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后正好遇上晚高峰,但是我已经比较习惯了——毕竟高中三年的暑假里来北京学习弓箭时就已经见识过了。到达顺天大学后,天幕渐起,我心里虽然还存留着些许兴奋,但是这始料未及的离别还是让我怅然若失。
幸好迎新的学姐学长要坚持到九点——真是心疼他们,估计我也逃不脱这种命运。
领完被褥和军训用品,来到宛园六十五号楼二楼207,有一张床已经铺好了,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像是个军人叠的被子,但没有人。
我整理好东西,去食堂吃完饭回来,突然觉得一切发展的太快了。
古人进京赶考少说都要花十天半个月,而如今只要两小时。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或许在有视频通话的现代,不用什么道别吧,只要想联系,天涯若比邻。
但正是如此,真正的离别变得珍贵且难以预测,离别让人更难以接受。有时我对爷爷的过度自信和专制实在不满,比如这次。难道有太多的方式可以和亲友取得联系,离别的仪式感和悲伤感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吗?
虽然有些烦躁,但我还是拿起手机给爷爷打电话报平安:“喂,爷爷,我到顺大了。”
“哦!好的。你明天生日准备怎么过呢?”
我心里更加不快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准备再去长城看看,反正我也不喜欢蛋糕之类的东西,况且也没有人陪我过。”
“哈哈哈!你小子还在生气啊,都成年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跟你爸还有点像。你放心吧,你不会无聊的。”
“有什么可笑的,我和他根本不一样。还有,什么不会无聊?”
“没什么,挂了。”
“唉,说清楚嘛!别……”
手机的忙音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想叹息又作罢——老是长吁短叹很容易变老啊!
既然无事可做,就读书来打发漫漫长夜吧。最近迷上了王阳明的心学,这个儒家的重要人物在课本里提到得极少,让我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十点半,我开始睡前锻炼。话说我的太极拳可不是什么花架子,是有实战价值的。其实任何武术都需要扎实的基本功做支撑,而不是靠流派来分优劣的。有了扎实的基本功,再讲拳路和技巧,才能出奇制胜。别看我文绉绉的,但是我的体力和力量方面绝对不弱——六年暑假的武当山不是白爬的!
此后我一直都有睡前锻炼的习惯:俯卧撑、仰卧起坐、马步……练出汗水后来场淋浴最让人心旷神怡。
去一楼吹干头后回来就是睡前最后一步:太极拳二十四式。
睡觉。
此夜多梦,竟都是长城!砖石、夕阳、行人、雄峰,还有那个长发女孩和蓝眼少年。难道爷爷所说的未来提示就是指梦?
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的过生方式——步行去长城!
六点我就出发了,带好干粮和采文用的纸笔,还是穿一身长衫。当然,还要带着爷爷嘱咐要刻不离身的青铜龟甲。
一路导航,一路快走,比起武当山崎岖的上山路,这些平关大道不要太舒服。
我走得甚至有些麻木,似乎是为了发泄什么,是在和什么斗气。毫不停歇地走,根本不记得沿途有些什么景色。让我想起那些晋朝吃了五石散暴走的文人,那些文人好歹是酣畅淋漓的,但我的心依旧不平静,依旧不痛快。
路程遥远不可否认,活活走到下午四点,终于到了景区入口。
我才想起来,今天不仅是我的生日,也是七夕节啊!贵得出奇的玫瑰有种迷人眼的感觉,但玫瑰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一句生日快乐——为了练习各项技艺,我舍弃的不仅是许多现代娱乐,还有人际关系。
虽然我高中也担任团支书,但我和别人打交道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和每个人都相处和善,但是很难融入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也不共同娱乐,很难和谁深交。
我喜欢诗歌和传统文化,但我偏偏又是在理科班里(谁让我选的就不多说了),不打游戏,不看动漫,不爱打球,渐渐地其他人觉得我自命清高、特立独行,不由的和我保持距离;我知道我身负爷爷的厚望,难以改变自身,也只得承受这份孤独。
西边的天空变得空旷起来,阳光愈发强烈——看来今天应该会有个美丽的黄昏吧!
走上栈桥,登上八达岭,头顶青天,步履雄关,面迎和风,胸中那一点浩然气一下子被释放了,满腔的愁苦迅速转化为直面天地宇宙的干天豪气,快哉!
“水调歌头
昨宵风雨骤,今朝已成年。匆匆岁月,四季韶华不留闲。恍然江南山水,转眼云烟缥缈,千里隔中原。欲登八达岭,雄关忆戍边。
系二京,临三辅,游顺天。不为浮名,愿平天下正人间。上有七夕聚散,下有百般恶善。大道自刚乾。红尘炼心体,高举揽方圆。”
灵感不会停留太久,就像美丽的云彩转眼就不见踪影。拿出纸笔迅速将这首酝酿已久的词写了下来。
我对长城总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我来这里。
不知是因为明朝是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还是因为清军南下屠戮几千万中原人和清末的丧权辱国,我在心里总是偏爱明朝。北京城早已在满清两百年的历史中被浸泡成了满清风味,只有长城,只有这巍峨的长城历经四百年沧桑屹立不倒,还盘桓在八达岭上,无声地展示着中华儿女的雄伟英姿。
这或许正是长城的魅力所在。
我毫无目的地在长城上漫游,我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拥挤的游人的喧嚷,只有我,只有这长城。我可能可以理解“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这种无奈的孤独了吧。
这里,好像就是这里!我看到一处角落,面向夕阳,城下山岭蜿蜒。
我一下有那种在梦中见过的感觉,虽然我浏览过将这种感觉解读为大脑痉挛的报告,但是我确信:这的确是卦中、梦中所见。
走一天了,索性就在这欣赏会儿夕阳吧。
“云淡秋空·长城吊古
云淡秋空,燕山落日,蛇岭鹰风。金戈铁马,狼烟烽火,秦汉英雄。
忆明军在此,关内辽东。一朝城破,八旗汹汹。如今临下,心弦难松。”
今天的灵感的确不少。等等,这夕阳怎么也那么熟悉?连腰间的青铜龟甲似乎都在隐隐发热。
我不经意的转头,似乎剧本到了转头的时候,而那长发少女竟真的按照剧本出现在了那里!
肃穆的身影,如瀑的黑色长发,如卦中所见。但这次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长睫毛下的眸子没有任何感情的波动,平静得像明镜般的碧潭,深邃得像凝滞的星河。
不及细细观察,我就把视线拉了回来——我这样饱读诗书的儒家子弟,自然应该非礼勿视。
但我的心弦却已经被拉动了,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在我的鼻尖缭绕。
究竟这个女孩和我会有什么关系呢?
诚意正心,我只是想和别人友好地攀谈几句,我长得还算清秀,又不像轻浮的富二代(可能算是富三代),只要是不想入非非,有“礼”就可以了。对,诚意正心即可!
可就在这时,这幽香中忽然杂揉进了微弱的吟咏声——像是森林里的精灵在喃喃低语。
我尽力听清声音的内容,似乎是一首词:
“秋雨黄昏,心绪随云翻起。写回文。易醉西阁冷,难封尺素存。
一宵寒夜梦,明关轻诺人。那堪单骑去,不相闻!”
嗯?怎么好像有我的名字?
我又回味了两遍这首词,但是毕竟没有文本,声音又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可以和她谈论这首词呢?但这样不就表明了我在偷听人家了吗?这还算“礼”吗?
算了,知行合一,总归要行,行才是知的功夫。
“请问这位……”我又转过去时,身旁空空如也。哦,还剩几缕斜阳。我也替我自己捏了把汗,合着我摇摆半天只是白费工夫!
算了,大不了算一卦。有缘自会相见,何必强求。
等着整个夕阳被收入山中,满天晚霞熄灭如灰,我也开始下山了——我当然也不能再走着回去。
这刚出景区大门,就远远看见另外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广场的那边——一头亚麻黄头发,一身黑色紧身运动服,背一把青黑古朴的木剑。
是那个少年吗?我不由自主地冲上去,正当我离他还有三米远时,他突然拔剑转身,剑尖直指我的咽喉!
卦中的场景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