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川沉默半晌,接过三千递来的一封加急书信,却并没急着打开,只是笑道:“原来他叫尚云霄啊,好名字。”
女子将军也没再覆上那张面具,只是望着楼下消散的人群,也像寻常朋友一样,唠了起来:“是啊,名字很好,但人很傻,不然也不会要我等他回来,要知道当年的风满楼,可不像我们脚下的地方,它还是一个官方最大的情报机构。”
檀川笑笑,可惜他接手曙地时,没能亲眼见到这座名噪一时的风月地。
“哦对了,今晚没有宵禁吗?”
檀川皇帝愣住片刻,随即唤来一个士兵低语了几句,继而对女子将军微笑道“现在没有了,请继续。”
红烛有那么一瞬间竟不知如何言语,原来他真的便是曙地的新皇帝,原来他一直在与她了解之前的事,但他可能早就知道。
这时三千又急切地对着檀川交待了些什么,檀川无奈摆摆手,却还是没有要打开那封信的意思。
哪怕那封信的署名是梁济之。
夜影斑驳,今晚月色极美,却也映不出那几位身手矫捷,一跃而过的黑影。
檀川只当没看见,对着眼前还想着什么的女将军笑了笑,“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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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尚云霄第一次进了风月地,也第一次见到了花魁。
夜深人静,春宵一梦,他倚案闭眼,听她弹了一夜的琴。
他尽量用自以为很柔和的语调道,“你,可以跟我走吗?”
红烛觉得好笑,“你觉得呢?”她指了指四周训练有素的刺客们。
“听闻风满楼花魁向来守身如玉,等着她的意中人出现?”
红烛拨动琴弦不语。
而后尚云霄没再说什么,临走之前却把佩剑解下,送给了萍水相逢的花魁,还笑道,”红烛姑娘,多谢今日为我抚琴,再过几月我便会出征,如若运气好,侥幸活了下来,”他憨憨地笑着,“定凭此剑来寻姑娘,还请姑娘不要忘了我尚云霄。”
“我会回来。”
红烛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有些无语,她阅尽男人无数,这么单纯又奇怪的还真是不多见,搞什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她只当作一个笑话地抛在了脑后,但那把闪烁着寒光的佩剑却一直被她珍藏了好多年。
檀川迎着风听着她平谈地讲述,不禁也有些动容,倒也是个才子佳人的好话戏本子。
不知道曙地百姓又喜不喜这般风花雪月。
他接过一坛酒,倒了一杯递给女子将军,两人便借着凉风与晚月就着伤心故事小酌。
她喝得很随意,并无什么小家碧玉的架子,却也有股气质浑然天成,让人看得心醉。
“不想这场仗一打便是好几年。”
“他从出征时的小士兵,归来时升成了个统领一支不大不小的部队的将军。”女子又喝了口酒,“......陛下,好像有人要杀你?”
檀川只一笑置之,“不用担心,小鱼小虾,有些碍眼而己。”
梦三千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护国将军只一挥手,百余遁于曙地小城夜色中的精通潜杀的镇城军将士便已织然出了一张天罗地网。
只待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谁的人?”女将军开口问道,把玩着那只精巧酒盏。
檀川斜睨了她一眼,“不是你?”
“开什么玩笑?你的生死与我何干?曙国安好便好,反正我也不是真正的将军。”
“哦?哈哈,那我便要三千将军放开手脚,尽管杀光便好喽。”
“随意。”那女人说罢还真做了个“请君自便”的手势。
惹得当今曙帝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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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他找到了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女子也笑笑,继而又说着当年的旧事。
“我犹豫了。”
“他就站在全曙地最能杀人于无形的风满楼中央,踢翻了各色乐器,打杀了多少乐伎,提着佩剑,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
女将军也不知今晚为什么会和这个素不相识的新皇帝吐露这么多,只感觉他很靠得住,甚至就和当年那个名叫尚云霄的男人一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再后来,将军尚云霄没能带走她,颓废地离去。他说他再回来便会成为一个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大将军,战功彪炳,杀人无数,能使百姓安居,而后他尚云霄便会堂堂正地娶她进门,让她做他名正言顺的结发妻。
红烛那日独自弹了一夜的琴。
可尚云霄永远打着那场旧朝覆灭的战争,再没回来。
忽然檀川开口,“这不怪他……这是曙地的狗皇帝,联合其他大国给他联手设下的局,如今这场战役,就记载在旧朝的最后一本史书中,”他贵为旧朝太子,自然阅过所有藏书也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腌臜事。
“当真?”女子从惊愕中转为盛怒,右手死死握住了佩剑的剑柄,仿佛下一刻便会有如剑出鞘一般爆发。
檀川在努力回忆着,“当真,我用旧朝遗民的名义说出这些,当年那场流仙镇之战,你的心上人,对阵的是如今大初赫赫有名的天巡将军,号称‘边境无敌手’的江闻胜,以及一个蛮有意思的大陈人质,叫也摩珂的朔漠男子。”
“两军夹击,尚云霄血战了三天三夜,全无援军,便只是真刀实枪地血战了三天三夜……不过最后却没发现他的尸体,倒是一桩怪事……”
“他确实是个年轻的英雄,如今活着的话……”
“三天后正是他的二十五岁生辰。”红烛接道。
“那个也摩珂,又是什么来头?”
“他?如今早已经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不过在当年,可是被天下人认可是那‘朔漠部的小也铎’”檀川努力回想着,一面观察着四面八方的“来客”。
“当时应该两国谈好了,互换人质,这什么小也铎在两年之内答应为大陈打下十六座城池,至于换得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檀川拔剑道:“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怎么这么淡定?”
“猜的,你知道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这回把自己当成女人啦?”他看了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将军一眼。
“如若你相信我,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和梦三千一起,死都要守住这个曙地,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然后呢?”女子将军见状也戴上了面具,拿过那把从未离身的佩剑。“我来帮你查清真相,该杀的人,一个不留。“檀川神色冷峻,望向了那几个漏网之鱼。
而远处梦三千此刻也有些分身乏术。
“好。”女子点点头,“成交,太子殿下。”檀川没去否认。
她手中剑如同夜里绽放的花,脚尖微微一动,便点在了这座小楼的屋檐上,剑尖泛着明月光,迎面折射向了前来的黑衣蒙面人。
仅此一剑,身首异处,死不瞑目。
随后,已经算是收于檀川麾下的夏将军“红烛”便扬长而去。
也仅仅电光石火之间,又有两个其中最是轻功了得的黑衣人一前一后竟是一同落在了小楼最高处的檐下。
檀川晃晃手中的书信,声色平静道:“你们,谁来说说这封信是谁给我写的?又是谁送到的?”
其中后面的黑衣男子默默走进,伸出空空如也的走手,想为檀川解释信的含义。
只不过檀川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他后颈冒着冷汗,一动不动,等待着那走进的黑衣人下一步行动。
忽地黑衣人身形一闪,右手甩出一把匕首,全力刺向檀川的整个暴露于他眼前的背部!
檀川暗道不好,急急抽出佩剑,梦三千杀了不知多少刺客正是心急如焚往这赶来。
檀川挥剑抵挡的同时,另一黑衣人也抽出身负的轻巧长剑毫不迟疑步步疾行,眼神狠厉向前刺去!
这次檀川没做任何抵挡,也来不及做任何抵挡。
他看着离他还很远的三千奔来,懊恼自己的大意。
片刻后却只看着那把长剑从身后黑衣人持匕首的右手生生穿过,随后划开了他的前胸,又无情地贯穿了他整个心脏,剑尖被鲜血染红个透彻。
拿剑的黑衣人关切地说,“公子小心。”
檀川有些诧异与感动,静静借着小楼灯火,看着梁相手下亲自送过来的那封书信。
那封信表达的意思很简洁,梁相给他铺好一条以即郡王养子身份出使大陈的路子,要他去寻一件关乎旧朝那年真相的物件。
也不知道梁济之又是哪里来的情报网,能够让他混进出使大陈的使团。
他盯着信又端详了一会,确信没有什么遗漏,劫后余生地抬起头来,才看见那个摘了黑布的黑衣人仍旧恭敬地立在他的身前,脚下是那个凉透了的刺客尸体。
“多谢救命之恩,不知老兄如何称呼?…他们……”他又指指那个死人,“又是谁的势力?”
那人拿黑布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剑,“伯川公子,叫我峭寒就成,我是汗王派在怀济先生身边的贴身侍卫,梁老嘱咐过,这一趟大陈之行你谁也不用,我来陪你走一遭。”
“至于他,”他透着一股寒原独有的阳刚气息,让檀川生发了些安全感来,“看轻功的身法路数,应该是……旧朝王都的人。”
旧朝的王都---君临京,如今已经是大陈的疆域。
这就轮到檀川有些头疼了,那地方对他来说很是不陌生,可难就难在,是如今大陈的刺客,还是原来旧朝的人士?
他们又是如何知晚他的真实身份,并来刺杀他的?看来真正的博弈,怕远远不会只有明面出牌的这几方。
那幕后之人,又会是什么身份?
檀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作罢。不过这趟大陈……他和身旁高了他半个头却身轻如雁的峭寒对视一眼---怕是必须要走一遭了。
“唉,还得想想对我父亲的说辞,头疼啊头疼......”他随手脱去了龙袍从楼上撇下,被刚刚赶到正在努力分析楼上动态的三千稳稳接在手中。
檀川摆摆手,只示意他留下,不必担心,便没再言语太多。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他甚至不能确定这个峭寒是敌是友。
于是二人这便连夜赶回了他很多时日回未曾回去的崇明府中。
皇帝皇帝,终是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