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芈蒙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医院提供的早餐芈蒙连碰都没碰过。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让芈蒙没有胃口，最主要的是，早餐主食吃包子。昨天芈蒙从急诊转到了外科，被安排在一间规格很高的病房里，而且完全是免费的。
昨夜芈蒙又梦到了一些事，他趁着夜深人静，钻到医院的监控机房里忙活了大半宿。虽然芈蒙记不起太多细节，不过用脚后跟也想得出，干的肯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事。
芈蒙刚去见了神经外科的王主任。羋蒙的核磁共振片子昨天落在了何宁的车里，王主任让他去补打了一张，王主任看过之后，说一切正常，失忆的问题建议他找专门的医院，咨询一下精神方面。
房门轻响，杜小月来了，身后还跟着何宁，何宁却不知为什么，皱着眉、阴着脸。
芈蒙坐起身，寻思着必定有事发生。
何宁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因为眼前这道坎儿她要是迈不过去，她的记者生涯恐怕就要提前结束了！
今天一大早何宁还没睡醒，她的领导新闻部主任就打来电话，要她结合医院宿舍楼火灾做一个关于羋蒙的报道。何宁感觉不对劲急忙联系杜小月，俩人约好到医院碰头，一起商量这件事。可是过了没一会儿早间新闻的时候，何宁正洗脸呢，隐约听见电视里播医院火灾的后续消息，她带着一脸沫子从卫生间跑出来把音量调大。前半截儿没听清，后半截儿介绍——火灾中闯入火场受伤的男子，还曾在前一日卷入一起交通意外，被某精神病专科医院收治……
怪不得问到羋蒙这篇报道该怎么定调子时，主任不往明白里说，只说了四个字：“如实报道”。原来调子早就定下了——进一步坐实羋蒙有精神病这个说法！何宁琢磨这是要拿她当枪使，她不当，除非不想在台里干了；要是当，这件事一旦闹大，有锅下来，她马上就得被推出来背锅，没跑儿！
何宁：“到底怎么办啊？”
杜小月：“瞅你那点儿出息，你拿回去一个更大的新闻，直接甩你们主任脸上不就完了！”
羋蒙早上没看电视，听不明白这俩人在说什么，但他疑心这件事可能跟自己有关。
“啥大新闻？这次你千万得靠谱儿点，要不我就完蛋了！”何宁现在是有病乱投医，是不是救命稻草，先抓着再说！
杜小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不是信不过你！你都上医院黑名单了，差点连住院部都进不来，医院有啥大新闻还能让你知道？”对付杜小月，问不管用，得让她自己说出来。
杜小月就算看出别人是故意激她，她也忍不了：“你等着瞧，现在卫生局正在医院里突击检查！”
“然后呢？”何宁接着套话儿！
杜小月所说的突击检查，这里面有学问。因为火灾的问题，主管部门的调查组已经进驻医大附属医院，在某位领导的授意下，除了查失火，还要在医院内部搞一个全面的安全漏洞清查。清查过程中会“意外”地发现，太平间的管理，出现了巨大漏洞。太平间工作人员不明原因受伤，而且车祸死者遗体肝脏被切走了二两。车祸案凶手得知有人在针对自己搜集证据，必然有所行动，双方将有一番较量，到时候有一方露出狐狸尾巴，就**了！这些都是杜小月一手设计的。
“查出来的事只要不上电视，你们主任提什么条件医院都能答应！够你保住饭碗了吧？”羋蒙在那儿支着耳朵听呢，杜小月实在不能把话说的更明白了！
安抚了何宁杜小月扭头问羋蒙：“医院有领导来看你吗？”
羋蒙：“没有，不过我这是高级病房，刘主任给安排的，不要钱白住！”
杜小月瞪了羋蒙一眼：“你更没出息……”
说话间有人轻敲了两下房门，之后门被推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推门的正是刘主任。刘主任推开房门并没有进来，而是把一个中年人先让进了病房。
这位让刘主任如此恭敬的中年人装扮普通、其貌不扬，面颊消瘦、不苟言笑，他走到病房中央站定，把双手背在身后看向刘主任。
刘主任立刻为大家介绍：“这位是本院的杨副院长！”
“您好……”何宁本来打算与杨副院长握个手，见对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副院长，杜小月才不会放在眼里，她把想要下床迎接领导的芈蒙重新按回到床上。
芈蒙坐在床上，像小孩儿见了生人似的，一会儿看看杨副院长，一会儿又看看刘主任，有些不知所措。
杨副院长走到床前，虽然不再背着手，但仍旧一副领导派头儿，对芈蒙说道：“首先我个人对火灾所造成的结果，表示遗憾。这次火灾发生的很突然，引起火灾的原因还没有结论。目前院里唯一能做的，是为你提供必要的治疗，这就是院方的最终态度！”
杜小月：“什么时候能有结论？要是十年八年都没个结论怎么办？”
“具体时间要看调查的进展情况。院里做出这样的决定，主要是出于对火灾责任归属问题的考虑。火灾给医院带来的损失和负面影响是巨大的，一旦证实是有目的的人为纵火，那么就不是你我两方面的问题了！要求医院单方面做出赔偿，这不合理。”杨副院长的这番说辞，明显是在推卸责任。说的就好像火灾是人为纵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医院才是受害的一方，芈蒙的受伤不过是附带伤害，同时也把医院应负的责任转嫁给了纵火者。
本来阴沉着脸凝神静听的刘主任抬起了头，眼镜片后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望向杨副院长。
芈蒙对杨副院长这个人的印象说不上好坏，单纯从杨副院长说出的话来讲，芈蒙的感觉是：强硬，有失偏颇，再有就是——刻意。强调火灾是人为纵火时太刻意，很怕别人不往那儿想，似有所指！
何宁觉得杨副院长这个人办事没什么水平，起码是缺乏沟通技巧。何宁眼睛看向杜小月，发现杜小月倒是显得比较冷静，在特别认真地思考。
“要是有别的要求，可以提出来，院里会尽量为你们提供便利！”杨副院长这话是对杜小月说的，整的俩人像有啥默契一样。
杜小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我要-——查监控录像！”
“可以！让刘主任帮着协调一下！”杨副院长拍板同意，交代给刘主任。
刘主任面无表情地应承下来，也没问监控录像跟羋蒙受伤赔偿的事，到底有哪门子关系！
“那这个问题就先谈到这儿……你是何记者吧？你找过我？”杨副院长转而向何宁打了个招呼，自己则迈步走到了病房的窗户前。
“呃……是啊！您工作太忙，也就没敢再打扰！”何宁只愣了半秒钟便已会意，跟着杨副院长走了过去。
杨副院长开口说道：“何记者，刘主任多次向我提到过你。尤其提到何记者是一位经验丰富，恪守职业道德的优秀记者。之前何记者来核实过一位急性阑尾炎患者的情况，围绕这位患者有一些不实的传闻，我现在就当面向何记者澄清一下。”
何宁心想：我的口碑有这么好吗？这是在给我灌迷魂汤吧？那还不如直接夸我长得好看呢！于是何宁报以一个浅浅的笑容：“您请讲！”
杨副院长说道：“我是一个仍工作在第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我奉行的原则是实事求是，不偏袒，不维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件事据我了解，其实事实非常清楚！当时患者不能提供明确的身份信息，并且无力承担治疗费用，但我院对于这种情况，是有相应预案的。院里施行的是，副院长以上领导干部轮值的制度。根据流程，只要轮值领导确认签字，马上就可以手术。遗憾的是，当时却没能联系到这位领导，所以才搞出了这场闹剧。抵押汽车是患者一方，单方面提出的，医院从来没有要求，也没有接受过。之后，急诊科安主任得到消息，立即越级安排了手术！至于患者出院，是完全出于自愿，我们无权干涉！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究其根源问题还是出在管理上，一些领导干部对自身的要求还不够严格，院党委已经决定对涉事领导做出必要的处分！万幸的是，他的过失并没有对患者的健康造成影响。”
虽然两个人谈话时是在窗边的角落，但杨副院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的话病房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杨副院长和刘主任从病房出来，杨副院长一边走，一边问刘主任：“老张头儿怎么样了？太平间那摊子事儿，以他的身体，还能撑起来吗？”
刘主任回话：“伤的倒是并不严重，就是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已经找人暂时接替了他的工作。”
杨副院长点点头，接着又问：“突发癫痫，确实吗？”
刘主任说道：“据我所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杨副院长似乎心里还有疑问：“这个老张头儿！前一阵我还看他爬到值班宿舍楼顶儿，给老槐树剪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