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洲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出海,硬要将自己的丧气引到这海上囹圄之中。
“船舱有人在闹事。”
“收到,我下去看看。”麻烦又来了,胡洲恨不得纵身跳进海里,一了百了。
“你去吧,上面有我在。”夏明在船尾听到对讲机里的谈话后回复道,随后胡洲与他相视点点头。
胡洲刚松开升降梯,前舱的一股湿臭便扑鼻而来,他一度以为自己走进了夏天的猪棚,从人前挤过时,周围的呼吸灌耳还挠脖,伴随着一股重重的口气,顿时让人觉得恶心。
船舱有人在低声抽泣,亦有人在自言自语,安静的人也有不少,不过一个个如行尸走肉一般,盯着角落里那个可怜的姑娘,仿佛下一秒就要露出獠牙冲上去一顿撕咬。
胡洲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群几乎绝望的人,而就是这样一群人,现在不为自己的安危祈祷却要难为一位姑娘。
“谁打的她?”胡洲几乎要发火。
没有人回应。
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明显的一处淤青,鼻血已经染满了她的素白色上衣,这姑娘脸上充满了痛苦和不满,胡洲无法想象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余光中胡洲注意到她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防备性的露出了尖头。
“哥,你别激动,他们听不懂你说什么。”夏阳放下耳麦,赶忙挤到胡洲跟前把他往后一拽,接着说:“小心点,这个女人刚才一直在报丧,说所有人都会死在这,诅咒人家家人都死光了,随后发疯了想自杀,有人阻止了她,最后才和别人扭打起来,据说在飞机上就闹过一次。”
胡洲挣开夏阳的手,大惊小怪,一个女人能伤得了谁,胡洲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正准备帮她鼻子止血,这姑娘果然抬起右手就猛的刺向胡洲。
胡洲一把将其手腕抓住,夺下那支笔递给了夏阳,夏阳瞬间被这举动惊呆了,张口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阳子你问她为什么自杀。”
夏阳一问,姑娘的眼神在不断躲闪,并不打算做出任何回应,哪怕是像先前那样骂几句也没有。
胡洲接着给她止鼻血,没想到她突然向胡洲的手咬来,所幸手缩得足够快,不然很可能就见血了,这人上辈子是头野狼吧!
胡洲不敢再伸手,只好松开了她的右手并把纸巾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处理。这姑娘冷静了片刻,察觉不到危险后,便松懈了久久紧绷的神经,这才开始望向胡洲,这似乎证明胡洲已经赢得了她的些许信任,至少胡洲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她。慢慢的放下了刚才那样的戾气,眼睛变得有光了。
“阳子,你告诉她我叫胡洲,我们没有恶…”
胡洲话还没说完,这姑娘倒先开口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翻译,胡洲回头见夏阳盯着姑娘在发愣,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哦哦”夏阳回过神来迅速回道:“她刚才说沉没!大地在沉没。”
“你翻译就翻译,大惊小怪什么?”胡洲说完又回头问这姑娘:“谁告诉你的?”
夏阳接着翻译道:“她爸爸。”
夏阳还没说完,这姑娘开始掩面而哭,说话一哽一咽。
夏阳继续翻译说:“她早上接到父亲的电话,她父亲在爬山,亲眼看到四周慢慢被水淹没,她父亲最后说了很爱她。”
周围开始起哄,胡洲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啥,但可以猜到这姑娘的言论又惹怒了这些人,这些人就像一群蜜蜂嗡嗡嗡吵个不停,夏阳费了很多口舌才让他们基本安静下来。
“哥,记得那个小岛吗?”夏阳若有所思的小声问道。
“海市蜃楼?”胡洲回忆起早上还和夏阳开过玩笑的事,顿时觉得很可笑,原来夏阳脑瓜子里都在想这些东西,这不缺根筋嘛!这位姑娘也只能感染感染夏阳了,其他人刚刚死里逃生,这姑娘便开始散播这些不吉利的胡话,引起恐慌,那些人想打她也就情有可原了。
“胡话你也能拼凑出来自己吓唬自己,你大学怎么上的。”胡洲教训道。这就是个恶作剧,或许这女的患有精神疾病,遭遇海上迫降使之崩溃,于是发起了疯。放任着不管确实是个安全隐患,不过现在看起来总算正常些。
“带她到图台室安顿好,你有空劝劝她吧。把应急药箱拿出来,再看看其他人有谁受了伤的,顺便让那些人少过来激她。”胡洲说完深呼了一口气,其实刚才夺笔只有六成把握,着实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若不是为了尽快给她止血,也不会这样冒险。
就在胡洲准备返回甲板时,有个老外一直在人群中向他招手,好似有什么急事。
胡洲心想求求你们放过恩人吧,这里的环境实在太难以忍受了,胡洲指着夏阳让那人找夏阳去。
正打算回头时,那人将电台的耳机举了起来,另一只手做出打电话姿势。胡洲瞬间明白过来,迅速将蹲在地上的夏阳一把揪起来。
“来了来了!赶紧的。”胡洲没等夏阳反应过来,已经朝图台室挤过去。
胡洲戴上耳机,听到对方正在呼叫,顿时感到热泪盈眶,苍天有眼,真的有船看到了刚才的信号弹,这下终于有救了,胡洲如释重负。随后将船上的情况大概和对方讲了一遍。
“好的好的,真是太谢谢了。”胡洲回话完毕,回头看了看夏阳,夏阳似乎已经读懂了湖州似笑非笑表情,一反先前的苦瓜脸,激动地与门口的那位老外击了个掌,随后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露出傻傻的笑容。
船舱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甲板,甲板上的人又告知了救生筏上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鼓掌。
胡洲看向那淹没在欢呼人群中的那姑娘,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在日落的方向终于冒出了一艘船的身影,如蚂蚁般大小,夏阳再次和船建立了联系。对方回复正全速赶来中。
时间又过了近两个小时这艘远洋货轮才到达,可能是胡洲误解了对方口中的全速,在船舶上视距一般有15-30海里,全速的话一小时左右就能赶到,不过既然已经看到船了,谁还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呢。
胡洲安排生还者上了货轮后,打算尽快向船长当面表示感谢。船长似乎也看到了胡洲,立刻表现出那种长期在海上工作的人见到它船来客的热情,短暂握手后,开始询问事故情况。
“这么多人,你们是多船结伴出海吗?”
“不是,怪我没给您说清楚。他们是一架迫降航班的生还者。”
“哦…。没关系,上了船就是一家人,放心吧,我会安全把他们送到岸边。”尽管船长没多说什么,但是他还是表现出了吃惊的样子。
“辛亏有你们,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洲再次表示感谢,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个想法,但是又不太敢说出口。
“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船长大方的说道。
“已经半天没刮风了,我们又是帆船,如果可以的话,恳请您拉一把。”
船长一口给回绝了:“这大船拉小船是违规行为,不太好办呐。”
“不耽误您,只要海面一刮风,我们自己就能走。”
船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表示拒绝。
“我可以支付您拖运费用。”胡洲补充道。
“年轻人,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可以把你们人送到港口,至于这船可以事后回来处理。”
胡洲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虽然觉得自己应该听从船长的建议,毕竟人家更有经验。但是仔细想想如果事后处理的话,这得花多少钱呐。这艘帆船可是去年花了大价钱租的,到租期30天后要在旧金山交还,现在已经过了十来天了,过时的话违约金还要付一大笔,哪有那么多钱拿来糟蹋。
“我和我船员商量一下。”胡洲说完,再次握手感谢船长的帮忙。
经过船侧时,航班生还者们纷纷上前对胡洲表示感谢,胡洲也没办法表示拒绝,一轮拥抱后,很快衣服便已经湿透。正和副机长交谈的夏明看到后,指了指自己的衣裳,感情这些人把他们几个都给抱了个遍,就差胡洲了。
“得救了。”夏明松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差点就变成泰坦尼克号了。”胡洲不自觉的笑出声。
胡洲招手把夏阳和小张喊过来,他刚才过来的这段时间就已经决定了,海面总会起风,他打算一个人留在帆船上等,让夏明他们跟船先走,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也最能节省费用的办法。万一真的十天半个月不起风,海上的食物也能多撑一段时间来等待救援,最重要的,是兄弟们能平安上港。
夏阳憋着笑摇摇头说:“胡哥,你想玩海上余生吗?”
“哥,这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小张摇头说道。
“我不是开玩笑。”
“这样吧,我和老胡留下,剩下的人先走。”夏明认真的说道。然而小张和夏阳还是不同意,你一句他一句没完。
“停停停,按我说的。”胡洲大声制止道。
“老胡你就别说了,我和你留下,你看海图那半吊子水平,万一有个好歹你家人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要是我哥留下我也要留下。”夏阳说道。
“我一个人到外国,啥也不懂啊。”小张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僵持不下,胡洲叹了一口气,也罢。说不定好运很快就会降临,出海能遇到这种事也算是一种考验吧!胡洲想了一会儿说道:“得得得,一起就一起吧。”
“你们两先回年轮号,我和老胡找船长买点东西。”夏明说道。
货轮船长卖了一些补给给胡洲,让水手帮忙送上了帆船,还赠送了一些饮料,至此告别。
货轮渐行渐远,回到年轮号,前舱一片狼藉,湿漉漉的地板,空气中还残留着难闻的气味,夏阳将通风口开到最大,随后和小张开始打扫前舱和后舱。
夏明也没闲着,在图表台检查设备是否恢复,然后研究起了海图。胡洲在甲板上观望了很久,一直没有看到任何起风的迹象。
失望中正准备回船舱时,胡洲隐隐约约注意到海的尽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胡洲举起望远镜仔细看时,发现那是一个光滑的漂浮物,反射着太阳光。
胡洲赶忙下到船舱通知其他人,然而前舱那里除了夏明他们之外,还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是那个散播谣言的神经病女士,胡洲瞬间凌乱了。
“我...正要上去告诉你这事儿。”夏阳一脸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一声不吭的吃着面包,偶尔用眼神扫一扫四周。
“她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吭声,吓我一跳。”小张解释说。
胡洲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不能对这姑娘发火,更没办法让她下船,冷静了片刻转问道:“谁把我衣服给她换上的?”
夏明和小张都盯着夏阳,夏阳耸耸肩说:“我随手拿的,没注意。”
“你咋不拿你的给她换上。”胡洲骂道。
甲板上,胡洲递给了夏阳一个望远镜,重新定位到了那个漂浮物。
“你觉得那是个什么东西?”胡洲问道。
夏明放下望远镜,把四周都看了一遍,茫茫大海,只有这一个漂浮物。
“距离有些远,可能是什么海上垃圾吧。”夏明分析道:“别管它了。”
“要不开船过去看看。”胡洲再次举起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道:“万一是个救生艇呢。”
“你救人救上瘾了吧?”夏明向胡洲偏了一下头,仿佛在看一个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