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岳宗。
望海峰顶。
腊月十五。
正是最冷的节气,再过几天就是大寒,近五百年来最冷的一天。
“阿渊!阿渊!”
瘫在床上的苏渊微微睁开眼睛,透过窗户洒进来一丝阳光,随之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不禁让苏渊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啊。
自从自己被冻得四肢瘫痪到现在,快要一百年了。一百年来都是师姐在照顾自己。
师姐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今天还没到阳光最强,最温暖的时候,怎么就来催促自己起床了?
半梦半醒之间,苏渊只觉得身上的被子被人掀开,被两个人从床上抬起来摔在地上!
随后感觉一股凛冽冰冷的寒风,瞬间席卷自己的大脑,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眼前出现让他怒火中烧的一幕:
方远桥,囚魔峰的第三代亲传弟子,此时正抓着师姐苏舞嫣的手臂,邪恶的逼迫她:
“舞嫣师叔,你若不嫁给我,我就把这个瘫子师叔逐出宗门,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见苏舞嫣被方远桥如此对待,苏渊心里已然暴跳如雷,可是四肢无力连挣扎都做不到,只是额头冒出青筋大吼:
“方远桥!你这个畜牲!你休想娶我师姐!”
“你这个王八蛋!”
“你……”
“啊…啊…”
还不等苏渊骂完,就被人一脚踢在肚子上,疼得苏渊呲牙咧嘴,想要杀了他们!却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
此刻只能任由头顶上一圈面目狰狞的同门,一边对自己拳打脚踢,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
“打死你!”
“死瘫子!去死!”
……
不知道被打了多久,苏渊已经满身是伤。
他亲眼看着方远桥把师姐强行拖出门外,苏舞嫣回头看向自己,喊着:
“阿渊!阿渊!”
“师姐!师姐你不要走——”
泪水夺眶而出……
……
“呜呜呜,师姐,师姐你不要走,
师姐!!”
苏渊哭着喊着,扑通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渊,你怎么了?”
面前,是师姐苏舞嫣,正温柔的看着自己。
原来是一场梦。
苏渊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脚,确定自己是真的好了。
一百年前,自己在大寒那一天被冻僵了,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以后竟然全身毫无知觉。整整瘫在床上一百年,直到今年刚入冬时,才将将缓过来。
而这样的经历,已经成为一百年来折磨苏渊的梦魇。
“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是不舒服吗?”
苏舞嫣把手贴在苏渊额头:
“没有很烫呀,快擦擦汗。”
说着便拿一方手帕轻轻拭去苏渊额头的冷汗。
师姐身上的胭脂香味随着手帕淡淡萦绕在苏渊鼻尖。
他想到一百年来,都是师姐在照顾自己,事无巨细,不好意思起来:
“哎呀师姐,我没事,我自己来吧。”
苏舞嫣看苏渊这样孩子一样,便点头放下手帕:
“我从缥缈峰山脚下寻了些灵果,已经烤好了,一会记得出来吃。”
便起身出去了。
听到这,苏渊更加过意不去,自从自己瘫痪在床,身体腹部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有从嘴里咽下去一些东西才会好一些。
缥缈峰的师叔说,这种感觉叫饥饿,要吃东西才可以减轻痛苦,而且不能根治,必须要吃,否则会被饿死,最好吃些补充血气之物。
饥饿是什么?难道是一种病?
苏渊到现在也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跟太岳宗所有人都不一样。
自己本来就被师门的人瞧不起,生来没有灵根,什么功法都修习不了,连自己的师侄孙都比自己强。
如今又得了这个饥饿病症,还要辛苦师姐,满太岳宗给自己找东西吃,也太不应该。
今时今日的自己,只能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来形容了。
想到这,苏渊跳下床,把棉袍子裹在身上:
得赶紧趁着大寒没来,再多砍些柴火,捕些灵兽。
得了百年前的教训,可不能在马虎大意了。
苏渊打开自己的房门,一阵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刀子一般切割着苏渊的脸颊。
“阿嚏——”
苏渊一个喷嚏,裸露在外的双手瞬间变得冰冷,隔着棉衣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咕噜噜——”
肚子又饿了。
不行,不能因为吃耽误砍柴!想到这苏渊背起柴筐,往衣服里装上两个滚烫的灵果,就飞跑了出去。
“阿渊!你去哪?”
“我去后山砍柴了!”
苏渊从小院走出没多久,就来到望海峰峰顶的边缘处。
这座仙山,是太岳宗七十二座仙山里很特别的一处山峰。
有多特别呢?
缥缈峰土壤肥沃,面积又大,听说林地茂盛,药材遍地,灵果漫山。想想都让苏渊眼馋。
还有浮玉峰,听说他们那富裕的很,便地都是珠宝矿藏,卡个跟头都能磕出块翡翠来。
那个什么戴月峰,更厉害了,盛产一种植物,据说炼丹服下就能隐去身形。
……
可望海峰就不同了,那是,
土地特别贫瘠!
面积特别狭小!
山峰特别陡峭!
总之,就是个特别!
站在望海峰的悬崖边上,吹了吹冷风,苏渊不再耽搁,闭着眼睛,顺着早就布置好的藤梯,往山下移动。
“一,二,三………”
苏渊心里默念,小心翼翼得向下踩着藤梯,手边滑过的是光滑又寒冷的坚冰。
“一千零六,一千零七,一千零八……”
苏渊还是不敢睁开眼睛,不过已经行到半山腰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望海峰的主峰,有近一千米高,虽然不算很高,可这种高度对苏渊来说已经是绝顶的高峰了。
“一千五百九十,一千五百九十一,一千五百…”
“啊!!!”
咔嚓一声,苏渊脚下藤条不知何故,突然断掉!
踩空了的苏渊大喊了一声,瞬间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幸好腰上还有一条绳索,一直拴在与藤梯并行的藤条上。
苏渊此时正面朝天空,背朝深渊,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抓住腰上的藤条:
要是没有它,自己恐怕要粉身碎骨了。
待稳定了气息,苏渊不敢停留,赶紧抓着藤梯,快步下行,嘴里也不敢再数是第几个了。
刚一落地,苏渊的脚吓得都软了,一下子坐在地上。
好险好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会御风术。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
抬袖子擦了擦脑门的汗,棉袍子已经湿透了,待平复心情,竟然觉得肚子更饿了。
苏渊从怀里掏出烤灵果,还是温热的,便大口吃起来。
心里边盘算着,能不能抓住后山的狸子,已经守了它好几天了。
做野味他最拿手了,兔子用果木碳烤着吃最好。野鸡需要多些水小火慢煨,如果能有些药材香料则更能吊出香味。有时候一些小鸟小蛙也可以加些地里抛出的灵果炖,灵果绵软,美味难挡。
想着想着,苏渊就觉得手里的烤灵果顿时就不香了。
吃完灵果,胡乱地擦了擦嘴,苏渊背起柴筐,一边往后山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有没有狸子的动静。
眼睛也四处张望。手里拿着竹竿,捅捅这里,挑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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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云端之上,有几个小徒正好奇的观看举止怪异的苏渊。
“师兄,这人莫不是个瞎子,连这个都看不见?”
说话声音引得苏渊抬起头,只见远处几个小徒打扮的少年正踩云而来。
“看他笨手笨脚,不如我们帮帮他呀!”一个女孩子说到。
“哈哈,远遥师妹不要说笑了,听说望海峰上住的可是咱们的师叔祖!他老人家还用得上咱们帮忙?”被称师兄的少年回答女孩。
“师叔祖?我呸,瘫子也配做师祖?”最先开口的少年轻蔑的看着苏渊。
“远潇,不要胡说,他已经好了。”被叫师兄的少年说道。
叫做远潇的少年狡黠一笑:
“好了也是个废物!今天就修理修理他,师兄,看我的!”
说完拔出宝剑,朝林丛中的狸子轻轻一划,剑气就将那藏匿起来的狸子挑起至半空中。
接着,一个飞身左手掐住狸子,脚尖立在一棵枯树枝上。
再回身看那苏渊,连同柴筐一起被剑气震飞,不由得一阵好笑。
真是个废物,几百年来竟然还这般没用,连师父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还敢自称师叔祖!今日就让你尝尝教训!
程远潇想起师父新传他的剑诀,干脆右手执剑,狠狠朝苏渊头顶一挥。
苏渊刚收起柴筐,却见一道剑气如虹,排山倒海向自己袭来。根本无力阻挡,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一连滚了十几个跟头,直到撞到石头才停了下来。
“啊——”
经过了这一通翻滚,直撞的他眼冒金星,苏渊在地上呲牙咧嘴挣扎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几个小徒落地围了过来。
一个兄长模样的少年率先跨出一步:
“晚辈,莫远声,拜见师叔祖,师叔祖你没事吧?”
苏渊扶着额头,踉跄跄站了起来,眼前的少年模样与自己没有差别,却称自己师叔祖,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徒儿,来望海峰做什么。
便问道:
“你们是谁座下?为何来这里。”
程远潇一手提着狸子的尾巴走了过来:
“我们是谁座下你配知道吗!这里是太岳宗师门地界,我们想来便来,你也配问!”
程远潇手中宝剑已收回鞘中,收了狸子的灵识,哼了一声:
“真是抱歉了师叔祖,抓这畜牲时候不小心伤了您老,您见谅啊。”
苏渊对这几个小徒孙的作派心有不悦。
不过再一想,他们毕竟是刚入门不懂规矩,功力不纯控制不住力道,伤了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说道:
“咳,无妨,你初练剑法,一时收不住剑气也是有的,本座,就不追究了。不过,你手中的狸子是望海峰之物,你把它还我,就回去吧。”
程远潇顿了一顿,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叫你师叔祖,你还摆起架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苏渊并没有对程远潇的讥讽感到愤怒,一直以来,这样的事情他经历的多了。
程远潇毫不掩饰对苏渊的厌恶之色,拎起已经断了气的狸子,歪着头,邪嘴笑着:
“这宗门中谁人不知,你专食这牲畜皮肉,日日食这世间最肮脏之物,惹得这望海峰到处都是骚臭,若没这小畜生充饥你怕是要饿死了吧!”
程远潇说着把狸子伸到苏渊面前:
“师叔祖如果能对着我们三个说一句,我不配,我便大人大量,把这狸子,给你了!”
苏渊看着程远潇的挑衅的目光,狠狠的咬着后槽牙:
杀人不过头点地,如今竟然连这样的小徒孙也敢来跟自己撒野了!
一旁的莫远声过来劝阻:“远潇,你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啊?”
程远潇轻哼一声,并未理会莫远声,又问了苏渊一句:
“你说是不说?不说我可把这狸子扔下山崖啦!”
江远遥嘟着小嘴,似笑非笑的说:
“二师兄,你看师叔祖多可怜呐,你就别欺负他了。咱们赶紧离开这吧,这里好臭。”
说完还故意捏着鼻子,闪了闪周边空气。
程远潇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师妹,如果师叔祖被饿死了,岂不是更可怜?”
苏渊听到这种嘲讽,眼里闪过一丝犀利的锋芒:
欺人太甚!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是饿死,也不能对他们低头!
惹不起还躲得起!
不想与这几人纠缠,苏渊转身欲向后山的山坡走去。
程远潇看苏渊头也不回的走掉,心中恼火,他竟然敢这样对自己,便拔出剑追了过去:
“好呀?好倔的性子,今日看你说是不说!”
说罢便以剑指天,眼中的愤怒似要烧起火来,口中念起剑诀:
“凌霄祖师,赐我雷云
擎天辟地,出剑诛邪!”
一时间,天空中云雾渐浓,大风刮起,卷起山中砂石无数,吹的几人睁不开眼睛,耳边尽是轰隆隆的云块激撞之声。
乌云转瞬间聚集在程远潇头顶,在此处盘旋不止,形成巨大漩涡逐渐裂开云眼,似乎是云中隐藏着一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侵吞这峰顶的万物。
程远潇衣袖在风中狂舞。腾空飞身,以二指向周身一划,大喊口诀:
“四方风祖,听我号令,
开山裂石,追我剑来!”
顷刻间,狂风四起,哀嚎遍野,疾风从四面八方冲出,裂开周边山脉岩石,巨大石块混着泥沙,向中心的程远潇袭来。
石块在程远潇周身形成一堵石墙,眼看就要将其掩埋,却不想随着程远潇宝剑指天之处,竟尽数被吞入云眼之中,与乌云融为一体,随而风声鹤唳,形成一条石龙,在云层之中呼啸摆动。
苏渊心惊,这小徒孙才入门几日,竟然已经学成追风开山术和凌云伏龙剑。
看他年纪尚轻,便修得如此地步,可是宗门地位远不及自己,想来对自己是不服气的。
可是,苏渊却见程远潇倾注全部真气在剑,这架势!
分明是要杀了自己!
“大师兄,这样会出大事的!你快想想办法阻止二师兄呀。”
江远遥看如此阵势,又想到苏渊不会法术,恐怕抵挡不了师兄的剑法,不由得担心起来。
莫远声见状,显然也没有料到师弟竟然修成了这般境界,自己想拦也没有能力,可又不想在师妹面前丢面子,便说:
“师妹莫急,此时远潇正全身真气灌注于此,倘若贸然打扰,恐怕会两败俱伤,咱们万万不可阻碍师弟做法!”
江远遥想了想,苏渊死掉与自己何干呢,可如果二师兄有什么不测,那她才是要伤心死了。
苏渊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便撑着破败身躯强行站起来,面对疾风酷刑!
他的头发漫天飞舞,嘴角渗出鲜血,瘦弱的他在这天地间像是一只断了线吹破了的风筝,只能等待着毁灭的时刻葬身于天地间。
他越发站直身体,周身衣衫、脸上皮肤皆被树枝石片划破,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芒,只等程远潇一剑斩下,与天地融为一体:
“啊————”
“轰————”
只听巨石从天倾泻而下,巨大的响声将苏渊的怒吼淹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