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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城以北 (上)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辉穿透夜空,鸡鸣打破死寂的黑夜,北的爷爷就起身了。爷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静静地点上一支烟,远远地遥望城北那些若隐若现的山影,对着还灰蒙蒙的天空吐出一口烟圈。爷爷缓缓地站起身,叹出一口粗气,披上沾着尘土的外套,一个人静静地走进房里,开始为北准备早饭。

北的奶奶三年前去世了,那年北十一岁。北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爷爷带着北,来到县城医院。当医生走出来的时候,爷爷沉默了,医生随意说了几句,转而离开,爷爷一顿一顿地走进病房,留下年幼的北,一个人,在死寂的走廊。

孤独是我们始终都无法抗拒的洪流,再长久的陪伴最终都是离别的序曲,真正的眼泪,从来不曾遇见眼睛,因为心知道,泪来过这里,驻足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甚至连时间都忘记了。

奶奶生前最喜欢北了,也许是因为家里只有北一个孙子吧,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只生了北的爸爸一个孩子。因为家里穷,北的爸爸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读书梦,年纪轻轻就去了北京打工。北的爸爸在北京的工地遇到了同是打工的北的妈妈,两人结婚后生下了北,之后将北送回老家由爷爷抚养。北的爸爸希望北长大后也可以去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找份好工作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所以给北取了这个名字。

北的爷爷一个人照顾着北的衣食起居。北也很懂事,知道爷爷还要忙着农活,再加上爷爷岁数已高,所以北从来不提什么无理要求。凌晨的大地仿佛都还在沉睡,辛劳的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北生活的村子因为在城的北边,所以大家都习惯叫它“北村”。而北的学校又在村的北边,就好像北和“北”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爷爷煮好了玉米,叫醒了北,就去干农活了。北睁开蒙眬的睡眼,开始了新的一天。今天北来学校有些迟,因为忘记了带几本书,又回去取了一趟,耽误了时间。刚到班级门口,就听见班里沸沸扬扬的,走进去一看才知道,今天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新同学是个女孩,秀气的脸蛋,扎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女孩不爱说话,再加上班里几个活泼的男孩都盯着女孩看,女孩始终低着头,仿佛春天里一朵待放的花苞。北坐下来还没多久,老师就进来了,北不由得一阵紧张。老师昨天布置的作业他又没写。昨天是周日,北带着家里的狗跟着村里的伙伴跑去后山掏鸟蛋,等回来的时候爷爷做好的饭菜都凉了,作业什么的在爷爷生气的眼神里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不巧的是老师每次到班里来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查作业,想到这北就一阵冷汗。

北的班主任叫万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黝黑的皮肤,孔武有力,声音略带沙哑,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位“猛男”,大家背后有管他叫“屠夫”的,有管他叫“班猪人”的。他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是博学多识。虽然教的是数学,但是每到班会课,他总是用时代名人、历史故事,告诉班里同学做人的道理和治学的意义。于是久而久之大家也都渐渐明白了老师的用意,都喊他“老万”和“万总”了。“万总”教数学,平时用“爱的教育”教育自己的学生,说白了就是鼓励和巴掌结合的方法,说到底那也不是真打,无非就是吓唬吓唬学生,让学生改正错误,端正态度。在北的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万总”了,自己本身数学就不好,加上屡教不改,“万总”会打人的,所以北非常惧惮数学,惧惮“万总”。

“万总”走上讲台,北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无数个解释的理由在脑海里闪过,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北不由分说抢来同桌的作业,飞快地抄起来,可是这点时间,哪能抄得完?不过多少抄一点,也算是个自我安慰。“对了,今天来了新同学,说不定‘万总’一介绍就忘了。”北悻悻地自言自语道。“万总”站在讲台上,微微一笑:“今天,我们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她来做个自我介绍。”说罢带头鼓起了掌,女孩似乎反应慢了半拍,“万总”又补了一句后女孩才慢慢站起身来。北抬头望去,女孩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害羞的脸颊泛着些许微红。女孩低着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叫楠,谢谢大家。”老师看到女孩尴尬,说道:“从今天起大家就是同学了,楠是新同学,大家要多帮助帮助她。”这时北马上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希望“万总”可以说“我们开始早读”。“今天介绍新同学耽误了一点时间,我们直接开始早读吧。”北的心里一阵窃喜,仿佛感受到了上天的垂怜,那感觉就像是久旱逢甘露般,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猜得中开始,却猜不中结局。“万总”走到门口,一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回头说:“时间还有,我们三分钟简单地查一下作业。同学们把作业本摊开,我看一眼,没做的自觉,没带就是没写啊。其他人该读英语读英语,该背书背书啊。”那感觉,久旱逢甘露——开水!因为上次没写作业给抓到一次了,这次北怎么也不能主动承认没写。因为是快速查看作业,北觉得瞥一眼的工夫哪能看得那么仔细,于是他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他让被“万总”看过作业的同学把作业本悄悄传给他。班里有人在早读,有人在看书,还有人在打扫卫生,那么嘈杂,只要不给“万总”发现,一定能蒙混过关,而这个重任落在了他的好“基友”身上。人家可是本分人,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写作业,“万总”也是放心,说一瞥就是一瞥。北用最古老的方式,捣捣同桌,让同桌再去捣捣他旁边的人,一个一个传过去。北的朋友回头看看北,一个眼神外加会心一笑,秒懂。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万总”,然后悄悄地从桌子底下让同桌一个一个把作业本传给北。这本深受“万总”信任的作业本最后在经历了两个走道外加四排座位的“跋涉”后顺利到达了北的手里,北那个开心呀,感觉久旱逢甘露——虽然是开水可他是海松。(海松是生长在我国海南的一种树木,是最耐高温的树之一,用它做成的烟斗,即使成年累月地烟熏火燎也不会被烧坏。这是由于海松具有特殊的散热能力,木质坚硬。)

当“万总”走到北的座位时,北满面笑容,信心满满地将作业本摊开给他检查。“万总”一瞥后也微微一笑,然而,北还是给抓到了没做作业。这次严重了,不仅叫北放学后去办公室,还警告他再有下次叫家长。在办公室里,北不解,同样是一瞥为啥就知道他没做。“万总”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做的话,怎么可能每道题都会并且都做了?”北无奈地一字不发。

久旱逢甘露,海松也“扑街”。

北迎着晚霞,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这时才忽然想起早上转来的那个女孩好像长得很漂亮,可是他又不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女孩的模样,可能他是上午怕被“万总”查作业紧张所致吧,没有好好地看看女孩的模样。绯红的晚霞映在北的脸上,北最喜欢晚霞了,有时候北觉得晚霞就像是去世的奶奶冬天里冻得发红的脸。那时候奶奶会在屋里升起煤炉,火苗升起,奶奶会把手伸过去烤热,然后用手去焐北冰凉的小脸蛋,那可能是北一生至此最温暖的时光了。那种温暖,暖脸也暖心。北伸开五指迎着晚霞,让晚霞穿过指缝,映在他天真的脸颊上。北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红的云朵,他在想些什么呢?不得而知。只是仿佛看见,这个少年在笑,笑得让人心生感动。

回到家,爷爷问起他晚回的原因,北睁大眼睛,说了一句“值日”。爷爷叹了一口气,丢掉快烧到滤嘴的烟头,说:“吃饭吧,我待会出去一趟,村里新搬来一户人家,我送点东西去。”北应了一声,默默低着头吃起饭来。说完爷爷拿了一篮鸡蛋出去了。北吃完饭,刚刚收好桌子,爷爷就回来了。北问爷爷谁还会搬来这里。爷爷说,听说是外地的一家人,丈夫做生意失败了,欠了钱,讨债的逼得很紧,黑白两道都在找他麻烦,夫妻两个不得不离了婚,女人带着女儿来这投靠亲戚了。听说那个女孩学习可好了,小小年纪就经历这种事,不容易呀。说罢爷爷就叫北回房读书。北想了片刻就回到房里去了。北这次可不敢不写作业了。可是谁叫北平时贪玩,语文还好,不会还能随便写一点,数学就没办法了,那可是不会就一点都写不出来的,尽管北很努力地写,可还是有几道题写不出来。爷爷也没有能力去辅导他,北只能呆呆地坐在桌前,双手托着腮,傻傻地遥望窗外那些城北处的山影,他知道,梦想就在那城北处的远方。泛黄的灯光斜斜地打在作业本上,窗外的风,发出沙沙的声音,摇晃了光影,也摇晃了光阴。“唉,只能明天去学校抄了。”北自言自语道。

第二天,北和爷爷一起起来了,因为要抄作业所以北必须早早起来,如果“万总”来班里还没抄完,就完蛋了,真要叫家长,爷爷还不得气死。清晨还有些许寒意,隐隐能看到露珠挂在树叶上,鸟鸣传来,似近又似远。北压了压衣领,默默地前行。走着走着,还没出村,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北的前方,这可是稀奇的事情呀,这个点哪里有孩子出现在去城里的路上呀?北加快了脚步,熟悉的高度,熟悉的辫子,女孩正是楠,原来爷爷昨天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楠啊。北似乎明白了什么,咧开嘴说了一句早上好。女孩猛地一定睛,北又说:“我记得你叫楠,我们是同学,你昨天才来的嘛,我叫北。”女孩反应过来,绽放出笑容,漂亮的脸蛋迎着早晨的金光,就仿佛是三月里绵柔的春风,吹进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心里。“早上好,北。”这股风吹进那十几岁的年少时光,惊醒了一个北不曾知道的地方,北仿佛是卡机了一般。

“没想到你这么外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说话呢。”

“没有啦,我昨天也好紧张,我很想在这个新环境里交到好朋友呢。”

“哈哈,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嗯,你叫北,我记住啦!”

“啊,啊,那个,嘻嘻,你也去这么早呀。”

“我是新同学嘛,帮大家打扫打扫卫生。”

“哦,哦,哈哈。”

北似乎整个人都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喜欢”这个词还未出现在他人生词典的时光里,命运仿佛就这样安排这个女孩走进了他的全世界,这是多么奇妙,多么不可思议。北和楠两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走在路上,如果真有时光老人,真希望他可以让相片就定格在这一刻。画面就是时光从后面看着这次肩并肩的邂逅,迎着晨光,走向前方。没过一会,楠问北:“昨天老师查了你的作业,没事吧?”

“啊,啊,”北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我前天不是忘了,我也写了一点,只是有的太难了,我不会……”北搪塞道。

“那昨天的作业你写完了吗?”

“呃……”北好像大大咧咧地过了十几年,突然顿悟了一般,吞吞吐吐地说,“没……没……还差一点呢。”

还没等北吞吞吐吐说完,楠对北莞尔一笑:“那你把作业拿出来,我帮你看看。”

北尴尬了一会,搪塞道:“不……不用啦,那个,我到学校问问同桌就好。”

“真的吗,你确定你到了班里会自己写吗?”

“呃……呃……”换作是平常,北早就一口答道是的,可是此时的他就是说不出口,尴尬地走在路上。

“那你还不给我,不相信我呀?”

“不……不……”北一下子紧张起来,这种感觉比被“万总”查作业还紧张。北忐忑地卸下书包,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楠拿着北的作业本,细心地讲解起来,讲到重点地方,楠甚至拿出自己书包里的纸笔用手垫着写起步骤来。是不是因为阳光太温暖,渐渐融化了北之前的紧张感,北开始微笑着享受起这种感觉来。不管楠说得多么认真,北一直是微微侧着头,呆呆地咧着嘴,眼都不眨一下。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里,享受着这被阳光温暖的十几岁的年华。两个孩子就这样走到了学校门口,此时阳光完全染红了世界,大地一片祥和。忙碌的人们,喧闹的街店,一知半解的北在作业本上涂鸦着作业,懒懒的字迹,诉说着所谓的青梅遇见了竹马的故事。仿佛那个叫作北的少年已经冥冥之中小心翼翼地叩开了那个叫作“青春”的大门。遇见楠的这一天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或者说前世今生的半个世纪都是为了遇见楠。北站在学校门口,楠朝北弯起了眉毛,仿佛可以以微笑为支点撬起北的整个世界。楠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下懂了吧,走吧,快上课啦!”此时北才试着明白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命中注定”。学校外面不远处的音像店里传来了“缘字诀几番轮回”的旋律,北抬起头,看着“城北中学”四个大字,再看了一眼身边的楠,半说半喊出一句“走!上课去!”。说完和楠一前一后大步地走进学校。身后两只鸟顺着光的方向比肩飞过枝头。这里的一切熙熙攘攘,一个人遇见谁,离开谁,并不在意,你知道的,故事就这么上演了。我想,我会爱上这个故事的。

到了班里,北刚坐到座位上,楠已经拿起扫帚开始打扫教室了。北的座位靠着教室左边的窗户,阳光透过有铁栏杆的窗户在教室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叠在楠弯下腰扫地的影子上。楠一如刚才那样认真,北翻出作业,抬头透过窗向北方望去。今天北终于顺利通过了“万总”的检查,还得到了他“继续保持”的鼓励。结束一天的课程,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北想邀楠一起回家,却不知怎么开口。就在这时,楠走到北的座位前,微微轻声,泛红的脸颊如春水的温柔,对北说:“我们一起回家吧。”北有些惊讶地说好。就这样两个人一起走出班级,回家的路上,北一如既往地看着晚霞,呆呆的。

“你很喜欢晚霞吗?”楠微笑问着北。

“嗯,我最喜欢晚霞了,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你也喜欢晚霞吗?”

“嗯,我也喜欢晚霞,可是晚霞毕竟是黑夜的前奏,我更喜欢早晨,喜欢那金黄的颜色。小时候爸爸总是骑着车,带我去吃早饭,周末的时候也会陪我去公园,我可喜欢抱着爸爸的腰,坐在车座位上,闻着爸爸身上那种淡淡的烟味了。”

“呃……”北想问点什么,看着晚霞懒懒地洒在楠秀气的面庞上,北欲言又止。

“只可惜,后来爸爸妈妈老是吵架,有时还打架,家里的家具好像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楠嘟着小嘴,“后来爸爸工作不顺利又迷上了赌博,每次回来不是癫狂地痴笑就是垂头丧气地一言不发。有时醉醺醺的,半夜一回来就发脾气,后来妈妈就和爸爸吵架啊,也有几次妈妈带着我回了外婆家,可是……”楠哽咽了,眼睛里似乎湿润着。

“呃……楠……别说了……”北试着安慰楠。

“有一次,几个剃着光头的男人凶神恶煞地来外婆家,我躲在房间不敢出来,所以后来妈妈不敢再带着我回外婆家了。”楠不顾北的安慰,诉说着自己不为人知的事。

“爸爸会骑自行车送我上学,爸爸会在下雨天撑起一把花伞在校门口等我,爸爸会在我生日的时候从身后偷偷变出我想要的娃娃,爸爸会背着妈妈偷偷吃掉我碗里剩下的饭菜……爸爸什么都好,为什么买不起汽车,买不起大房子就要吵架……也许妈妈不那么逼爸爸,爸爸也不会变坏。”

北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脆弱,北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医院,那个死寂的走廊。北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关于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孤独之类的话吧,可话到嘴边,北静静地咽了回去。

楠的父亲原本是国企的文员,那个年代的国企很稳定,楠一家人过着幸福而安稳的小日子。这是多少女孩年少怀春时对未来的憧憬:一个稳定的家庭,拥有健康身体的家人,一个爱着自己的丈夫,还有那么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她们会把自己的女儿打扮成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她们会在家里的花瓶里插上新鲜的花朵,她们会钻研着菜谱,做出一道新菜让丈夫点着头说好吃。但是谁知道呢?时间可以腐蚀一切,最可怕的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时间腐蚀了我们。楠的母亲的闺蜜的丈夫,之前只是在家门口摆台球桌收钱的带点痞子气的男人,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靠开台球室发了财,不消几年的时间,搬了家买了车。闺蜜和楠的母亲聊天的话题从柴米油0

0盐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车房首饰,聊天的内容不时充斥着对所谓“稳定”的国企工作的不屑,这深深刺痛着楠的母亲。“我老公上个月给我买的玉镯子要好几万呢,赶上你爱人好几年的工资了吧。你看那个时候在国企多风光,现在呢?”“我老公让我辞了工作下个月去巴黎看看,说那里化妆品不错,要不要我送几样给你试试?”“你老公也挺聪明的,怎么就没那个命呢!唉,要不让他也辞了工作跟着我老公一起闯吧。我老公过几天又要开个分店,让他去当店长,肯定比现在挣得多,但是他们那行要会说话,不知道你老公行不行。”楠的母亲辗转反侧在这些言辞里,少了笑容,开始蜕变,开始变质,开始失去平衡。楠的父亲从小就是个读书坯子,文文静静,不爱说话,老实中肯,楠的母亲当年就是看上了楠的父亲稳重老实才托付终身的。可是,经历了时间的腐蚀,我们还能记得当年让你以身相许的那份初衷吗?恰逢楠的父亲单位的老领导要退休了,楠的父亲有了一个晋升的机会,于是楠的母亲开始让不善于交际的楠的父亲去争取。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平步青云的路边总有失败者的尸体,可惜的是,楠的父亲就是那些失败者中的一员。钩心斗角、明争暗斗确实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可以得心应手的,于是楠的父亲的竞争对手晋升了。这对于楠的父亲来说就很尴尬了,他天天给楠的父亲穿小鞋,楠的父亲也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得志,郁郁寡欢。恰逢楠的父亲的一个朋友从公司辞职,自己干起投资来,拉楠的父亲一起。楠的父亲起初很保守,觉得自己干风险太大,虽然在单位受气可是最起码稳定。直到楠的母亲一句“你连一个在家门口摆台球桌的混混都不如”,才让楠的父亲下定决心弃文从商。那可是一条未知的道路。一次、两次、三次的融资,楠的父亲绞尽脑汁,一次又一次来自朋友的盈利承诺让这个没有经历过商场的人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泡沫,看到了一个女人满足的笑容。融资先是用自己的闲钱,然后是家里的老底,之后是亲戚朋友的存款。尝到少许甜头之后是面向大众的融资,那不是上市,而是诈骗。仿佛再大的资金缺口都可以用那个朋友酒间吹嘘的泡沫填满。一个巨大的魔鬼正向楠的家庭悄悄伸去魔爪。欠钱,讨债,抵押,离婚,跑路,饱受煎熬,这不是剧本,这是最残酷的现实。

对楠而言,时光也许就是这么奇怪,岁月会让我们的眼睛、耳朵、嘴巴变得如此宽容,宽容到看淡生死,看淡那些凄凉的离别。这也许就是时光赋予生命的意义,那些痛苦、那些无助、那些孤独的酸楚随着时间冰封在世间的缝隙里。从刻骨铭心到不愿提及甚至是不愿承认,有人说忘记悲伤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时间去洗涤记忆。也许时光改变的仅仅只是我们自己,它让我们学会如何在不可逆的过去里平衡自我。

“妈妈还告诉我,以后打死也不能找爸爸这样的男人。”楠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是我觉得爸爸没有那么坏……”楠低下头。北突然不想说任何安慰的话了,也陪着楠低下头。晚霞拉长两人寂寞的身影,风从北边吹来,吹动了楠的头发,吹起一阵尘埃,两旁的树沙沙作响,两个人都低着头,沉默着。树欲静而风不止,晚霞照耀着大地,此时此刻,谁又是谁口中的故事?也许所有故事的结局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我们都在别人口中的故事里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在这个波涛汹涌的世界里,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喜怒哀乐,冷暖自知。大树知道每一片飘落的枯叶,它的故事,你不知道;雨云知道每一个滴落的雨滴,它的故事,你不知道;太阳知道每一缕投下的阳光,它的故事,你不知道。

北慢慢地抬起头:“看!那朵云!”

楠朝北指尖的方向望去,一朵好似爱心的火烧云静静地飘在天空。

“好美呀。”楠低声地说。

“是呀,好美呀。”北也慢慢地答道。

这时,一阵长风拂过天际,推着云顺着归鸟的痕迹懒散地迈着步伐,心形的云朵从中间破了一个洞。

楠呆呆地看着那颗心慢慢地被撕裂,平静而淡淡地说:“北,你说,是不是我们也像那样,总是被风不断地撕裂着心?”

北扬起嘴角,侧过头,霞光将这个少年的半边脸照得绯红,北的身后就是一整轮的落日。“你知道吗,风让心开了个口子,是为了让光透进来呢。”说完北又顺着晚霞的方向伸开五指,赤红的霞光穿过北的五指,投下掌形的影子在北的心口。“你觉得它是洞,可我却觉得它是扇窗呢。”北朝着楠微微一笑,与霞光融在一起,仿佛浑然天成一般。楠傻傻地看着北,似有笑意,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青春的罅隙里。风吹过,相视一笑,就像是以晚霞为背景,夕阳见证了北和楠以青春为名义向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告别。

两人并肩走向回家的路,晚霞投下的影子显得他们的肩头又长又宽。

晚上,月光如水般泻在北的床头,星星挂在宁静的夜空,村子一片安详,点点的繁星好似颗颗明珠,镶嵌在天幕下,闪闪发着光。淘气的小星星在蓝幽幽的夜空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像织女抛出一道锦线。星星像顽皮的孩子,稚气、执着地注视着人间,仿佛用那明亮的眸子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神话。极美的星夜,天上没有一朵浮云,深蓝色的天上,缀满钻石般的繁星。亮晶晶的星儿,像宝石似的,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东南大地。北在床上辗转反侧,莫名的激动和紧张让他无法入睡。渐渐地,残星闭上昏昏欲睡的眼睛,在夜空若隐若现。一颗流星在夜空里划出银亮的线条,就像在探寻着世界里最美好的未来。北似乎觉得从没有哪个夜晚的星星比此时此刻更多,如此恬静,如此安详。远方的池塘,月影不偏不倚地映在湖心,时不时有阵调皮的风吹来,皱了湖面,荡了人心。“楠现在在干吗呢?是不是睡着了呢?都梦到些什么了呢?”北面带笑意地想着,夜,是那么静;星,是那么亮;人,是那么美。想着想着,北渐渐入睡了。

是啊,楠现在在干吗呢?是不是睡着了呢?都梦到些什么了呢?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哪呢?在天际的尽头吧,也许。从世界另一边划过的星星呀,下次再来时可不可以告诉北,今夜的楠,睡了吗?

之后的时光,他们就那么静静地书写着这个关于青春的故事。北和楠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聊着未来,一起吃着午饭,渐渐地,北和楠成了彼此的依靠。北会找楠请教那些一知半解的作业,而楠会找北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就这样,两个人成了最好的朋友。时光如白驹过隙般,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虽然即将迎来两个月的长假,但是考前一个月是北最难熬的时光。就连学习优异的楠周末也不得不在家里复习。可是北呢,还是没个正经,他悄悄地在田间、在山头找些好看的花花草草静静地放在楠的窗台上,有时也会调皮地在楠的家门口唱起在城里学的半吊子的歌。有时楠会透过窗户看看北,北就害羞地说他只是路过。每当夜幕降临,北会爬上自家院子的墙,坐在墙头,静静地看着楠家的窗户透出幽幽的灯光,有时一看就是大半个小时。有时北也会抱着他的小狗灰灰,坐在房顶,傻傻地看着那扇小小的窗里闪出淡淡的影。时间就这么走着,也许时间都会忘记自己,紧张、忧愁、快乐、难过都不经意地写进这十几岁的青春。

临到考前最后一个下午,北和楠走在回家的路上。楠问北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北说自己准备得可好了,天天都复习到很晚,楠冲北调皮地一笑,吐吐舌头:

“骗人,你有时候不到十点就睡觉了,就是再晚也没有超过十一点的。”

“啊……”北显得有些吃惊,“那是因为,因为……”

还没等北想出理由,楠就说道:“因为我在复习休息的时候从窗户看你家的灯光呀!”楠开心地咧嘴一笑。

北瞪了瞪眼,显得有些吃惊,又微微低下头,淡淡地一笑,风吹过,夕阳如昨。北暗自下定决心今晚要好好努力一把!

晚饭时北吃得异常快,吃完丢下一句:

“爷爷,我吃完了,我回房看书了,碗就不收拾了。”

留下爷爷一个人端着碗,坐在椅子上诧异地看着北,嘟哝出一句:“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早干吗了?”

北就这么一直复习到凌晨两点,累得连书包都来不及收拾,就倒在床上沉睡过去,留下孤单的语文书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夜晚习习的凉风掠过桌子,掀开语文书的扉页,停留在卞之琳的那篇《断章》上: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第二天,北急急忙忙赶到考场,楠已经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了,纸笔端正地放在楠的桌上。北冲楠笑了笑,便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北和楠的座位离得不远也不近,中间隔了一个人。第一场是语文,这对北来说还勉强凑合,可是下午的数学对从来不努力学习的北来说就是场硬仗了。眼看时间将至,北的试卷还有大片空白,北急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他看看离他不远的楠,早就停笔检查了。树大招风,动作幅度偏大的北早就被监考老师盯上了,可是老师的目光并没有停在北的身上,而是故意看别的地方,这可给了北机会。正当北左顾右盼之际,一张神一样的纸条突然出现在离他仅有一米之隔的北的同班同学胖子夏天的座位下。胖子姓夏,又是七月出生就取名叫夏天,因为胖子还有一个亲哥哥,大家就给他取了个“二胖”的外号。北顺着纸条看去,视线的尽头是楠的一张调皮的鬼脸。哎呀妈呀,什么都不说了,北立马装作系鞋带,弯下腰瞥了监考老师一眼,老师似乎在望着窗外的风景。北乐坏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就像是上天的恩赐一般。北灵活迅猛地伸手捡起纸条往兜里一放,就像是装了五百万在口袋里。再看看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带一点笑容,嘴咧得可以塞下十个鸡蛋,颧骨上的肉微微下坠,活像条沙皮狗。

“死胖子,看什么看,你嫉妒啊。”北低声快速地蹦出一句。

“死猴子,你了不起啊,看你被抓吧。”二胖精明地一笑,感觉像是个没有眼的外星人。

“切……羡慕嫉妒恨。”北低声自语道。

北又看了一眼监考老师,老师还是无心考场一心向春光啊。北这下更乐呵了,四下瞟瞟,确认大家都在写试卷或是检查,这才掏出纸条。不看不要紧,一看北差点背气,纸条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叫你不复习”。

正当北准备仇恨地向楠看过去时,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北再看看纸条,一行小字出现在纸条的右下角——“答案在后面”。

北瞬间就变成了卖萌的表情,真是春风得意啊。北将纸条翻过来,果然选择、填空和其他大题的基本步骤都在上面。北暗自得意,在差几个符号就抄完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幽灵漫步般突然出现在北的上方。北一点一点地抬头,监考老师微微地笑着,仿佛是得到了姜还是老的辣似的肯定,就这么朝着北微笑,画面定格了整整五秒。

“北,纸条哪里来的?说出来,可以考虑不见你的家长。”

北瞥了一眼楠,楠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北又看了一眼二胖,那个小人得志的表情呀,北真想一脚把他的鼻子也踢没了。

“呃……”北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你不交代,这科成绩作废,再请你家长到学校来。”

北这下慌了,如果爷爷真的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非常难过,还不得回家打他一顿呀。正当北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楠突然站了起来。

“老师。”

“怎么了?”老师朝楠望去。

北见楠一脸的坚定,就在楠准备开口的时候,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老师,纸条是我写的,想和楠对答案的,我向楠丢去了,她又向我丢了回来。”

“真的吗?”老师问道。

“嗯,楠学习那么好,犯不着作弊呀,不信你可以去问夏天,他看见了我在纸条上写答案。”

说罢,北用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瞪着胖子,仿佛表明“你敢说不是,下课就一定让你去医院”。

“到底什么情况?”老师问道。

夏天也慌了,一脸无辜的表情,顿了几秒,吐出几个字:“嗯,我,我看见北,北写的纸条。”说完一脸的忐忑。

老师看了看北的试卷,因为北也快抄完了,所以老师一时也分不清真相。监考老师不是本班任课老师,认不得每个人的字迹,加上也犯不着证实字迹和夏天的“证言”,老师当场下达了让北考完来教务处的宣判。再看看北,一脸欣慰,留下楠一个人突兀地站在一边的座位上,双眼无助。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胜者不一定都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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