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流刃,风口暗刀,终是人言可畏
清晨的松峰一如往常般,浮着袅袅的薄雾,姑娘提了竹篮,装了檀香供奉,脚步轻快地往山上走去。她走走停停,眉目四顾,时而抬手摘一两颗枝头野果,时而低头闻一闻野花芬芳。不远处传来淙淙的流水声,穿过一片矮矮的灌木丛,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便蜿蜒在眼前,姑娘弯下腰身,放下竹篮,双手捧起一汪溪水,小心翼翼的移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她弯起眉眼,勾起了唇角,仿佛饮下了甜美的蜜糖。“当~”远处山腰上传来一声古朴的钟声,惊起了林间一片睡眼惺忪的鸟,也让在溪畔掬水的姑娘,急急忙忙的挽起竹篮,快步往山上走去。
山上的青松观不知已经立在这山腰上多少年月了,传言当年有位仙人游览人间,路过这松峰时口渴难耐,见这松溪清冽,便降下云来,饮水止渴,果然这溪水不负松峰钟灵毓秀,入口清冽,回味甘甜。仙人解了渴,心中欢喜,索性停留下来,在此地开坛讲法,授人长生。山下小镇中百姓见了仙人临尘,心中崇敬,故在山间溪源建了这青松观,日夜供奉香火,以求仙人保佑。这刚刚传来的杳杳钟声,便是这青松观上的道长散了晨功,开门迎接朝拜的信钟。
姑娘紧赶慢赶,总算在这开门迎客的第一刻,赶到了青松观门前。她整理了衣衫,捋了鬓发,熟门熟路的走入观中,此时正是观中散了晨功的时辰,小道长们颂了黄庭,正往观中各处去准备迎客,姑娘往那三清殿中去,正与小道长们来往相迎。一般女子见了外男,哪怕是观中道长,哪个不是含羞带怯,垂目颔首,不敢多瞧一眼,而她反倒东张西望,像是在寻什么似的。此时,阶上走下来个年方十七八的小道长,星眉剑目,挺拔俊逸,人间虽已四月初,但山中仍旧春寒料峭,道长们为避晨寒,仍大多会着厚实的衲衣,而他仿佛不惧这清透寒意,只着一身靛蓝的海青,倒是衬得他如同林中青竹,平添了几分英气。
只见他足下生风,快步走到姑娘面前,还未开口,脸上便挂起了一抹淡笑,这一路走来抬头四顾的姑娘,此时也仿佛天边晨曦尚未褪尽,腮边也染上了晨光的残红,小道长刚做完晨功,头上的热汗还未消退,姑娘见了,赶快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伸手递了过去,待小道长接过后,便低下头快步往三清殿走去,小道长接过手帕,还未擦汗,先送到面前,轻轻地嗅了一下,然后细细叠好,放入怀中,回头看向那个急匆匆的背影,脸上不禁挂上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姑娘燃了檀香,摆好供奉,便跪在了殿前蒲团上,之前仿若脱兔般的性子,此时也收敛了起来,只见她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虔诚的跪伏在蒲团上,心中默默祈求;小道长也到了灵官殿前,他立于殿前台阶之上,回过身向三清殿方向凝望过去,目光仿佛穿过重重殿宇落在了那团小小的身影上。
小道长出生之前,母亲曾梦到有仙人怀抱一婴孩从九天之上落入凡尘,遂以为真,逢人便讲这孩子是仙人所赐,上苍血脉,正巧青松观的道长下山采买,听到这般说辞,便将这孩子收了去,从此养在观中,清心寡欲,不染凡尘,潜心向道,以求达至天人之境,岁月流转,日夜更迭,当初小小的孩童如今也早已抽条,那颗一尘不染的心,在遇见姑娘的时候,仿佛也找到了新的跳动节拍。
姑娘跟小道长两厢情悦已久,自青松观赠帕定情后,更是难耐相思,频频往来,不知何时,小镇中突然传出这样的流言,说青松观的小天师不修大道,倒羡红尘,与姑娘相交甚密,常常不知天地为何物,不明三清为何神,怕是难在成仙,庇佑此方水土。此言论若是搁在豪城重镇,顶多就算是一桩风月艳事,可放在这松峰下孤僻的小镇,那便是通天大事了,镇中百姓常以仙人曾在此授道自喜,又觉累年顺遂也全拜仙人庇佑,无人不期盼着小天师可登仙门,护这方水土,此时传出这样的事来,便是断了全镇的福荫,绝了仙人再临的念想。
凡人愚昧庸碌,常为自己奔波,如今有人不让小天师登仙门,那自是不可,小天师德高望重,又是托付仙路之人,自然不能如何,于是,姑娘便成了这绝了全镇福荫的罪魁祸首,起初镇中人还收敛着些,仅仅是在背后窃窃私语,后来则变本加厉,不仅当面指责,言语难听,更有甚者趁那午夜之时投石于姑娘家中,石上附字“不知检点,不尊女德,红颜祸水,转世妖物”,姑娘父亲日日愁眉不展,母亲夜夜泣不成声,不消几日,便形消骨瘦,小道长急得五内俱焚,但却无能为力,只能日日跪在三清殿前,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期望能早日摆脱诸般困苦。
小道长这边铮铮铁骨,宁死不屈,可是急坏了青松观的各位道长了,他们对小道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乃至搬出了三请大神,四方天帝,却也尽是做了无用功,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前去请求姑娘,断了这神鬼俱弃之情,道长下山,自是百般无奈,可却成了压死姑娘一家的最后一根稻草,青松观的道长,除采买外,常日里从不下山,今日联袂而来,这般恳求,竟是为了这不知检点之人,镇中百姓纷纷怒不可遏,或是持刀,或是提棒,俱是冲入姑娘家中,将姑娘绑了沉潭去,姑娘双亲伏地,苦苦哀求,可百姓们不为所动,竟真将姑娘双足缚之,又坠以巨石,沉入深潭,让姑娘与小道长从此阴阳相隔,相见无日。
观中小道长闻此噩耗,哀莫大于心死,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浑浑噩噩数日,镇中之人不能会其心中殇恸,反觉小道长一头白发更似仙风道骨,真是可叹可笑。
数年后,松峰青松观中忽现万丈金光,腾空而上,而后化为漫天紫气,翻腾不止,又有人影,青袍猎猎,白发翻飞,立于晴空之中,披霞御风,双目生光。镇中百姓无不喜极而泣,纷纷伏地拜倒,口中大呼仙人。
待天象散尽,众人纷纷携家带口,赶赴青松观,可青松观山门紧闭,无论百姓如何哀求,尽无一言传出,百姓复而拜倒,声声泣血,哀哀恳求“望仙人垂怜,庇佑我等”可仍旧大门紧闭,无人应答,百姓中人心有不甘,日夜守候,不知多久,观中传来幽幽长叹,“寒潭孤冷,我会在这守着她,直到峰峦落尽江海枯,直到日垂月落天地寒,你们走吧,从此松峰山门不开,尘世再无仙人。”
仙人闭山门,不惶江海分,不恐青山老,唯惧贪与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