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却在这个时候,两个稚嫩的童音从未身后响起。
我乍眼一看,又是浑身一震,小时候长得胖乎乎矮墩墩又有点黑的堂弟策策,和有点疯丫头的媛媛。
这些稚嫩,似乎只藏在记忆深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如今就这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哎!”姑姑笑着应了一声,随即亲热的喊道:“细伢(孩子)们,快过快来,姑姑这里有桃子,一二三四五,刚刚好,来来来,一人一个!晨晨,你得两个,回去把(给)一个给哥哥!”
策策和媛媛立马小跑过去。
我仿佛才回过神来,带着一脸复杂的神色上前,在姑姑亲切的笑容之下接过桃子。
“好了,钥匙把你,你带着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回去玩,我打完了饭就回来。”
“耶!”尉尉接过钥匙,撒丫子就跑了,边跑边回头喊着:“俞策,俞媛,俞晨,快点快点!”
俞策赶紧跟上。
“俞策!你早点回去写作业听到冒(没)?!不是妈妈回来打你的人的!”俞媛却是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对着俞策喊道。
“我晓得!一哈(一会儿)就回!”俞策头也不回的应道,末了又对着我喊道:“俞晨!你快点,不是我们不等你滴!”
一个开始渐渐懂事,也渐渐和我们玩不到一块儿去了的堂妹俞媛,和一个胖乎乎,让人觉得有些蠢萌,小时候和哥哥的玩性非常相像的堂弟,这真的是,哎……
“你们先去!我做完了作业就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用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口吻回应道。
“算了不等你了,我们走!”两个小萝卜头顿时就不高兴了,蹦蹦跳跳的离去。
“哎,你们两个,跑慢点,莫(别)dá(摔)倒了……”姑姑关切的嘱咐从耳旁响起。
“姑姑!那我们也回去了!”迅速压下内心奔涌不休的思绪,我对着姑姑道别道。
“好!你们去,路上注意安全!姑姑这就要去上班的……”
手里拎着两个桃,我一路陷入了沉思。
桃子应该是食堂发的,我很清楚在这个年代,大食堂里面吃饭,也只是偶尔有水果,一顿饭通常也就发一到两个小水果,这应该是姑姑找食堂多要的,也是刚洗好的,原本只怕是打算打完了饭带回去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尝尝鲜,现在恰好碰上了放学后的我们。
这是姑姑,不管是印象之中,记忆之中,还是后来家做客的时候,总是这么一种触动。
哪怕后来见面机会并不多,每次见面说的话也少,但,姑姑永远是姑姑。
后世,姑姑也总是这样,有什么都会想到我们,有什么好总会急着我们一份,老妈可总是说总承姑姑的情,亲戚们就姑姑对我们最好,什么都总是想着我们,姑姑就像我们的第二个母亲一样,我们要怎么样记着,以后怎么样感激。
姑姑也是我心中最贤惠,最可亲,最善解人意,和亲人们最能没有什么隔阂相处的一个人,她始终在我心中都有着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地位。
是的,隔阂,后来的那个我所处在的环境,有时候觉得仿佛父母都熟悉又陌生,他们不仅不懂我们的世界,也渐渐不懂整个世界。
也不仅仅是他们,我自身,其实也越来越看不懂整个世界。
虽然我很不愿意再去想,但是不得不说,很多记忆,不是想忘却就能忘却得了的,它们根深蒂固,稍微一个触动,他们就能反复在内心唱着反调。
很多东西,其实真的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岁月中让人已经不去在意后不后悔这样本身其实非常无聊的问题,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遗憾,供人反复简短的弥留。
“俞晨,怎么了?今天是么(怎么)不说话呢?”身旁忽然传来一声问候,将我的思绪打断。
我下意识的扭头一看,发现俞媛正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不由笑道:“冇得事(没事),可能是上课上累了。”
回过神来的我也不禁猜测,我走的这么慢,俞媛明显是在等我,看她的神情,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哦!”俞媛也没有在意,而是紧接着问道:“你们今天作业多不多呀?我们作业好多,做的好烦人!”
“哦,作业呀!”我顿时明白了,笑道:“我作业也不少,要不我们一起做,就去你屋里吧。”
“哦,那好!”俞媛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我回答的这么干脆,随即就很高兴的道:“我就先回去开门,你马上过来!”
“嗯嗯!你先回去,我回屋里放了东西就来!”
“嗯!”
静静的看着俞媛走进那陌生又熟悉的破败弄堂,我的心里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尘封的往事就如同开泄洪的水一般,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各般滋味,涌上心头,我不可抑制的想了很多,也如同丢了魂一般的踏进这老旧的弄堂。
但当我穿过弄堂,走进小院,看着那黑漆,转个弯就能直达家里的里弄的门前的臭水沟渠的时候,我完全停止了再去想。
里弄门口,一张小桌子,三个小板凳,桌上一副扑克牌,三个方向三个人,钱,打火机,烟。
“一对尖!”
“对二!我也插底(只剩一张牌)!”
“放到(慢着)!王炸!连子(顺子)!还有人要冒(没)?!冇得(没有)是吧!对10!对Q!我也插底(只剩一张牌)啊!……么样(怎么)有人要冒(没)?!有就赢了,冇得(没有)就跑了!”
“嘶!绍安你是么样(怎么)出的个鬼牌,对尖不要不得(不行)撒!你手上一张尖留到做么事(什么)咧!去把一对尖拆了!真是……”
“哎,我哪晓得他手上都是对子着,我拆尖韵到(以为)能走嘛!2都下光了嘛!”
“你这真是……”
“好了好了,么吵了,把(给)钱把钱……”
“好,要的要的,再来,我再好好出……”
两个应该都是车队的男人在门口斗地主,底注为10元,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我爸,俞绍安。
老爸的样子的确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一米7以上的身高,很瘦,人显得很精神很有力气,皮肤因为长期日晒有些黑,看到他这副模样这种精神头,和以后的老爸真的有一种不可同日而语的唏嘘。
不过那一瞬间,我的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从他身旁路过。
“咦?晨晨,放学回来了!”老爸自然不会无视我的存在,看我一凑近就问道。
“嗯!我回了!一会儿去媛媛那里做作业!”我不带丝毫感情的平静道,说这话的时候,我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嗯,可以!晚上等你妈妈回来烧火(做饭),记得回来吃饭,莫(别)在你伯伯屋里讨人嫌!”
“嗯!走滴!”我兀自走进了里弄。
“去玩去玩……”
穿过一个拐角,是厨房,厨房对面的屋子,是卧室,算是小三室,父母的房间一张大床,大衣柜子,几张十几年后都还保留着的老旧椅子,电视柜,03年家电下乡新买的电视机,音箱,VCD,主卧还可以放一张桌子。
窗户后面是杂草丛生的小路,往下去五六米的下面,这似乎是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挖得大坑,现在下面都是别人种的田地。
隔壁的里屋就是我和哥哥睡觉的地方,天花板是用棚子架在顶部的,屋子供放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走进去也就这么大空间,剩下的一个就是门口可以放一张桌子,供出一条路来的地方。
对面厨房倒是宽敞,桌椅锅碗瓢盆杂物都可以堆,还有水池,对于一家四口人来说,坐着吃饭也不显得拥挤。
除了厨房能有一面阳光,其他地方算是终年照射不进什么阳光,不过好在外面空间大,阳光足。
整体上看这地方是原来大工厂厂房改建的,说是改建的,其实也就是把那空空大大的工厂房的一半面积利用起来,砌上红砖墙形成一间间屋子,再以此为基础围个院子,和厂房对面紧挨着的一排红砖瓦房屋形成一个弄堂。
我家右边就是楼梯,楼梯旁就是公厕,公厕后面一间楼是人家的一个修车门面和住的房子,用红砖院墙隔开,二楼也是一排房子,伯伯一家就住在上面,对面的一排红砖瓦房屋子,有一间是姑姑家住的。
房子都是厂里面提供的租房,在这种环境下,蛇虫鼠蚁蚊子苍蝇蟑螂蛀虫等等随处可见,早年大家别说有那种卫生干净的意识了,就只说切身身体健康的环保,单单看看车一走过,人一跑过的路面扬起的一层层的灰沙,就很清楚生活在这种境况下,是一种怎么样的尴尬。
当然,尴尬,或许只是对于这个有着后世灵魂的我而言,总的来说,这个年代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天空的污染没没那么严重,晚上抬头可以清晰的看到星星,家里自己做的饭餐,也都很是干净。
能活,而且还能有追求,毕竟这一年,水泥厂的效益很不错,忙忙碌碌也真的能比这个时候的平均工资水平高出不少,当然也都是辛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