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那晚迟暮,晕染的好似一幅旧画。
旧画中旧人念旧人。
那日定格在旧朝的季年岁末中。
据《史书》上载,那夜是旧朝相爷最后一次对下人称见了那位应是心上女子的故人,也是最后一次做那对月空酌的古怪行径。
传闻中,那女子早已赴了黄泉二十余年。
-
他与她有三世情缘。
这是相爷所深信不疑的平生第四卦。
小神棍的师父老神棍一向唬人功夫了得,是个妥妥的草包肚子,平日里胡乱里给人卜些卦象来赚几个铜板够上一餐饭钱。说来也好笑,他终其长长一生仅仅卜对了可怜的三卦。
他一共为小神棍算过三卦。
而三卦皆应。
不错,相爷落魂时节正是个小小神棍,手持布幌幡,身负《周易》书,行于朝野世间路。
他一生不知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只是在师父身边随他一道风餐露宿,相依为命。
而事情的转折,还要从老神棍特意抽疯一般焚香沐浴,仔仔细细开眼卜了一卦说起。
与如今相隔了近四十年,如今的旧相,当年的小神棍只依稀记得登时那栖身破庙外竟天雷大作,狂风骤雨,好似天劫。
过了许久,他才敢从一堆破草絮中堪堪露头,看了看这场夜雨,看了看庙外的老神棍,只觉晚上好凉。
便是自那后,老神棍一脸喜相,掐诀百次,方叫道“成了!”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此子可堪相爷命。”
于是,小神棍梁济之便真成了相爷梁济之。
这是当年应验的第一卦。
-
马蹄声碎,一辆车驾缓缓驶于塞北官道上。
那其中的纨绔公子左手轻拉起车窗的帘布,望了望眼下越走越是荒凉的土地。
塞北七部族,最北便是寒原。
忽的半张俏脸含羞般却又带着几分好奇地凝眸也同是看向这处处飞沙的地界,却浑然不知她这惊鸿一瞥,竟是望红了多少策马儿郎的脸庞。
檀川叹了叹,“红颜又岂非祸水?”
身旁女子侧眼相看,竟好似当年那个她。
能让绝代之资的父亲心甘情愿放弃最后的抵抗。
檀川不再想其他,闲眼假寐,逼自己不去闻空气中氤氲的脂粉气息。
他正因如此,才会不甘心地被迫出逃,直至如此颠沛流离。
他昏昏沉沉睡去。
梦里模糊时分,他拉住了父亲宽大的手,却发不出一声质问。
他父亲正色道:“她于你,于她,于千万人皆是无关紧要,却唯独于我如心头血,于我如无二珍宝。”
檀川再醒来时,已经肉眼可见零星飘雪。
“公子,寒原到了。”那名叫秋水的花魁又开口。
不成想这一开口便羞退了千百狐魅去。
-
当年世人皆知相爷梁济之极善谋略。当职之后,便立即大刀阔斧、崭露头角,声名鹊起于他国之中。
其最盛之时竟远非如今大初左相可及。
因为梁济之比徐玖多了处事的圆滑以及手段的狠辣。
以及一位雄才伟略却对贤相言听计从的好君王。
旧朝末代皇帝,却无一人敢轻视的皇帝纯泽。
三十年光阴,他用了后面二十年,创造了大大小小不下两百次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一百余次以相爷之名亲赴边境征戎,打退包括大初、大阵在内不知多少个国家的进犯,又亲自问斩了不计其数的敌将头颅。
他震慑了塞北七部族中当年极盛的朔漠部也铎,当时尚弱的大初圣祖皇帝,以及当时大陈的老不死傀儡皇帝整整二十年。
却只恨前面十年无法全部拿去爱她,念她。
梁济之花了整整十年去极力避免那第二卦的应验。
十年后,他与至爱,永不相见。
于是他发狂般近乎独断地拼命将她留在皇宫中,许她荣华,许她富贵,愿以后每日与她能相伴,卑微得像条狗般。
他答应她,十年之后,他不管沦为庶民还是位极人臣,定带她远走高飞,去寻一个安稳的家。
可梁相害怕极了,他聚拢了极大的权柄,却依旧怕极了有人会在十年后夺她而去。
那女子是与旧朝皇帝没半点血缘关系的长公主。
她名义上贵为天子的姐姐,暗地中却倍受排挤,几近沦为庶民。
如今已耳顺之年的旧相枯坐太师椅上,不知回想起这偏执的三十年又会生发怎样的感慨。
他用了十年光阴,却生生逼死了挚爱之人。
而后他又用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去完成她的遗愿。
助她弟纯泽打下所有,所有的江山。
造化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