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今天如此辛苦,但是并不是每天都会这样。
我们第一周军训将要结束,下一周将有其他安排——我已经知道了我和诺寒会被分入军体拳方队了。
但是在连队被打散之前,还有一次三公里的晨跑,我们将在四点半开始晨跑,意思就是我们几乎要在四点就起床,然后马上去操场集合。
这可苦了尹少爷,平时就是起床困难户,四点起来还不要命?
我们前一天学习了如何扎被子和需要带好那些装备。
北京的天其实也不能说有多么黑,很多时候因为雾霾和霓虹灯的原因,夜空常常呈现出不同色泽。但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夜空,我最喜欢的是小时候在叙州的时候抬眼可见的黝黑的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就是纯粹的黑,辨别不出任何其他的色彩。那样的夜空才像是有无穷的容量,任何星辰光热投射其中都不能掀起一丝波澜,都被通通吸摄进去,来者不拒,包容万物。
来到操场,一片漆黑,孤独的灯光艰难地支撑着黎明前的黑暗。此时北京的凌晨完全不是凉爽,这在我们南方绝对已经可以用寒冷来形容了。
我突然发现,寻找教官是一件难事,而且有些同学渐渐走散了,现场变得有些混乱。
不少人——包括我,三两成群地四处奔走,寻找自己的连队,向其他教官打听也得不到答复。诺寒也不知道半路跑哪去了,他本来就不发出什么声响,一不注意就无影无踪了。
正当我迷茫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双眼睛泛着幽幽的蓝光,冰冷得像是野兽的凝视。
那股寒意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肯定是诺寒。
我马上追上他,果然如此。
他似乎已经发现我了,正等着我来,见我跟上来就转身引路。
“这边。”
我这时有种无力感。我自小的优越感还是比较强的。毕竟有那样的爷爷,学习了那么多技艺。但是如今三番两次都是靠这个有交流障碍的“诺蛮子”来帮助我。
这次不止是我,我还带着信任我的一些同学,我却不能带他们找到连队,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真的有些自责。
我正反复地剖析自己,透过旁边连队间的间隙,呆呆地看着还在不断奔走的人。
其中忽然出现一道有点显眼身影——她在走,没有仓促、惊慌、忙乱,更准确地说像是在闲庭信步,与周围的气氛相比格格不入。
本是一眼略过,但我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画面——那次训练时越过诺寒远远地看见的那个女生的身影。
我想确认,这个一次又一次从我视野里出现又消失,却不曾正式相见的这个女生。
我什么也没有想,甚至意念都还没有传达到四肢,腿就已经迈了出去。
当我跑过中间的那一排方阵,四处张望寻找时,却再也没有看见一个如刚才那般风雨不惊的身影了。
“真是的!”我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低吼了一句。
“怎么了?”
诺寒的声音像一盆凉水一下把我浇醒了。
我怎么这样激动?不是要主一持中吗?我的功夫又退步了吧。难道是今天睡眠不足?
我有些无力看了一眼诺寒。
“没什么,没睡醒吧。”
回到连队,依旧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脑中浮现了一丝灵感,却在桌前反复创造,甚至几天都没有将那点灵感转化成诗歌,只能眼睁睁地让稀微的灵感飘散无踪,白白成了一次难再相见的离别。
团长来讲了些什么,然后就分批开始跑步,郑东山举着我们三连的旗帜在前面领跑。
因为军训时期是没有周末的,所以这次完成晨跑结束后留了一上午给我们补觉休息,下午则是重新分配。
一股黑绿色的洪流开始绕着顺大的主要街道流动,无声但有力。
结束后,我们就回去休息了。
到了下午,由于胡教官将要负责军体拳的教学,强行要诺寒去参加军体拳方队。诺寒又不会拒绝他,而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诺寒看了我一眼,我也就报名和他一起参加了军体拳。
今天晚上还有特别的联欢会。各个连队分批组合,六个连队围在一起。还有音箱话筒,让大家上来展示才艺。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好拿出来展示的才艺,太极、弓箭、围棋,都不合适。人无完人,我唱歌实在不动听,自我长大进入变声期乃至结束,再没有了唱歌的天赋。
虽然我平时喜欢穿汉服、长衫,但那是因为我从小就这样穿,不觉得有什么。我其实不喜欢太张扬,这也是爷爷反复告诫我的。
有个教官来担任主持人——当然不可能是胡常。
“同学们安静!安静——我现在来宣布一下联欢的规则。男女双方,交替进行才艺表演。表演者选择下一个表演者。就比如:男生表演完之后,就在女生方阵里面选择一位女生上来表演,这位女生表演完后又选择一位男生起来,依次类推……”
又是讲规则,又是整理秩序,好一会儿才正式开始,期间还有教官在下面检查手机。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欢声笑语,沉浸其中,我实在不是十分喜欢这种气氛。我知道此时诺寒也是这样的想法吧,难得和他感同身受。
我坐着冥想着,沉淀心中的尘埃,再将它拂去,就像王阳明所说的“扫除自蔽”。
在武当山上时就天天冥想两个小时,久而久之还是能有一些感悟,至少心是通明的,最能直接地明白那种心外无物的境界。
心,时而在树,时而在草,时而在山,时而在水,天涯海角,车海人潮,大漠戈壁,高楼大厦,再上九天揽月,纵横天宇,握斗踏参,跃进宇宙尽头,瞥一眼最深处的黑暗,又抽身回来——还是一屋,一桌,一椅,一床,几本古书……
“大家好,我是地质系的叶轻居,我来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莫念》”
我的思绪刚刚从武当山回来,叶轻居居然开始表演了,说起来差不多这一个星期都没有见过她了。
她唱得的确不错,深情款款,就像想要南飞的孤雁迷茫踌躇的呼唤。
一曲终了,赢得男生女生的广泛称赞。
唱完也就证明叶轻居要选一个人来接替她表演了,许多男生纷纷举手。
我心里一下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叶轻居径直朝我走来。
“你来!”
“我又不会表演什么……”
“那你就朗诵《洛神赋》给我听。”
“规则里面你还可以指定我的表演内容吗?”
叶轻居意外地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诚意正心即可!”
我听了不禁也笑了: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
“说什么呢?别磨磨唧唧的!人家姑娘邀请你你就来。”
教官开始催我了,我走到中央。
“我是地质系的易封。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带来朗诵《洛神赋》。这篇古文应该有些同学不知道,我简单地为大家介绍一下:这篇《洛神赋》出自三国曹植,写的是曹植在洛水边遇见一位女神,也就是洛神。然后对这位洛神的外貌、神态、动作、行为、语言进行了详尽的描写,然后表达了自己对洛神的爱意,和人神道殊,爱而不得的痛苦,最后是洛神消失后的悲痛和无穷的思念。
好,接下来请大家欣赏。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
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
……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
……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铛。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排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我知道我起码朗诵了五六分钟,我一但朗诵起来便会把其他所有的事都抛在脑后,似乎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朗诵过,不过这样也让我难得尽兴。
现场沉默片刻,才响起了掌声,或许还有些议论,但没有什么叫喊和欢呼。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
这下我才又发觉了一个问题——我需要将话筒转交给另一位女生。
虽然气氛不热烈,但是举手还是很积极的。
我下意识地寻找了一下那个女生,但是我本来就没有记住对方的面容,在夜里,所有人穿着一样的衣服都坐着不动时更难发现。所以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忽然发现木雨曦就坐在我面前的第二排,而且她也在举手,我也就顺势给了她,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听完叶轻居唱歌,木雨曦也唱了首歌,但是并不像叶轻居那般沉重。她的歌曲则是悠长的古风歌曲,令人耳目一新。
这个联欢本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难得我参加一次,还是挺高兴的。
我唯一觉得如鲠在喉的是迟迟得不到那个女生的消息,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回寝室后洗了个澡,准备看会儿书然后睡觉。
今天趁热打铁温习一下诗词。
将结束欲睡时,看看手机有没有什么消息。
咦,又有人加入心学社了?
我瞟了一眼那人的名字——冷宵。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个冷宵可以说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
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有等下次心学社开社团会议时才有见面的机会。
你就不能乖乖地见我一面吗?
顺手填首词,发一条说说:
“十六字令
楼。
久望三山能耐愁?
人何在?
一面安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