寄希望于祖师,听天由命了。也有人暗暗后悔,不该加入这新开的宗门,搞不好搭上命,何苦来哉?刚提起的一点归属感又开始涣散了。
只有苏白摆手说:“不要担心,这些必然都是师尊的朋友,听闻师尊开宗立派,特来恭贺,不要胡思乱想!”
胡花一个激灵,赶紧做掌门该做的事,说掌门该说的话去了。
他们这些散修修士,一向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惯了,遇到什么异常首先就往最坏处想,以至于此。
陈让正跟颙燚谈论着,一阵破空声传来,抬头去看时,只见十个背生双翼,面目各异的高大‘鸟人’已经立定在眼前,周围飞沙走石,闷响不绝,飞起石头甚至在空中碎裂开来,这些鸟人的飞行速度,居然跟跟声音不相上下,产生了音爆!
十人音色各异地拱手行礼:“王上!”
颙燚点了点头,抬手向陈让,说:“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的主上!”
十人齐齐半跪,“参见主上。”
陈让连忙扶起,有些如梦的恍惚感,他总算相信了中谷区曲学院那本《血脉大全》上关于大颙一族的述说不虚,颙者,大也,大颙者,大之大者也,何为大?有勇知方是为大、敦行厚义是为大。
颙燚曾说他处世凭的就是勇义二字,不然也不会被罚落下界,更不会陷进元荒禁地,陈让信了。
“我中谷的人都是禽鸟血脉,也就是天族,背生双翼的是上天族,臂翅一体的是中天族,有翅难飞的是下天族,这回赶时间,他们十个都是上天族人,这两位是折风、舒云,跟我数百年了,是凌天军风云二帅···”
陈让向这一男一女微笑点头,颙燚继续介绍其他几位,他一一示敬,没有丝毫托大,之后说:“这次劳顿诸位不远数万里赶来,真是惭愧。”
颙燚说:“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什么再回去,否则白跑一趟,岂不是好笑,主上有什么差遣,只管说。”
陈让点头说:“有件事我本打算抽时间去周旋解决,如今你们来了,倒是真合适,你还记得那青耕婮羽吗?”
颙燚点头,他接着说:“她跟山辉落黄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如今都在云州山辉族,但是处境很不妙,过得很窘迫,山辉落黄一房没落,被打压得厉害。还有那角英,更是被山辉族族长关押了起来,要收作坐骑。我跟他们朋友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就劳烦你去一趟找个理由要人,救出来之后何去何从随他们自愿,愿意跟你回中谷,你就带回中谷照拂一下,若是想来这里,你就把他们放在倚天城,让他们自己来。事后你们就不用来这了,免得被人看在眼里,过早卷入几大势力的争斗之中,你在上界有人,你不动,他们也不会轻易对中谷伸手,先养精蓄锐。”
“我中谷故人在云州受欺凌,岂有此理!我这就去,主上多保重。”
颙燚烈火性情,十一道光华电掣西去,陈让深吸了口气,心道:这事应该可以了断了。
俊疾二鸟总算松下气来,但仍然忐忑不安,他们听到了不少秘密,有时候知道的秘密越多,离死就越近,是时候表忠心了:“上仙,小妖愿尊上仙为主。”
陈让摆手笑道:“二位不必如此,我们朋友论交。”
“小妖惶恐。”
“我说万物有灵,生而平等,二位只管放下心来养伤好了。”说完飘然而去。
俊疾二鸟对视良久,俊说:“也不知道那青耕婮羽、山辉落黄、角英是何许人物,竟然劳动十一个元神境修士去救,这样对待朋友的人,想必不会差,我们就不要多想了。说起来是他救了我们,还帮我们疗伤,也没要求我们做什么,不过就是在大壑里建了几栋亭台楼阁,安置了一些人而已,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我觉得这个人还是挺厚道的,你看他对那些属下也没有端架子,跟着他应该不会吃亏。”
“亲爱的说得有理,是我想多了。万物有灵,生而平等,能说出这样的话,心胸眼界是海阔天空的。”
颙燚一行刚出了壑明山地界,折风凑前说:“王上,我们兴师动众去救三个丹气境修士,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颙燚略一思索:“也是,我堂堂郡王去找个在野宗族要人是不合适,你带两个人去,找理由把那青耕婮羽和角英要来,呃,就说他们是我朋友。”
折风领命去了,颙燚率着剩下八人落下山头,期期艾艾等了半个多时辰,突地站起身来,“烦躁,在这里干等,还不如一起去了。”
舒云说:“让这么王上这么奔波,那个主上也真是···”
“再乱说话敲掉你的嘴甲!”颙燚又坐回石头上,指着她说:“什么那个主上,我的主上就是你们的主上,明白了吗?”
舒云讪讪,躬身说:“属下知道了。”过了一会又说:“王上,主上的修为好像不高···”
“你懂个屁,主上是个内重的人,恢复修为还不是迟早的事。”
“什么内重?”
“重义就是内重,重利就是外重,晓得不?”
“这跟修为有关系吗···”
“你懂什么,‘去利欲,重情义,任至诚,内重外轻,感通天地,天地通,则无法不通。’这是我大顒神照经原文,我看你们跑一趟辛苦了,破例告诉你们,都好好记着,晓得不?”
这时天边突然划来一道光芒,颙燚眉头一皱,舒云说:“好像去往壑明山去的。”
颙燚指着说:“去拿下来,三更半夜的,肯定没好事,别让他扰了主上清净。”
舒云带着五六人一窝蜂拥去,吓得那道流光倒射而回,但哪里逃得掉,这几人可都是元神境的上天族修士,飞行速度就算同等境界也是不如,几个呼吸就接近了。
那流光被撵得急转直上,却更不堪了,转眼就被围在核心。
众人纷纷显出形来,他一看到这些背生双翼的人,心就凉透了,只好软了下来:“各位上仙有何吩咐?”
舒云往下面山头一指:“下去。”
颙燚看着眼前这个白袍带剑男子,倒也丰神俊朗,有些出尘气度,说:“你是个什么人?”
白袍男子行礼说:“回上仙,在下白晨。”
“三更半夜往壑明山跑干什么?”
“这个···”白晨不知这些人什么来头,聚集在这里要干什么,不敢擅言。
“胆敢欺瞒,把他舌头拔了。”
白晨后背发紧,这都是些什么人,居然一言不合就要拔舌,还有没有王法了?“上仙,在下也是登籍的修士···”
“拔!”颙燚斥一声,一个鸟人探出黑爪就向白晨下颌扣去。
来真的!白晨大惊,急叫:“且慢,在下听闻一位道友在壑明山开宗立派,特去拜访。”
“有半夜拜山的吗?不说实话,拔!”
白晨下巴已经被冰冷尖锐的利爪捏住,管不得那么多了,左右要出事,碰运气赌一把,急促说:“我是去通风报信的!”
颙燚摆手,“报什么信?”
那元神境鸟人松了爪,白晨缓过气来,看着那对缓缓睁开的斜眼,心中凛然,摸着下巴说:“那位道友得罪了人,别人要来报复了。”
舒云有些兴奋地说:“看来没白来,有架打了。”
颙燚两只斜眼中赤焰一闪,点头说:“来多少杀多少!”转头看向白晨道:“来多少?”
白晨脑子发懵,敢情自己自作多情了,那青山公子果然是有大来头,这些人居然都是那青山公子的人,而且实力深不可测,幸亏自己一直在交好他,大松一口气,言语间反套上关系了:“原来是自己人,诶,那就好说了,来的都是化神境高手,九郎殿两位元神境三位魂魄境修士,其他三家各派一名化神修士代表各自背后的势力出手,我也被邀请了,不然也不知道。”
颙燚皱眉说:“哪三家势力?”
“寥天岛,流珠宫,阆阙。”
“你又是哪家?”
“华光寺。”
“有意思啊,这几家居然凑一块了。”
白晨点头说:“九郎殿的人被青山道友杀了,他们搞不清青山道友的背景,没有轻举妄动,之后就约了其他几家的人一起出手,其他几家也不想看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陈州增加变数,于是象征性的各出动了一人,到时候即使青山道友背景再大,也不太可能同时跟几家势力翻脸。实际上真正出力的还是九郎殿。”
“原来如此,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跟青山道友意气相投,曾经月夜煮茶论剑,自然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还有呢?”颙燚目光灼人。
“呃···我觉得青山公子不简单,没那么好对付,不如来通风报信,进一步拉近关系。”
“这才是实话,那些人什么时候动手?”
“约定明日一早。”
“好了,你也不用去通报了,就在这里等着吧。”
然而不到夤夜,远处就有了动静,舒云使个眼色,一个鸟人修士无声无息地去了。不一会折返来报:“五六百人,混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化神境修士。”
白晨面皮直抽,恍然骂道:“这群直娘贼!我中计了,可恶!”
颙燚皱眉道:“中计了?”
“他们这是放任我来通风报信,然后好连我一起除掉!”
“呵呵!”
“对付青山道友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他们恐怕是打算灭门,连我和山上两只五行隼一起除掉,现在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多少杀多少,舒云,布九天真火大阵,放他们进来。”
舒云看了高处一眼,“我们只有八个人。”
“这个白晨不是人么?白晨,你听好了,真火者,我之神也,你以神魂代火,与天地之神同其神,借天火主持一角阵法。你只需要顺应我们的变化,勿忘勿助,若存若亡,不勤不怠,神息自然,以神感而感,以神应而应,明白了吗?”
白晨悟性是出众的,略一思索,说:“我以默以柔,顺着诸位的操控,以神魂引导阵法流转,对吧?”
颙燚点头说:“不要起杂念,我们不会害你,就算是感觉到危险也要顺下去,有些痛苦也得无视了,切记,念起则火躁,意动则火乱,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晨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当全力以赴。”
九郎殿、寥天岛、阆阙、流珠宫四家五六百人渐渐到了这片山岭上空,丹气境修士飞行看起来飘逸,实际上笨重得很,领头的化神境修士也不好离群,他们算好时间来袭,倒也不急于赶路。
突然,周围八道径面数丈的赤红火柱冲天而起,如同穹庐弯柱,在半天云中相接,把这一片天地都映得通红。
八根火柱之间明光荡漾,他们已然全都被罩在其中,炽热的气浪沛然而来,下方草木熊熊爆燃,转瞬就化为灰烬。
气浪一滚而过,接着这片区域空气都被抽离了,只剩下灼热虚空。
御气飞行的丹气境修士纷纷栽倒下去,看不见敌人是最大的恐怖,十来个化神境修士在半空中四顾,坚持了须臾,也落下地面。
地面开始陶化了,石崖上出现了流淌的亮光,数百丹气境修士哪里承受得住,眼睁睁看着护身的法器法宝化为汁液,滴答落地,惨叫都没来及,一个个化成飞灰飘散在空中。
这惨变,可谓是电光火石,一个化神境修士率先向一根火柱冲去,鼓荡真气大喝:“何方神圣出手,可知我等身份!”
然而没人回应,有人大骂:“该死的白晨!我们中计了!”
八根火柱开始飞速移动,转眼间就八化十六,十六化三十二,三十二化六十四···
漫天都是移动的火柱,越来越快,渐渐又变得缓慢无比的样子,跟之前的方向相反。他们知道这是因为太快了,快到以他们化神境的目力都跟不上,出现了幻视。
无论他们怎么冲怎么跑都始终处于火焰笼罩的核心,但他们也不会等死,能被几大势力看上,当然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一个个都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抵御。
有人叫:“找阵眼!”
也有人叫:“找阵门!”
亦有人叫:“找阵基!”
他们出身不一,想法不同,缺乏协同作战的默契,哪里能跟凌天军这些将领相比?
只见高空上出现一只庞大的火焰巨鸟,头生四眼,赤焰射出几丈长,弥天盖地往下碾压而来,虽然只是火焰凝形,却让他们感觉到天塌盖顶一般的压力。
有人惊叫:“大顒真形!大顒神火!”
他们催动血脉之力,化作一堆飞禽走兽挤在一起,拼命抵抗,却又见高空中再度凝现一只同样大小的火焰巨鸟俯冲而来。
转瞬之间,九只齐飞,火舞虚空,烈焰耀扬。
一条黑花巨蟒头顶的梭形法宝崩碎,随即浑身着火,瞬间皮焦肉烂,滋啦作响,黑烟滚滚。
倒下第一个之后,这些人的极限陆续到了,卯时初,晨曦微露,九天真火大阵中灰烟弥漫,哪还有半个人影?
方圆数里的地面都化成了黄褐色陶土,光秃秃,亮锃锃,最引人注目的是散落地上的晶珠,大大小小,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白晨面色苍白,也不知道是维持阵法导致的,还是看到这场面。
舒云水袖一拂,拈了两颗大的在手中,“成色不错。”
其余几人纷纷出手,将那些晶珠卷进袖中,颙燚看着白晨说:“他也出力了,给他一份。”
这一战动静不小,为避人耳目,他们也不逗留,直接回了壑明山,依旧直奔齐云峰顶。
陈让察觉,随即上山,见颙燚等人去而复返,料想必有变故,一问之下方才知晓,叹息道:“我失算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联手。幸亏剑仙相助,多谢了。”
白晨说:“公子客气了。陈州已经是既定的利益局面,有些动荡也可以在桌面上谈,如今公子高调插足进来,不引人注意也难。”
“你们华光寺怎么打算?”
“华光寺无相境大能行踪不定,我也只见过一面,当初说一切随我随缘,还说时机未到,无心建立什么势力。所以我也只是为了自己所需收服了几个宗族门派。”
“什么时机?”这时机二字,陈让很是疑惑,释门道门都是出世观,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整个天下,却往往能看得透彻些。
“我也不清楚,佛门高人说话都是云山雾罩的。”白晨嗟叹。
人心如水,汇成江湖,江湖事繁,浑蒙人心,他跟白晨一样,身在浑水之中,跳不出囹圄,琢磨不透其中机要。
两人谈论一阵,白晨也没多留,起身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