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报好了古琴的课,接下来就该正常上课了。
在整个地质系上课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冷宵的身影——因为老师要求课前两个班全部点名,所以我也就确定了她的名字。
但我不敢再去招惹她,诚意正心即可,该解开误会的时候总会解开的,我只需要保持自己的初心。
心学社商定在周四下午进行第一次社团会议,我才一下子想起:冷宵不也是加入了心学社的吗?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交流。
玉生庭说等这个星期再缓冲一下,下周一两个班一起把各自的班委选出来。
余凉生的确说话算话,这周二下午一定要请我出来吃顿饭。
我们在寝室楼下碰面,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内敛。
“我还以为关秦月会会一起来。”
“她说不想和你吃饭。”
“嗯?”
“额……她另外有饭局。易封,你真的没有其他衣服了吗?虽然好看,但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左顾右盼,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都没有了。
“这有什么,这是唐代样式的圆领窄袖,经典的红色……”
“易封,我们快走吧。”
说罢余凉生就有些快地走了,也不用这样躲着我吧……
过了一会余凉生才有些和我说话的勇气:
“易封,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你有什么推荐吗?我还没有怎么在学校里面的这些餐厅里吃过饭呢。”
“那……去吃羊肉泡馍吧,我觉得那家的羊肉泡馍还行。”
“那好啊,陕西的羊肉泡馍还是比较出名,既然你都说好吃,那就去尝尝吧。”
来到那家餐厅,门口收银台的男子便欣喜地和我打招呼:
“学弟,来吃饭啊!”
我看他很眼熟,还好我还有点记性,是心学社的沈民天学长。
“沈学长,你在打工吗?”
“是呀,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你是……”
“易封。”
“对对,今天也是穿的……看起来是唐服。”
“沈学长真是有眼力。”
“吃点什么?”
“就是羊肉泡馍,凉生,你还要什么吗?”
“我不要什么了,晚上我也吃得少。易封你要大碗还是小碗?”
“就小碗,我也吃得少。”
“学长,就来两个小碗的羊肉泡馍。”
“好嘞。”
我和余凉生拿了号牌找地方坐下了。
“下周就要选班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上。”
“凉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想要竞选什么?”
“团支书……”
“那你就更应该有气势,要有不容置疑的魄力才行,不然这些省状元、市状元,各路豪杰怎么可能服你管?”
“我就是……没有什么经验嘛。”
“其实大家来到这儿,心里都是有点傲气的。就算是你当选了,你这样的状态今后的工作也不好开展。”
“那我该怎么办,其实……我也想过,我……我也不想让秦月失望啊……”
我看他已经羞得说不下去了,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他希望能成功竞选的愿望。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就是好事,你也不能总是想着依靠关秦月,要让其他人知道没有关秦月你也可以做的很好。
你要摆出你的优势,临时班委这几天你干了什么,把你自己独立的成就说出来,拿出你的诚心来,要大家真正看到你的真心实意。”
“这我都知道,但是有些时候并不是诚意正心那么简单……”
“如果确实有能力超群的人与你竞争,纵使输了也不会有什么……”
“易封,我也不是在说这个。易封,这顺天大学终究不是我们的高中,这在北京也不是在西安、在南京呀。”
我听了沉默片刻。
“两碗羊肉泡馍,来了您嘞!”
我看着羊肉泡馍腾腾的热气,有些朦胧,也有些明了。
有些问题的确真实存在但又令人无可奈何,就像王阳明擒得宁王,最终却换来数年流落江湖,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吧。
“你说的问题的确存在,即便如此我们仍应该努力,甚至竭尽全力、奋力一搏,我们总归要有在那一刻拔剑出鞘的勇气,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魄,能不愧己心,我认为自然就不会有遗憾了,也能让关秦月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要畏畏缩缩的,管他北京南京,把你心里的杂念扫除干净,认真干好你的工作,诚意正心是要做出来给别人看见的。”
余凉生听了也是有些惊讶:
“看来易封你的确不是一般的半仙,我刚刚心里还是有些震撼的。”
“只是有点吗?我那么费力地开导你。”
“毕竟在秦月身边呆了那么久,这点风浪还是见识过的。我再好奇地问一句,易封,你竞选那天要穿这些……传统服装去吗?”
“要不然呢?”
“额……我觉得最好不要。”
“为什么?”
“因为……易封你本来就已经很……优秀了,再穿成这样未免太……树大招风了吧。”
这衣服真的有那么别扭吗?为什么人人都要吐槽呢?
“好吧,我注意……”
我们吃完羊肉泡馍,真的还不错。然后余凉生则去找关秦月,我就只有回寝室看书。
转眼到了周四下午,我午睡起来,诺寒已经整装待发了。
“我还以为你不想去的。”
他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言必信。”
三个字言简意赅,他的语调也平铺直叙,像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但震落了我心中些许蒙尘。诚心此外也再无他意,虽然诺寒的行为简单纯粹,但诠释的是诚意正心的法门。
我和他一起到了心学社的自习室,一进门就看见了姚碧学姐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地和台下两位女生聊天。见我们两个进门,立刻转过来欢迎我们:
“易封,诺寒,快过来坐!”
前面两个女生其一是木雨曦,其二便是冷宵了。
“两位学长和老师今天都不在,就由我带着大家先相互认识,聊聊天,不用拘谨。”姚碧学姐一头短发,面容清秀,开朗大方,但行为举止有礼有节,交际能力实为少见。
“我叫姚碧,是心理学专业的,我今年大二。接下来请你们再自我介绍一下,相互了解。就从这边冷宵同学开始吧。”
冷宵一直在看书,坐在窗边,秀发像紫藤萝般优雅地垂下来,轻掩着她的面颊。她听到姚碧学姐的召唤,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才朝这边看过来:
“我叫冷宵,是地质专业的。”
“冷宵同学,很高兴知道了你的名字。”
我越过木雨曦探出头去看她,她却像是见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用小声的、却能让所有人听清楚的声音念叨:
“披着传统服装的跟踪狂居然混进来了……”
“冷宵同学,这是个误会,有必要澄清的……”
“有趣的八卦待会再说,容其他人介绍完。”
姚碧学姐打断了我的话,
“冷宵同学,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呢?”
“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的冷和宵。”
“好有意境的名字,那接下来是木雨曦同学。”
“我叫木雨曦,山有木兮木有枝的木;雨霖铃的雨;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的曦。中文系文献专业的”
“接下来就是易封了。”
“我叫易封,借木雨曦同学找的出处,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易和封,也是地质专业的。”
“接下来是诺寒。”
“诺言的诺,寒冷的寒,地质专业。”
有些宽敞的自习室一下子安静得只剩后面开着的两扇窗,呜呜地轻吟。姚碧学姐眼睛扫了我们一眼,然后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易封今天穿的又是什么样式的服装呢?”
“这是明朝的道袍。”
“你的古装真是不带重样的,怎么不去参加古风社呢?我和古风社社长许晴川还是有些交情的,我那天看你从古风社那边过来,就猜到许晴川应该想拉你入社,果不其然。”
“我平常就是穿的汉服呀,所以我认为没有什么入社的必要,反倒是应该多学习其他优秀的传统文化。”
“你现在可以说说和冷宵同学有什么矛盾了。”
虽然不是多么光彩,但当着社团里面的同学说,应该能显现的诚意吧:
“我那天去坐公交车,没有坐前面的那一班,而是坐了后面那一班,两班车之间冷宵同学就也来等车了。本来是一个专业的,打过几次照面,她又站得那么直,没有玩手机,惹人多看了两眼,上车后我去和她到招呼,便被她安了个登徒子之类的帽子,弄得我又羞又臊地坐了十多站公交车。”
姚碧学姐越听越觉得有趣,最后是掩着嘴角听完的:
“如果你有辩护律师,他会被你气死的。”
木雨曦也不由得转过去问冷宵:
“他说的属实吗?”
冷宵眼神低顺了一下,然后也堂堂正正地面对我说:
“你的确没有什么隐瞒,至少我察觉到的。没想到的有两点:一是你真的是坐那路车,而不是见我跟着我那样走的。方便再确认一下你是去的哪里吗?”
“聚元号,我在那里学了三年的传统弓箭。”
诺寒冷不丁地从后面冒出来一句:
“你学弓箭有什么用?”
“你不用管!冷宵同学,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呢?”
“还有就是没想到你那么诚实,我本来都已经准备了将你赶出心学社的说辞了。”
“也不用这么过分,不过就是问一下你的名字嘛。”
“如今知道了,你满意了吧。”
“冷宵,易封也不是什么坏人,学识也还是有的。”
木雨曦还帮我打了圆场。
“若是考进顺大连学识都没有,就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招的办法了。”
冷宵不像诺寒那样无声无息的冰天雪地,而是咄咄逼人的寒潮。
我看得出木雨曦对冷宵的言辞感到无奈,有些惊讶地问我:
“易封,你和冷宵同学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呀,要不然也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成见呀。”
冷宵倒也爽快,直接对木雨曦说:
“其他也没有什么了,那次是第一次见,后来也没有什么接触了。如果说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就是他那身衣服。”
“易封,你平时吃饭上课都是穿的这些吗?”
木雨曦好像也不相信我会整天都穿。
“是呀。”
姚碧学姐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们的谈话了:
“雨曦,你难道还没有在校媒体上看到过易封的调查日记吗?”
调查日记?什么东西?
姚碧学姐看到了我一脸惊讶,就从容不迫地说了下去:
“QQ上有不少群和墙,讨论学校里面的新闻事件,你和诺寒早就是被讨论的重点对象了,甚至还有人称你们是地质系的双璧。对于你就有人会收集你每天穿的古装,拿来大家欣赏的。”
“似乎有点可怕,这不是侵犯了我的个人隐私吗?”
“侵犯隐私?哦,那个群里法学院的学生不少,你可以去和他们讨论。倒也不是多大的事,那还不是因为你天生丽质,还喜欢穿得那么显眼,肯定会备受关注。”
“穿汉服有什么奇怪的嘛。”
我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冷宵的声音: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记得姚碧学姐应该是筛选过入社的人的吧。”
“对不起,他们两个最先来,想着往年的社团都不景气,所以他们两个的条件放得宽松些。”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不知之为不知,有不懂的自然就要讨论,不懂装懂怎么能叫诚意正心呢?”
“罢了,我便提出我的看法:你学阳明心学必学过《传习录》和《王阳明转》吧,那你肯定知道王艮拜阳明为师时穿着奇装异服,被阳明道破:欲显耳。”
“但那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是想出名,我也能感受得到。但是其他的人会怎么想呢?你如果只想做个隐世高人,自然就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但阳明心学是以儒学为本的,自然要和别人打交道,甚至要和天下人打交道。所以阳明心学的致良知是要求我们与时俱进,应变自如的。”
冷宵讲起道理来滔滔不绝,到此她戛然而止,像是要我思考,亦或是她自己也有了新的感悟。她的话也的确带给我一点灵感的启发——与时俱进、应变自如……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
木雨曦接过冷宵的话说:
“嗯,在朝廷王阳明就为民请愿,在地方上他就平叛治学,不做官时就讲学悟道。在不同的环境就做不同的事,面对不同的阶级就用不同的待人接物,这便是主一。
穿衣服也是这样的呀,劳动的时候就穿劳动时的衣服,上朝时就穿上朝时的衣服,交际时就穿交际时的衣服。不同的时期的人民也会有不同的服饰,你也知道汉朝、唐朝、明朝的主流服饰都不相同,如今是新时代不能以几百年几千年以前的平常为平常了。”
就连诺寒都听不下去了,最后补了一句:
“什么都变了,难道服饰还不变吗?”
经济结构变了,政治格局变了,文化风向也变了,服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肯定会随着这些变化。
“是我愚钝了,阳明心学本来就是三元的知行合一,强调不断变化来维新进步。这也是为什么王阳明用兵变幻莫测,攻心为上。社会文化已经越来越趋于多元化,汉服虽然作为美的服饰,但已经不适合用于各种场合了。”
“但是你真的认识到问题的本质了吗?”冷宵深邃的双眸又直视我的眼睛,“问题是你不自知,不自知意味着你连心的位置都没找到,怎么可能致良知?只是南辕北辙,你如果连大局势都看不懂,只是自以为是地生活,再是诚意正心也只能被人说是道貌岸然。”
“那你找到自己的心了吗?”
“没有,这也是我来心学社的原因。”
密集的言语一下子收了起来,大家似乎都在寻找着什么。
“既然如此,大家讨论了那么多,就来点实践吧!”
姚碧学姐打破了沉寂。
“什么实践?”
我问。
“这周末大家有空吗?我们去帮易封挑点新衣服,帮他重新找到新时代的风尚。”
咦?
附:
许晴川:今天你们心学社开会?
姚碧:对。
许晴川:易封来了吗?
姚碧:来了,今天穿的是明朝道袍,有点贵族公子哥的感觉。我还特意拍了照。
许晴川:真的吗?快点把照片发过来充实日记呀。
姚碧: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