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钟田新家,只见黑压压地人头攒动,土屋里三层外三层,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犹如一个喧闹的菜市场。其中夹杂着婴儿的哭泣吵闹声,几个熊孩子呼朋唤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玩躲猫猫的游戏,也有女人蹲着身子在拆菜,长嘴妇们三三两两在叽叽喳喳地拉着家常,还有的大人肩挑背扛,是准备去地间劳作吧。
此刻,屋里,钟田被众人逼在堂屋中央,涎着脸,陪着笑,抱着拳,躬着腰,像个陀螺一样,一圈一圈地向众人致歉。
有族老拄着拐杖,颤巍巍伸出脏兮兮的指头在钟田额头上敲打,钟田甚至能看见那指甲里藏着的某些乌黑的物事。那族老的唾沫星子自不关风的牙床里喷到钟田的脸上,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地讲:“小钟啊,我们牧家村地处偏僻,周围大山里猛兽成群,村里每年都有人丧命野兽之口,一定要注意人生安全哪!”
没办法,钟田心有愧疚,只能任由唾沫疤在脸蛋上,不敢用手去抹,“是是是,族老说的对,小子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坚决服从族老的安排,以后进山的话,一定先报备,先报备,呵。感谢各位族老的谆谆教导,呵。”
随即起身,向周围众人语气恳切地高声道:“也谢谢各位乡亲的关心,给诸位带来不便,在下深感愧疚,谢谢诸位!”
人群终于散去,留下一地鸡毛,难闻的尿骚味,还有几坨婴儿拉的粑粑,一些残留的烂菜叶子,当然还有堂屋中紧密陈列杂乱无章的泥巴脚印。
苦笑着摇摇头,哎,山里人真是太热心肠了。在家乡那冷谈薄凉的社会中长大的钟田一时间唏嘘不已,今日的经历让他冰冷的心再次温暖起来。
走出房门,看向那还在拐弯处行进的村民,心中甚是感动。
长呼了一口气,眼睛余光突然瞧见,在屋子边角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由得嘴角扬了扬,目不斜视,闷声道:“意思是要我请你们出来?”
“嘿嘿嘿,我们这就来了,不敢劳烦您请,呵。钟叔啊,今天天气不错啊,阳光和煦,万里无云,空气清新,这个,嘿,这个一尘不染哪。哥,我觉得啊,今天这个天气,正是聊天的好日子啊。你看啊,我们拿几把椅子坐于此地......”冬生随着话语朝地下一看,坑坑洼洼,摸摸头。
“嘿嘿,往后院一坐,上有温暖的阳光,下有清新的空气,晒着日头聊着天,多舒畅啊,是吧,哥?”冬生说完向他哥挤了挤眼。
冬生鄙视地朝他老弟瞟了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聊天啊?”钟田忍住笑。
“是啊,是啊,我最喜欢聊天了。”冬生的脑袋像小鸡啄米般狂点。
看了看冬生期盼的目光,沉默了一下,随后故意用脚踩了踩门前坑洼的小路,喃喃自语:“这路是谁挖的,真是的,是没收到工钱故意弄的还是咋的,怎这么不平呢?”
冬生兄弟俩顿时眼睛一亮,心神领会,冬生拉着他扭捏的兄长,屁颠屁颠地跑到钟田跟前,欢声雀跃叫道:“哎呀,钟叔,我们弄好,马上弄好,放心,一下就好了。”
于是,免费壮丁拿起锄头开始劳作,半个时辰不到,新整的地面一直连延至那拐弯处,平平坦坦呈现在钟田屋前,连屋前的杂草都除得一干二净。
钟田背着手满意地视察着他们的劳动成果,走几步试了试,点点头,“不错。”
冬生顿时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连那不苟言笑的春生,也扬了扬嘴角,露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钟田朝天看了看日头,用手摸了摸肚子,“那啥,都到中午了,嗯,好像有点饿了。”
“我去做饭”,一声高亢的叫声把钟田吓了一跳。不满地瞄了冬生一眼,然后不理会那可怜的兄弟俩,自顾慢慢踱进屋去。
又是半个时辰后,三大盆饭菜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堂屋的饭桌上。钟田挑剔地看了一眼,嗯,看着还不错,至少这三只大盆摆放得还算齐整。各种形状的窝窝头叠在一起,这不打紧,管他是鹅卵石状,还是烧饼状,能吃就行。唉,这碗肉的颜色怎么黑黢黢的,闻着好像还有一股烧焦味,有这样的肉吗,我怎么没见过?呃,这碗青菜不错,颜色鲜艳亮丽,看着就让人爽心悦目。
试试,在沾有墨黑锅灰的兄弟俩殷切期待的目光中,用筷子夹起一根青菜,放入口中。
只感觉一阵咸苦袭来,上下牙齿停顿在口腔中,钟田微一蹙眉,看了看笔直分坐于两旁的兄弟俩,眼睛一转,随即不露声色地慢慢嚼着,边嚼边点头,“还可以,不错,能吃。”
冬生瞬间开心地哈哈大笑,手都扬起来了。春生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声狼嚎从屋中传出,“哇,呸呸呸......”
听到声音的村民暗暗腹谤,冬生这段时期怎么不时地鬼叫,挨他爹拳头的频率也太高了一点吧。只是,这声音,似乎跟上次有点不同。
也许真是饿了,叔侄仨将那些难以下口的饭菜一扫而光。然后洗碗抹桌,搞定收工。
暖洋洋的秋日下,钟田缩着腰身斜靠在椅子上,喝着灵茶剔着牙,暗暗决定,过几天,让冬生去扛一把仰椅来,躺在仰椅上晒日头,那才叫一个爽。
冬生他们则期期艾艾恭敬地立在身后。
“远些玩去,别挡我日头。”闭着眼睛享受日光浴的钟田从嘴角挤出一句话来。
对望一眼,相互一点头,兄弟俩倏地绕到钟田对面,砰砰两声闷响,齐生生跪在了钟田跟前。
钟田闻声睁开双眸,精光迸射,随又内敛不现,装着诧异,问道:“干嘛,干嘛,看,地面都被你们弄出了几个坑,哎哟,我门前的小路啊。大叔我年纪大了,出门崴到脚怎么办?”
春生刀削般的脸庞露出坚毅,连冬生都变得严肃起来,同声齐喊:“师父,请收我们为徒。”喊完纳头便拜。真是兄弟齐心,其意断金哪!
钟田见此,不禁沉思起来。本来一过客,何必惹尘埃,当初钟田在任督两脉打通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离开牧家村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了,等到再次打通全身其余奇经八脉,就是他飘然离去之时。
可是今日发生的事,却让钟田对牧家村有了更深的感情,归属感更甚,想走却又不舍离去,就想尽力留下些什么,早就想把胸中所学留在此处。故意为难冬生兄弟,只是逗他们玩玩而已,哈,真是好玩。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也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啊,呵,钟田不禁自我调侃。
村里纵横交错的过道上,钟田面带微笑背着手在前,春生和冬生咧着嘴行在后。当每个路过的村民跟钟田打招呼的时候,冬生都会大拇指朝向钟田,自豪地向别人吹嘘:“我师父,我们拜钟田叔为师啦。”
打豹英雄收徒了,而且一收就是两个,大家奔走相告,于是,整个村子顿时轰动了。
早有好事的村民将此事告知了牧山,牧山也很是兴奋,毕竟不是谁都能跟黑狂豹单挑的。
黑压压的人群簇拥着钟田三人,慢慢行至牧山家门口,此处同样被其余村民挤得水泄不通。牧山和他婆娘站在大门口,远远地露出欣慰的笑脸,“钟兄”,牧山抱拳举过头顶,然后弯腰躬下身来朝向钟田,一个前所未有的庄重大礼。慧嫂也跟着福了一礼。
“哈,牧山兄,慧嫂,过了,过了。”钟田欣慰地连忙跑过去,想把牧山托起来。
稍许,牧山才顺势起身,把手掌朝里屋一伸,道:“请。”
“哈,好,请,请。”
于是,一行人尾随钟田他们挤进屋去。
“哇,狗蛋,你踩到我脚了。”
“谁抠我鼻孔,是谁?好疼啊,都流血了,别让我发现你啊。”
“啊,我刚买的新衣服被挤破了,明天还要去岳父家过门的,今日只是穿出来过过瘾的。天杀的,我不想活了!”
顿时,喧闹声四起,有耳尖者甚至听到门框“咔嚓”被挤破的声响。同时,传出某悍妇的尖叫:“谁摸我屁股,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站出来让我瞧瞧!”周围瞬间让出一个偌大的空间,此悍妇隐隐露出得色,两眼凶光逼视周围面带惧色的村民,狠狠地哼了一声,转头,昂首挺胸阔步迈进屋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