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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密约

1918年1月25日下午,一辆专列由保定车站出发,一路不停直开天津。曹锟坐在豪华的花车上,汗津津的手里还捏着那份密电。那是大总统直接打给他的。事情这么急,这么密,这么突然,又这样事关重大,使他困惑不解,惶恐不安!

此刻,他时而徘徊往复,时而蹙眉深思,时而凭窗而坐,从玻璃窗里看着稍纵即逝的枯树和赭黄的田野,心里不只一次地发问:大总统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南巡?为什么不走京汉路而去津浦路?为什么传令我候见?是不是拿我问罪?我有何颜面见他?我跟他说吗?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在直皖两系新的一轮较量中,皖段占了上风,而冯直连连败北。冯国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免去段祺瑞国务总理和陆军总长之职。可段祺瑞不甘示弱,对冯国璋连连发动凌厉攻势,使冯国璋首尾难顾,连连退却。冯国璋的新总理王士珍软弱无能,冯国璋又是个多谋寡断之人,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在免段二十二天之后,被迫重新启用段祺瑞,给他个“参战督办”衔。冯国璋本想给他个“闲差”,安抚他一下,把权力只限于对外“参战”上。结果适得其反,参战督办既不属于内阁,又不属于总统管辖,对内可以调动军队,对外可以专擅独裁,反倒成了上管君、下管臣的“太上政府”。冯国璋自作聪明,反弄巧成拙。

曹锟的专列驶抵天津老龙头车站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一下车,四弟曹锐、七弟曹锳、警察厅长杨以德等人,早已在车站迎接。站台上下岗哨林立,车站内外戒备森严。曹锟无意多问多谈,只寒暄几句,便乘车去曹家花园休息。只有杨以德、曹锐、曹锳随他进入内室。曹锟坐下说:“我这次匆忙赶来为了一件事:今晚十二点左右,大总统南巡过津,可能在天津下榻。你们要做好接迎准备,绝对保证大总统的安全。时间不多了,以德、曹锳,你们快去准备吧。”

“要不要检阅仪仗队?”杨以德问,“还准备乐队吗?”

“电报说一切从简。”曹锟说,“我看全免吧。”

“随员是不是也安排住处?”曹锳问。

“除了少数贴身随员,其他人在车上过夜。”曹锟回答。

曹锳和杨以德去张罗,室内只剩曹锟和曹锐二人。曹锐疑惑不解地问:“三哥,冯总统为何选择此时南巡?战场在湘鄂,理应走京汉路,何以走津浦?我看有名堂,会不会到南京去?”

“我也这样想。”曹锟分析道,“目前,直皖斗争已白热化,老冯又连连败北,李纯遭到督军团围攻,装起病来。南京是老冯的大本营,他的势力范围在长江下游一带,去南京是极有可能的。”

“他去那里干什么?”曹锐思索着说,“是不是去组织临时政府?”

“对,我也有此看法!”曹锟惊恐万状,“要真是那样,他一定要进行北伐,矛头不是南方,而是主战派。厉害呀!这是杀向主战派的杀手锏,一旦实现,后果不堪设想啊!”曹锟如火烧屁股,坐立不安起来。

“嗯,是可怕!”曹锐说,“三哥,您在督军会议上是盟主,主战通电,反对恢复旧国会都是您的领衔,您又把大部兵力派往湖南,假如真的打起来,咱连个看家护院的军队都没有啊!”

“哈哈,”曹锟诡谲地笑道,“不用担心,真的到了那一步,老冯也不会打我。出兵前我曾面见老冯,把实底儿告诉他,我不会长期上老段的贼船。一旦副总统到手,我就跟他划清界限。”

“那就好,这次大总统来了,好好跟他交谈一下。”

“那是自然。”曹锟说,“你当省长的事差不多了,老冯、老段都已点头同意,不久便可行文。我打算2月上旬去湖北督师,临行前把直隶正式交给你。”

“哎,好好,多谢三哥成全。”曹锐兴奋异常,“咱的合股生意办得很顺利。”

“好,干吧。”曹锟野心勃勃地说,“直隶是咱的,不久,北京政府也是咱的!”

“对,有三哥这棵大树,俺们荫福非浅。哎,把您来的消息告诉嫂子吧?”

“一会儿我给她打电话吧。这次准备接她去保定,再有两个月就生了。谢天谢地,我都五十七岁了,该有儿子了!”

吃完饭,曹锟跟陈氏通过电话,又躺在床上吸足大烟,墙上自鸣钟敲了十一响,曹锟高声喊:“备车!”

曹锟穿好戎装,系好武装带,配上功勋章,拿着文明棍,坐车去了老龙头车站。沿路实行了戒严,站上布满岗哨和流动哨,京津军政大员早已来到车站候车室迎候。十二点多钟,有人报告:“总统列车到!”众人在曹锟率领下,稀里哗啦跑上站台,恭身迎候。

少顷,一辆轨道车开来。车上站着十几个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的大兵。相隔一里来路,是一辆军车,车上载满全副武装的官兵,足有一团人。又过几分钟,总统专列才开过来。说是专列,其实也是军车,除冯国璋乘坐的车厢外,全是杀气腾腾的大兵,也有一团之多。曹锟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心想:“总统出巡为何带这么多兵?为何这样行色匆匆?难道真是……”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使他不寒而栗……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曹锟等三五大员登上总统花车。只见冯国璋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稀稀落落的花白发须,衬着瓦刀样狭长小脸,灰蒙蒙的眼睛幽暗而忧郁,本来他就身材矮小,只半年多就又小了一号,显得更干瘪矮小了。一看便知,他这个总统当得何其艰难!曹锟心中涌起一阵怜悯,赶忙上前敬礼、问安。曹锟托着将军帽说:“卑职曹锟恭请大总统安康!”说着深鞠一躬。

“哈哈,”冯国璋握住曹锟的手,“仲珊,听说你得一佳偶,这回该让愚兄一睹芳容了吧?”

众人笑起来。曹锟红着脸说:“真不巧,前几天去了保定。”

“这么说,我该抱憾终生喽。”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冯国璋指着随员问:“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曹锟举目而视:有总统府秘书长张一麟,军事处长师景云,卫队总长何绍贤,副官长张宗昌,文承宣官田鸿恩,武承宣官李恩重,内务总长田文烈等。曹锟说:“认识,认识。”说着,同他们一一握手。之后,曹锟转体九十度,退到一侧说:

“请大总统起驾!”

“好。”

说着,冯国璋在前,众将官在后走出花车,经过简短的欢迎仪式,冯国璋去曹家花园下榻。曹锟早为冯国璋布下接风盛宴。冯国璋是个精细人,虽然仕途多艰,危机四伏,但他还是谈笑风生,既看不出忧伤,更看不出对曹锟的不满。可曹锟却心神不安,疑神疑鬼。他不敢正视冯国璋的眼睛,不敢让宴会冷场,害怕有人涉及南北战争、府院之争、督军团会议、恢复旧国会等话题。冯国璋偏偏隐而不发,不涉一字。这便更增加了曹锟心头的沉重感。曹锟对冯国璋下榻他的公馆既喜且忧:喜的是这足以表明其身价之高、人格之重;忧的是这样会使老段和主战派醋性大发,生出许多猜测和嫌怨。他希望宴会早散,又害怕早散,害怕单独跟冯国璋交锋,害怕令人局促尴尬的局面,犹如丑媳妇怕见公婆那样……

冯国璋吃得不多就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擦嘴说:“你们慢慢吃,我休息一下,明早六点出发。”说完,转身走进内室。曹锟会意,赶忙放下碗筷,拿起烟盘跟进去,回手关上房门,讨好地说:“要不要找个小妞儿陪陪您?”曹锟想来个金蝉脱壳。

“不用。我们边抽边谈。”冯国璋抓住他不放。

曹锟的心怦怦直跳,表情十分不自然,心想:真倒霉!只好硬着头皮周旋。

冯国璋抽足大烟,来了精神,不无伤感地说:“啊,我们都老了,你今年大概也五十七了吧?”

“是啊,”曹锟说,“大总统也到花甲之年了吧?我记得您比我大三岁。”

“老弟,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吗?”

“哦,记得,记得,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样。”

“是啊,”冯国璋心驰神往地说,“好像是光绪九年,你大概只有二十一岁,刚入伍一年,我们相聚在天津北洋武备学堂。有陈光远、王占元、雷振春、王士珍、你、老段……一晃三十六年过去了,我们都变成白头老翁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工夫。”

“想来,你跟老段第一次见面,就差点儿动起手来。”

“是啊,”曹锟故意说,“老段太霸道,瞧不起人,不是你们拉劝,我当时真的动手了!”

“啊,是霸道,”冯国璋愁肠百结地说,“跟他共事简直活受罪!我从未见过这么别扭的人,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事事都得他说了算,把别人当奴仆,自己当太上皇。可是竟有人助纣为虐,甘心捧他的臭脚。”

一句话戳到曹锟痛处,脸火辣辣的。冯国璋自知失口,也不好意思起来。

曹锟不安地说:“大总统,我是个糊涂人,我对不起您……”

“老弟,”冯国璋道,“你的确走得太远了。你把大部兵力投到南方,自己当光杆司令。这场战争打赢了,好处是人家的;打输了,损失是你自己的,太不值得了!老段就是给你个副总统,有黎元洪和我做镜子,你也不会好受的。你搪得了老段,搪得了小徐、曾毓隽、倪嗣冲、张敬尧吗?你有对付他的七狼八虎吗?你的江山是坐不稳的。何况,副总统一说只是画饼而已,他不会轻易给你的。老弟,你要三思啊!”

“大总统,”曹锟解释道,“您要体谅我。我此番出兵,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已经在众人面前拍过胸脯,又发过主战通电,只能硬着头皮做做样子。我保证,只要有适当时机,我会给老段个样儿瞧瞧的。”

“教训一下南蛮子也好!”冯国璋愤然道,“前不久,我曾发过‘停战布告’,命令南北各军各守原防,停止敌对行动,我苦挨苦撑这个和局,极力为西南派说话。谁料,他们组织什么‘护法军’,于1月18日向北洋军发起攻势,相继攻占岳州,至此,把北洋军全部赶出湖南。这一来,使我进退失据,十分被动,主战派更有主战口实,唉,局势险恶啊!”

“大总统,”曹锟说,“您放心,我一定把岳州夺回来!给你出出气。”

“唉,看来只有如此了。”冯国璋说,“不过,你可不要走得太远,要适可而止,最多拿下长(沙)岳(州),万不可打出湖南。吴佩孚可靠吗?你把兵权都交给他,他不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此人很重义气。”

“那就好。要随时约束他,你要把重点放在直隶,防止有人鸠占鹊巢。希望老弟不要出尔反尔,心口不一。”

“放心吧,我绝不会再干傻事了。”

“好啦,你我弟兄多年,我是相信你的。”

“大总统,我有一事未明:您这次南巡,还有……别的目的吗?我好早做准备。”

“哈哈,”冯国璋城府甚深,岂肯宣示真意。他笑道:“此行目的有三:一督战,二巡阅,三散心。如果还有第四的话,那就是找老弟兄们叙叙旧情。大概七日可归,三弟不必多虑。”

“啊,这就好,好。”

自鸣钟敲了三下。冯国璋打了个哈欠,说道:“哎呀,三点了,快睡觉吧。”

曹锟送走大总统回到保定,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司半仙”找来,为陈寒蕊算卦,看生男生女、生产是否顺利。“司半仙”来到后,眯缝起眼睛,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又掐又算,捣鼓了半天,才一抱拳煞有介事地说:“啊呀,上卦,上卦呀!大帅,恭喜您,就要双喜临门啦!”

“怎么?”曹锟惊喜地问,“莫非是双胞胎?”

“天机不可泄露,喜到临头便可知晓。快了,就快了。”

曹锟不便再问,半信半疑送走司半仙,嘴里不住地叨念着:“双喜临门?喜在哪里?”

熊炳琦进门报告,说收到两封电报:一封是吴子玉在前线发来的,说他的兵已集中鄂北,正在战前练兵,一切顺利,请曹锟向北京政府催索饷械。第二封是老段从参战督办发来的,又是催曹锟赴前线督师。

“扯淡!他催我督师,我还催他粮饷呢。多会儿有了粮饷,我才动身。还有别的事吗?”

“有。刚才有人从北京来,北京政局有重大变化:大总统南巡受阻,比原定时间提前三天回到北京,成了皖系的政治俘虏,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冯国璋突然南巡,引起段祺瑞及其爪牙们一片恐慌。他们很快意识到冯国璋意在去南京组织政府。于是,马上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当即决定给山东督军张怀芝、徐州四省剿匪督办张敬尧和安徽督军倪嗣冲分别发急电,要不惜代价,阻止冯国璋南行!

那天夜里,冯国璋下榻曹家花园。次日清晨六点登车南行。中午,车到济南,张怀芝登上列车,一看车上虎视眈眈的大兵,早吓得大气大敢喘,怎敢贸然行动?他只是苦苦哀求大总统留住一夜,冯国璋怕夜长梦多,执意南行。张怀芝只好改“劝阻”为“护驾”,随车南下。当晚车到徐州,张敬尧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更是个滑头,不敢也不愿意与直系结怨,不敢冒险,也登车“护驾”,打算到蚌埠再说。

倪嗣冲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是皖系顽固透顶的骨干。冯国璋本想一闯而过,直抵南京。无奈倪嗣冲早有准备,把几千名全副武装的大兵悄悄埋伏在车站四周;把南去的铁路扒去一里多,正派几百名“养路工”“抢修”,如果冯国璋胆敢闯关,就用几百斤炸药对付他。冯国璋的专列只好乖乖地停下来。他本想死活不下车,倪嗣冲率领安徽各界“代表”几百人,软硬兼施,把冯国璋“磨”到督军公署。军警宪特铁桶般四面围住,任冯国璋使出全身解数,也难逃倪嗣冲设下的天罗地网。倪一会儿软,一会儿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劝阻冯国璋南行。冯国璋无计可施,只好含恨折回北京。从此意懒心灰,一蹶不振,对老段只好俯首听命。回京不久便发了“罪己令”和“讨伐令”。

熊炳琦说完,曹锟目瞪口呆,半晌无语。他想:“老冯斗争失利,我不能跟他靠得太紧;老段有巨大的潜在势力,我不能太疏远他。我要见机行事,不能太傻……

“这样吧,”曹锟拿定主意说,“你给老段发电,就说我近日赴前线督师。”

“老段打算拼凑五十万军队,”熊炳琦说,“大举讨伐护法军。北京政府还任命您为两湖宣抚使,张敬尧为攻岳前敌总司令,吴佩孚为副司令。张怀芝为第二路军总司令,还有施从滨的山东第一师、江苏张宗昌第六混成旅、安武军李传业部等。现在施从滨已先行到九江。第三第四两路军将陆续开到湖南前线。”

1918年2月6日,曹锟带领心腹幕僚抵达汉口,在刘家园成立第一路军总司令部。吴佩孚率张学颜、萧耀南、王承斌、阎相文等前往车站迎接。当晚,吴佩孚大摆筵席为曹锟接风。宴会后,举行秘密军事会议。曹锟把在天津与冯国璋的密约、冯南行受阻成了皖系俘虏等近况一一叙述。大家一致认为:要坚决打几个漂亮仗,显示自己的实力,巩固阵脚,增强抗衡能力。但一提到援岳前敌总司令张敬尧,人们七言八语,愤愤不已,都主张将其排除在外。曹锟想到他后台强硬,劝大家顾全大局,不要得罪他。

2月12日,张敬尧的第7师到达汉口。这次弄兵,他只是曹锟麾下一个前敌司令,而他又一向瞧不起“布贩子”曹锟和“算命先生”吴佩孚,尤其三年前在四川泸州,曾有过不愉快的合作。因此,一下火车他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吴佩孚等人跟他说话,给他敬礼,他十分冷淡。你冷我也冷,吴佩孚这里也只是例行公事,做做样子而已。

到汉口后,张敬尧本应马上向曹锟述职,但却对曹锟不理不睬。部下生气,想打电话质问他,曹锟一向息事宁人:“唉,算了算了,这种人还是别惹他。”第二天,总部举行高级军事会议,决定大战方针,吴佩孚主张打电话通知张敬尧,曹锟又说:“唉,算了,还是让孝伯(王承斌)去一趟吧。”

张敬尧虽然挂四省剿匪总办衔,但都是虚职,四省都像讨厌瘟疫似的讨厌他,他急于想开辟一块地盘,以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所以,一开会他就滔滔不绝地说,不让曹、吴插嘴。他怕曹、吴夺去首功,要求派他的大将13旅旅长吴新田打头阵。阎相文立功心切,霍地站起来,粗声粗气要求打前站。坐在他身旁的吴佩孚悄悄扯他衣襟,打着官腔说:“阎旅长,服从命令!”阎相文会意,坐下不再言声。就这样,会议决定由吴新田打前站,兵进湘鄂要隘羊楼司。吴佩孚的第6旅为第二路,向蒲圻、嘉鱼一带挺进。

会后,曹锟不解地问吴佩孚:“你怎么不让阎相文打前站?”

“哈哈,”吴佩孚笑道,“张敬尧只知抢功,不知灯前是祸。驻扎在羊楼司的是赫赫有名的湖南游击总司令李仲麟,在湘军中是最骁勇善战的,部下个个是山地战英雄、不怕死的好汉,吴新田进攻必然受挫。待他们两败俱伤,我再乘虚而入,必然一举夺魁!”

军事会议开过,战斗方案做好,军队正在调集,战斗尚未打响,曹锟除去跟北京催粮饷外无事好做,自然又想歪门邪道。这天,他跟李彦青说:“小李子,都说南方妞儿水灵,弄个来玩儿玩儿怎么样?”

“父帅,”李彦青神秘地说,“不瞒您说,这武汉三镇有个名妓叫花蓓蓓,有羞花闭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为三镇群芳之冠、花国之魁。看上一眼就要花上几千大洋。年方二八,还没‘打苞儿’。想着她的人成百上千,就怕父帅没这份福气。”

“嘿嘿,”曹锟淫笑道,“你小子,我堂堂一个总司令,还没有这个福气?不就是花银子吗,尽管给她个够。”

“行,只要有父帅这句话,一切包在小的身上,不出三天包您弄到手。”

“好小子,要真那样,我定有重赏。”

3月21日,战斗打响了。五点多钟,张敬尧发出总攻令。吴新田分几路向羊楼司发起进攻。战斗一开始就打得火热。吴新田几次冲锋都被打下来,死伤十分惨重。他正在整理队伍,准备再战,不料,南军势如破竹,蜂拥而至,北军仓促应战,组织轻重火力反击。无奈,南军士气高涨,前仆后继,誓死不退,一口气打入北军阵地,展开肉搏战。吴新田拼命抵抗,力图稳住阵脚,但南军奔突跳跃,悬崖峭壁如履平地一般。北军支持不住,阵脚大乱,仓皇中争相逃命。退到半路,又给从平江赶来的沈鸿英部杀个正着,吴新田人马损失大半,残部退入通城,闭门不出。因为战斗部署都是张敬尧作的,他无法责备部下,只好忍气吞声……

听到部下的报告,曹锟哈哈大笑:“好啊,张敬尧,我看你还敢神气?好,传我命令:一,赶快把战况如实上报大总统和段督办;二,给吴子玉发电,命他乘虚而入,杀上去,把羊楼司夺下来!”

李仲麟乘胜追击,一路冲杀,好不痛快!不料,突然铺天盖地,从北方潮水般涌来大队人马,李仲麟一惊,赶忙收缩队列,就地卧倒抵抗。两军相接,刀枪并齐,展开一场混战。李军久战疲惫,吴军以逸待劳,李军伤亡惨重,吴军毫发未损。双方一交手,李军便感不支,眼见死伤甚多,只得慌忙退回羊楼司。吴佩孚紧盯不放,高声呐喊,奋力冲杀。指挥部队抢占山头高地,居高临下,向羊楼司连连开炮。经过三天三夜血战,吴佩孚终于敲开三湘门户——羊楼司。消息传到总部,顿时一片欢腾,曹锟咧开大嘴,眯着小眼高嚷:“子玉,了不起,天才呀!马上向北告捷。通令嘉奖第6旅!”

张敬尧打仗无能,抢功有术。他也赶忙向北京发捷报,给各大报馆发消息,吹嘘第7师的“重大胜利”。

吴佩孚长驱直入,挥师南指,3月16日克云溪,17日下临湘,然后日夜兼程,进逼岳州。他正担心岳州城坚难下,忽然发现洞庭湖内排列着五只海军战舰,桅杆上挂着北洋军旗帜。忙派人前去联系,原来是北洋军第二舰队杜锡珪部。吴佩孚喜出望外,立刻请求助战,会攻岳州城。海陆联军只开了几炮,南军便仓皇逃走,吴佩孚轻而易举进了岳州城。

北军连克诸城,并不说明善战,南军连连败北,也不说明无能。主要原因是湘、桂联军各怀鬼胎,互不团结。这一战,大大成全了吴佩孚。他立刻给曹锟发电,大肆渲染战功。曹锟欣喜若狂,牛皮吹得震天响。告捷电频频传到北京,段祺瑞乐得手舞足蹈,冯国璋却如丧考妣,心乱如麻,立刻发表命令,停止对抗,但主战派哪里肯听。

主战派干将们狂呼乱叫,以为大局已定,中国成了皖系天下。他们密使穿梭,电讯往还,鼓动十五省三特区之北洋军,联合发布邀请段祺瑞再次组阁的通电,让曹锟领衔。曹锟正在兴头上,以为副总统就要到手,而冯国璋已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于是,就在吴佩孚攻克岳州第二天——3月19日,领衔发了通电:

锟等互相约定,我公允任揆席,则同仁誓当一致,共扶危局;否则亦惟从公高蹈,不问世事。全国安危,同人离合,均系我公一身!

曹锟等人的通电,把段祺瑞捧上九天。段祺瑞假惺惺推辞一番,冯国璋被逼无奈,只好于3月23日批准了段内阁。这已是段祺瑞第五次上台了。

前方捷报频传,曹锟春风得意,整天美得不行。这天闲暇无事,又想起花蓓蓓。于是,把李彦青叫来,板着脸问:“小青子,你说不出三天给我弄到花蓓蓓,今天几天了?”

“哎呀,我的老爷子,”李彦青满脸媚笑,“这几天小的马不停蹄,连腿都跑细了,没想到一个小妞这么棘手。我想只好请红帮头子段麻子帮忙了。”

“真是笨蛋!告诉你,不管用吗手段,两天内必须给我弄到手,否则,拿你是问!”

“是,是。”

这时,副官送来保定电报,曹锟抓过电报一看,是管家打来的,上写:“大喜大贺,夫人喜生贵子,母子平安。”

曹锟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疯了似的又叫又笑,挓挲着胳膊说:“哈哈,我有儿子啦!哈哈,张副官,快给陈夫人发电,就说我衷心感谢她,不日回保祝贺。哈哈,司岳三这小子算卦还真灵,收复岳州失地为一喜,喜生贵子为一喜,果然双喜临门!”

李彦青和副官刚走,又一副官兴冲冲进来报告:“大帅,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军克复长沙!”副官把电报稿递给他。

曹锟抓报在手,脸颊因极度兴奋涨得通红,手因狂喜而颤抖。半晌才说:“好啊,天助我也!薛副官,马上给子玉发电祝捷,同时命令他,不,请他,求他……唉,你随便措个吗词儿吧,让他再接再厉,扩大战果。等等,给老冯、老段也发电,就说我大军攻克长沙,湖南是我的了,啊,不,别说‘我的’,是‘我们的’了!哈哈……”

北军占领长沙第二天,冯国璋拍来密电,上写:“力劝吴适可而止,不可过于深入,以恢复湘省为止。天津有约在先,不可中途变计也!”曹锟立刻复电:“今幸将士同命,子玉多能,竟能一战而胜,锐气大震。乘此军威,锟拟即日赴前敌督师,相机进剿,可行则行,决不令吾公为难也。”

下午,曹锟正在花亭下打拳,李彦青兴高采烈地跑来,在曹锟的耳根悄悄说:“来了,来了,真漂亮啊!”

“是吗?”曹锟欣喜异常,“快领到会客室,我随后就到。哎,把卫兵撤了,告诉厨子预备酒席。”

曹锟回到卧室,站在穿衣镜前梳头洗脸,修饰胡须,抻衣掸尘,左顾右盼,然后喜形于色地朝会客室走去。一进门,曹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花蓓蓓。只见她怯怯地斜坐在椅子上,羞答答半垂着头,一双葱白似的纤手缠绕着一条花手帕。见曹锟进来,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轻轻道个“万福”。她年约十七八岁,相貌俏丽,体态妩媚,头上青丝盘绕,额上刘海儿飘拂,脸似三月桃花,目如秋水澄澈,鼻正口方,明眸皓齿,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少妇的娇媚,像一朵顶着露珠蓓蕾初绽的花,具有国色天香之貌,倾城倾国之美。曹锟早看得身子酥软,连说话声音都变了。

段麻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油腔滑调地拱拱手道:“大帅,段某够朋友吧?你让兄弟办的事我办到了,你怎么谢我?”

“哈哈,”曹锟拱手道,“段老弟,这还用说吗?我一定重重谢你,一定!”

“大帅,”段麻子说,“这花蓓蓓不仅是花国之魁,还是江南才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蓓蓓,给大帅唱一段儿,让大帅听听。”

花蓓蓓慢悠悠站起来,刚要张口,曹锟笑道:“哈哈,今天免了,以后再唱。”

曹锟想的是如何把绝代佳人搞到手,对什么诗词歌赋一概不感兴趣。段麻子看透曹锟心事,说:“那就让大帅好好看看,稀罕稀罕。”

花蓓蓓踌躇不前,段麻子瞪了她一眼,威严地说:“去呀!”

花蓓蓓一步一挨蹭到曹锟面前。曹锟抓住蓓蓓的手,揽着她的腰,抚摸着她的脸蛋,说:“哈哈,果然长得好,愿意侍候我吗?”

段麻子瞪了她一眼,蓓蓓赶忙说:“回大帅,能一辈子侍候你老人家,是奴家前世之福。”

“哈哈,这小嘴真会说话。”说着,在她腮上拧了一把,“今天晚上别走了。来人,备席!”

“不不!”段麻子站起来,“大帅,今天多有不便,明日定来打扰。蓓蓓,我们回去啦。回去晚了,妈妈会惦记的。实话告诉大帅,我做不了主,人家还是道地的黄花姑娘,有人开过这个价儿,做过一个月的‘花头’,她妈都没答应啊。”

“哎,不就是要钱吗?你开个价儿。”

“不知大帅是想做露水夫妻,还是长久夫妻?”

“当然是永久的了。”

“少了这个数怕不行。”段麻子伸出一个指头。

“一万?”

“哈哈,一万只能让大帅摸一摸。”

“十万?你疯了!”

“三爷,这可是江南独秀,花国之魁呀,万里挑一的姑娘啊!三爷不愿意,恕小的无能为力了。”说着,段麻子朝外走。

“好,十万就十万!”曹锟一咬牙说。

“好吧,一言为定。”段麻子对花蓓蓓说,“你好生侍候老爷,我走了。”

段麻子一走,曹锟赶紧闩上房门,一个饿虎扑食,把花蓓蓓抱起来,疯了似的在她稚嫩的脸上乱吻。花蓓蓓眼含泪花,忍泪含悲地任他摆布。曹锟迫不及待地把她抱进内室放在床上,给她脱衣裳……

“宝贝儿,”曹锟搂着蓓蓓,柔声细语地问,“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愿意跟我吗?”

“奴家愿终生侍候老爷。”花蓓蓓紧紧偎着曹锟,“跟了老爷免受万人糟蹋之苦。”

“啊,你家住哪里?为何落入娼门?”

一句话触到蓓蓓痛处,顿时呜呜咽咽,抽抽搭搭哭起来。

花蓓蓓是湖南平江县人,家有父母弟弟,父亲打鱼捉蟹,母亲编筐织篓,日子虽不富足,倒也殷实。谁料,祸从天降!蓓蓓十一岁时,北洋军兵进湖南,父亲渔船被抢,财物被夺,九岁的弟弟被扔到江里,父亲被刺刀捅死。母亲和蓓蓓与几百名妇女儿童逃到深山避难,北洋军搜山,人们纷纷钻进山洞。无奈天降大雨,水灌进山洞,大部分人被淹死,其余人你挤我撞钻出山洞,她母女爬出洞口,已经奄奄一息。北洋军不放过濒临死亡的人,母亲遭轮奸而死。蓓蓓苏醒后已是深夜,她哭着把一丝不挂的母亲掩埋后,开始了痛苦的流浪生活。十三岁那年她投戏班学戏,被老板调戏,便与遭遇相同的小姐妹阿姣结伴逃到汉口郊区阿姣的姨妈家。姨妈夫妇待她们甚好,留吃留住,答应给她们找城里的刺绣作坊做工。她们庆幸有靠,高兴得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姨父先出门,姨母给她们梳洗打扮才领她们去刺绣作坊上工。她们穿街走巷,拐弯抹角来到一家大院,被带进后院一间暗室。她们感到不对劲儿,回身找寻,姨母早已不见,见到的是恶狠狠的老鸨和凶狠的恶奴。她们高呼救命,反身向外跑,早被恶奴一把抓住,老鸨阴森地奸笑道:“嘻嘻,想跑?老娘花了二百块大洋买了你们,我看你们敢跑!来呀,先压压她们的‘性儿’!”说罢,两个恶奴反剪她们双手,抡起皮鞭,拼命抽打,直打得她们气息微微,无力挣扎而止。然后,把她们锁在屋里,扬长而去……

蓓蓓声声血泪叙述了自己的痛苦经历。曹锟在女人面前惯会逢场作戏。他拍她,哄她,安慰她,蓓蓓渐渐止住哭声。二人山盟海誓,相约永不离弃……

春夜苦短。曹锟日上三竿还没起床,急得副官似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转圈儿,不敢叩门呼叫。最后,他请李彦青帮助,李才壮着胆子把曹锟叫醒,告诉他北京派来特使。

曹锟洗漱完毕,吃过早点,慢悠悠来到东花厅。曾毓隽特使及随员,还有王毓芝、熊炳琦、周梦贤、陆锦等人一起迎出来。曹锟与曾毓隽等一一握手寒暄,曹锟问:“特使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不敢。”曾毓隽客气地说,“卑职奉大总统和总理之命,有三件事就商于大帅。第一件事,是犒劳和授勋。犒赏攻克长沙、岳州将士各三十元。北京政府决定:晋升您为勋一位,一等大绶宝光嘉禾章;授予张敬尧一等文虎章,二等大绶宝光嘉禾章;授予吴佩孚将军勋三位,二等大绶宝光嘉禾章……”

“攻克长、岳唯我曹家大军,”曹锟不平地问,“第7师除去吹牛吗也没干,这犒赏也包括他们吗?”

“嘻嘻,大帅是总司令,这事该您裁定。第二件,”曾毓隽讷讷地说,“第二件……任命……任命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兼……兼……省长。”

“吗玩意儿?”曹锟大惑不解,站起来问道,“张敬尧也配当督军?岳州是他打的?长沙是他打的?我不明白,这是为吗?有功的不能受禄,无功的福禄两全,这种鸡巴仗谁来打,谁还打?”室内鸦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曹锟边走边说:“这是谁的主意?谁的?好啊,没卸磨就杀驴呀!”

曹锟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一方面觉得打下几个城市,声威大震,军队多,腰杆硬,又有个能打硬仗的吴佩孚替自己撑腰;另一方面,他听到一个传言:徐树铮想把他挤走,自己来当直隶督军。前不久,段祺瑞真的发表他当两湖巡阅使兼湖北督军。消息传出,冯国璋立刻给他发来密电:“久戎于外,直隶根本之地未免空虚,倘有疏虞,便无退步。”此时,他正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呢。

“大帅,”王毓芝打圆场说,“还是请特使说完吧。”

“嗯,你说吧。”曹锟又坐回原处。

“第三件,”曾毓隽接着说,“段芝老制定了进攻川、湘、粵的第三期作战计划:一、湖南战场仍以直军为主力,俟湘东之敌肃清,即抽调第二路军为进攻广东之主力,同时令江西北军向南雄推进,福建北军向汕头推进,会合广东龙军四路进攻;二、以奉军为进攻四川之主力,分作两路,一路由鄂西入川东,一路由陕南入川北,会合陕军和刘存厚之川军进攻。段芝老计划一个月内打下湖南,三个月内平定两广,半年之内统一全中国!还有,今后不再有‘北军’与‘南军’之称,北军改称‘国军’,南军改称‘敌军’。”

好啊,转来转去还是让老子为你去卖命,为你打天下,转来转去还是你吃肉我喝汤!你三个月平定两广,半年统一中国,然后你来做皇上,发号施令,你再来个“狡兔死,走狗烹”,把我“烹”了。你玩儿去吧,老子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曹锟越想越气,越气越恼,不顾起码的礼仪,抬起屁股走了,当场晾了曾毓隽的台。出门后,曹锟气哼哼直奔电报房,给已经占领衡阳的吴佩孚发电:“子玉:速来议事,快,快!”

曹锟在密室抽烟徘徊,苦苦等待。夜间十点多钟,忽然有人报告:“吴司令到——”

曹锟把烟蒂一扔,破门而出,在门口与风尘仆仆的吴佩孚相遇,二人紧紧握手,高兴异常。“子玉,你辛苦了,快坐,坐!”

二人坐在沙发上,差弁献茶点烟,曹锟吩咐备酒备饭,然后急不可待地问:“子玉,北京的任命你知道了?”

“知道了,”吴佩孚愤然道,“欺人太甚!”

“段祺瑞,我×你妈!”曹锟破口大骂,“你不让老子高兴,老子也不让你痛快!”

“嗯,如此看来,是得调整一下我们的战略了。我在车上大体想过,总而言之,我们再也不能为皖系卖命了。”

“对,跟小子们弄翻!”

“翻是一定的,不过尽量晚一些,让他们抱有幻想,以便多捞点饷械。我们要不停地索饷!如果一翻脸,等于绝了咱的财路。为这场战争,段祺瑞花去几千万元,这些钱都是靠举借外债来的,都是以铁路、矿藏、森林、港口作抵押。现在,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名目借债了。所以,催粮催饷是要挟老段的好办法。此外,还可以走四步棋:第一步,明天您就给老段打报告,辞去两湖巡阅使和湖北督军之职,粉碎他想把您挤出直隶的阴谋。第二步,您先请假一个月,到鸡公山‘养疴’,给他‘撂挑子’。”

“干吗到鸡公山,明儿我就回保定。”

“这更好。第三步,从现在起,要结好西南派,尤其湘桂两系,走冯总统‘内结直系,外联西南’的路线。最后一步是撤兵北归。在适当的时候,把兵撤回直隶,以便称霸中原!”

“好,就这么办!”

吴佩孚当晚赶回衡阳。

第二天,曹锟给老段发了辞职书和请假报告,不等老段批准,就带领一大群随员、卫队乘专列回到保定。他的宝贝儿子快满月了,他终日魂牵梦绕,每隔三五日便打一次电报询问,还多次派人探视,只有二十多天,就为小公子花去几千元买东西。

第二天上午,列车到达保定,一下车他就直奔陈寒蕊的卧室。下人想前去通报,被他制止了。他想让她意外地高兴一下。走到门口,丫环发现他,刚要喊,他急忙摆手,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陈寒蕊又白又胖,满面红光,正侧身给孩子喂奶。雪白丰腴的胸脯和膨胀得像水泡似的大乳房袒露着,孩子的小手小脚又抓又蹬,咿咿呀呀在玩耍。这幅进奶图这样动人,这样诱人,这般好看。曹锟的心震动了,兴奋了,眼里包了一兜泪水。“寒蕊,我回来了!”曹锟扑过去,伏在床上,把母子揽在怀里,疯了似的亲吻,痴痴地说,“我的菩萨,我的天仙,我的亲娘祖奶奶!让我怎么感谢你?你给曹家争了光,露了脸,给曹家赐了福,你没有让曹家绝后。我要把你当菩萨供起来!”曹锟抱起儿子,两眼直直地盯着,声音发颤地说:“儿子,我的心肝儿,宝贝儿,可想杀爹了!你快跑吧,快颠呀,你那小嘴儿快叫爹吧……”

陈寒蕊比做了正宫娘娘还高兴,她往床里挪挪身子,给曹锟腾出个地方。曹锟躺下去,把儿子夹在中间。

“几号生的?”

“三月十六,正好收复岳州那天。”

“嘿,真会生,还没取名儿吧?”

“等着他爹哪。”

“就叫‘曹得岳’吧。”

“他姐姐们都在‘士’字上,不如叫‘士岳’。”

“士岳?嗯,好,好,就叫士岳吧。告诉你呀寒蕊,咱们的仗打得很好,把湖南拿下来了,冯国璋一下台,我就是直系领袖,我就是总统了!总统就是皇上。”

“这么说,你快做皇上了?那我就是娘娘了,咱士岳就是皇太子了!”

“别瞎说!”他喊进差弁,“告诉王毓芝,从明天起我要大庆三天。一庆我军胜利,二庆我喜得贵子。要给文武百官、各界名流发请柬,要请梅兰芳、马连良、尚小云、程砚秋唱戏,曹家公园免费开放三天,各大小戏院、说书场一律收半费,各铺面门脸街道要粉刷一新,还要在东关、西关、南关、北关开设四处粥场,救济乞丐游民……一句话,要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还要把司岳三请来,奉为上宾,我要当场奖励他,让他当副官,给他盖房子,要重重地谢他。”

主子发话,奴才着慌,奢靡豪华的庆祝活动开始了。督府上下粉饰一新,兵营衙门悬灯结彩,府道州县乡摊派礼款,到头来都是百姓倒霉。津、京、保乃至邻省军政官员,士商巨贾,文人雅士,社会名流,纷纷前来朝贺。京、津、沪名优前来献技献艺。刹那间,保定上下闹了个鸡飞狗跳……

这天晚上,南关公园戏院座无虚席。曹锟坐在二楼包厢里,左有陈寒蕊,右有刘凤玮陪同,身后有奴婢家丁悉心侍候。曹锟怡然自得地捋着胡子,微微晃动着身子,哼哼唧唧在看京剧《中秋月》。

就在剧情发展到高潮,人们的目光集中到舞台上时,一个身着黑布长衫,巴拿马礼帽压住眉毛的神秘人物,从后排一个座位上站起来,右手藏在裤袋里,装做去解手的模样,幽灵般蹭到离包厢最近的地方。陡地,他的手从裤袋里抽出,高呼:“曹三儿,吃老子一枪!”随着话音,手一甩,把一枚日制小炸弹朝包厢扔去。“轰隆”一声巨响,顿时剧场秩序大乱,你喊我叫,挤挤撞撞,人们争相逃命。

剧场稍事安定之后,曹锟的随从、卫兵才想起他们的大帅,呼啦啦奔到包厢一看,曹锟等人吓得东倒西歪,跪伏在座凳下,磕牙打战颤抖不已。等把曹锟拉出来,他才惊魂未定地吼叫:“全城戒严,抓住凶手,抓住!”

曹锟气急败坏地回到督署,两个爱妾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哆嗦。十点多钟,熊炳琦、王毓芝跑来报告:凶手抓住了。曹锟急问:“什么人?”熊王二人你看我,我瞅你,闭口不言。曹锟再次喝问,王毓芝讷言:“是左彬!”

曹锟眨巴着小眼睛问:“哪个左彬?”

“还有谁?”熊炳琦说,“就是当年在鸭绿江中抢你财宝,几次找你麻烦,跟咱结拜过兄弟的左彬!”

“又、是、他!”曹锟咬牙切齿,“这回我可不饶他!他怎么说?”

“他死不交代,只说要见你一面。”王毓芝说。

“给他一枪算了!”曹锟骂道。

“慢。”王毓芝说,“大帅,还是慎重为好。其一,此人隐匿多年,今天忽然露面,想必有些来历;其二,他跟大帅究竟有多大仇恨,二十多年还这样耿耿于怀?说不定是有人指使,我担心是老段或小徐,他们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嗯,有理。好吧,我去见他。”说着,曹锟起身就走。

三人穿堂越室,来到西院东厢房。左彬已五十多岁,身材瘦高,形容憔悴,长衫褴褛,通身沾满血迹,双手反剪坐在椅子上。曹锟一见很有感情地说:“啊呀,三弟,你受苦了!”说着去解绳索,王毓芝凑过去帮忙。左彬充满敌意,把脸扭向一边。曹锟说:“三弟,我不知是你,更不知道他们给你用刑。我们十几年不见,去客厅好好唠唠。”

曹锟去拉左彬的胳膊,起先,左彬坠着屁股不走,后来还是顺从地去了。曹锟等四人来到会客室,曹锟吩咐下人斟茶点烟,预备酒席。曹锟宽怀大度地说:“三弟,你我弟兄相交二十多年,分别也有十年之久,闹过一些误会,发生了一些不快,其实,想来都是扯淡!有吗大不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我们到底坐在一起了。”

左彬呆怔怔地坐着,像个木偶不吭声,也不动,只是低着头。王毓芝心平气和地说:“老三,你看大哥多好,还有这么有情有义的大哥吗?过去的仇一概不记,还跟你以诚相待。今天他完全可以杀掉你,可他还这样照顾你。人是该讲点良心的。”

“呸!”熊炳琦挖苦道,“你这种人活着干吗?我都替你害臊!是你先图财害命,反来一次次报复人家。亏大哥命大,只炸伤两个卫兵,你要把大哥伤着,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哼,你这种人杀上十个也不解气!”

“哎,过去的事谁也别提了,”曹锟摆摆手说,“我们还是好兄弟。”

陡地,左彬一抱拳说:“大哥,我对不起你,小弟这厢有礼了!今天我犯在你手里,要杀要砍痛快点儿!”说完站起来想走。

“哈哈,”曹锟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要想杀你,还用这般费事吗?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没有炸死我,算我曹锟命大。如果三弟愿意,吃完饭我放你走。”

“老三,”王毓芝站起来,“这是何苦呢?大哥要想杀你还用这样吗?坐下,坐下,有话慢慢说。这几年你在哪里?”说着把左彬按在座位上。

“唉,一言难尽。”左彬伤感而缓慢地说,“先前我在八旗营当管带,清朝退位时散了,我无所事事,东游西荡。幸好遇见一位老友,把我带到东北,投靠在鲍贵卿门下。后因犯贪污罪潜逃,受到通缉。我东藏西躲,浪迹天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事已至此,我实话实说吧。有天晚上,忽然一个神秘人物找到我,问我想不想当官儿,想不想发财,想不想报仇。我说想。他说,好吧,你去趟保定杀掉曹锟,想当官给个上校团长,想发财给大洋五万块。我说,左彬明人不做暗事,你说谁派你来的。经我一再坚持,那人说是徐树铮派他来的。就这样,我答应了。兄弟们,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赏我一颗子弹吧。让我痛快点儿。呜呜……”

“好啊!”曹锟咬牙切齿地骂道,“小徐,老段,你个狗娘养的,跟老子来这个,我不会叫你好受的!来,三弟,我谢谢你!去餐厅,咱哥几个好好喝两盅儿!”

吃喝完,左彬说:“如大哥肯原谅我,我愿到南方隐居,从此不问政事。”

曹锟说:“好,我成全你,给你安家费一万元,做个小买卖吧。”

“大哥呀,我给你磕头了,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我还要告诉子孙,牢记您的好处。”

说罢,纳头便拜,被曹锟上前拉住。曹锟吩咐下人给左彬安排住处。

曹锟等人一出门,熊炳琦发牢骚说:“大哥,你心太好了,还给他钱?应该枪毙他!”

“是啊,事情已经查清,为免除后患,我看可以这样……”王毓芝用了个杀头的手势。

“不,不,”曹锟说,“人生在世,信义第一。我答应人家的事岂能反悔?照我说的办吧。”

“大哥真是菩萨心肠!”二人感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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