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稚嫩，但面色冷峻的江吴，苏茶锦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怕。
“你和余晚晚关系怎样？”
“只见过几次，我们都住在一条街上，但是我只有寒假回去，所以也不是很熟。”
“她杀人这件事你知道吧。”
“恩，之前来的警察叔叔说了。”
“她杀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好像听说是她的同学，我和余晚晚不是一个学校的。”
“恩...那你觉得，余晚晚会杀人吗？”
苏茶锦提到这儿的时候，她看到一直低着头的江吴猛地一抬头，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江吴装得像个大人一样，咳了一声，又快速低下头。紧接着，苏茶锦听到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和之前语气完全不同的声音。
“之前来的警察叔叔，说了，余晚晚是杀人凶手，你——”
说到这儿，江吴慢慢抬起了头，望着苏茶锦，苏茶锦看见他睁大的双眼里，自己小小的倒影。
“我没说余晚晚没杀人，只是现在证据都指向了她，她的嫌疑最大。但是，如果她真的没杀人，就需要她尽快来警局，协助我们调查，不然，越拖对她越不好。”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话讲到这儿，江吴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低下了头。苏茶锦看着面前的男孩，知道这孩子之前被警察问过，苏茶锦刚刚的话，估计又让男孩以为是想套话出余晚晚的藏身地。现在的孩子，虽然只是孩子，但是心智的坚韧和聪慧，却不比大人少。
苏茶锦关掉了录像设备，叹出一口，却没抬脚，而是俯身靠近江吴。
“如果你能联系上余晚晚，或者余晚晚联系了你，希望你能够告诉她，我是警察，我的职责是找到真相，不是维护权贵。如果真有隐情，早点自首，我们才能帮她。”
苏茶锦说完，抽出身上包里的笔和便签纸。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消息，希望你能联系我。谢谢。”
写下电话号码，苏茶锦将便签纸放在江吴的书桌上，出了房间，和江父打过招呼，苏茶锦转身离开。
时间不早不晚，苏茶锦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周末的街道人来人往，盛夏晒得人脸有些疼。苏茶锦站在车站，等着要经过警局的公交车。已经给江吴留下了电话，至于联不联系，苏茶锦只能等了。而外卖那边，工作量不少，苏茶锦回家也是待着，她转念决定回警局加个班。苏茶锦大部分时候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占据大头的是案件。她不想改变这样的生活，一旦空闲下来，她就难免想得多。
“小锦姐，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你查的怎么样了？”
“余晚晚的微博和说说我都打印下来了，江吴的马上就好，你要不先看余晚晚的，就在那边。”
“好，辛苦了。”
苏茶锦拿起外卖手肘下方一叠的A4纸，数量不少，看来余晚晚比较喜欢在社交网站上表达情绪。
苏茶锦从两年前开始看起，多数是小女孩的情绪，那个时候的余晚晚虽然时有伤春悲秋的少女惆怅，但是看大部分的内容，都是愉悦而充满少女的明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靠近现在，余晚晚的内容渐渐变得不安无助而又悲伤。九个月前，余晚晚的社交内容有些悲伤，但是没有绝望，偶尔也有一些愉快的内容，虽然寥寥无几。直到两个月前，余晚晚的内容只剩下了绝望。
“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吗？”
“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
苏茶锦将转折的时间点记下，余晚晚的文字比较偏情感，隐晦，没有涉及到具体的人名地名，只能看出心里情绪的转折。
“小锦姐，你看看这个。”
突然响起的外卖的声音打断了苏茶锦的思绪，苏茶锦抬头朝外卖望去，外卖的脸上挂着疑惑和发现重大线索的焦虑，看着外卖的表情，引得苏茶锦也有些紧张起来。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江吴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余晚晚。我们之前猜测余晚晚和江吴还有范晨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三角恋，可能有问题...”
“拿来我看看。”
苏茶锦接过外卖递过来的A4纸，江吴的微博提到了‘她’，虽然没有名字，但是根据时间和地点，苏茶锦可以清楚肯定，这个女孩子是江吴的同班同学。
少年少女的心事难以言说，在这时，没有实名制的社交平台，就变成了树洞，这里记录着这些孩子们的情窦初开，记录着这些孩子们的挫折压力。
如果按照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江吴喜欢的女孩子不是余晚晚，江吴和余晚晚的接触也比较少，那么江吴真的知道余晚晚的下落吗？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仅凭她自己一个人，她究竟能藏在哪儿去呢？
苏茶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眼，再次拿起江吴的A4纸仔细浏览，她拿过余晚晚心里转着的时间标注，在江吴的社交内容上查找这三个时间转折，余晚晚前两次的情感转折在江吴这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然而，在第三次，苏茶锦有些惊奇的发现，江吴的内容也有了变化，就在那个时间前后，江吴只发了一条微博。
“我知道这不怪我，但是为什么每天还是睡不着，我到底能做什么？”
那段时间，余晚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江吴又做了什么？
对于余晚晚和江吴所有的社交内容一一审核，建立时间线，查找重合部分，对于单独个人查找转折点，确认线索。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耗时耗心力，等到苏茶锦和外卖整理完成后，已经到了饭点。
外卖伸了伸懒腰，苏茶锦也活动了会儿脖颈。
“走吧，我请你吃饭。”
苏茶锦拍了拍外卖的肩膀，颇有些大佬的风范指了指出门的方向，外卖觉得满汉全席在等着自己。
食堂
外卖看着面前的回锅肉，尖椒鸡，番茄鸡蛋汤还有炒青菜，咽了咽口水，头往不远处的食堂窗口伸了伸，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起身。
“怎么啦？”
“小锦姐你等等我——”
外卖说完便朝着窗口走去，不一会儿，端着一盘子糖醋排骨回到餐桌上。
苏茶锦看着面前的糖醋排骨，神色突然变得黯淡了一些，什么都没说，开始吃饭。
苏茶锦：“你喜欢吃糖醋排骨吗？”
外卖：“啊，哦，还好。小锦姐你也吃，食堂糖醋小排做得很不错呢。”
好在苏茶锦和外卖都不是吃饭时喜欢说话的人，一顿饭吃得安静却也不显得尴尬。那一盘糖醋排骨外卖却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基本都被苏茶锦吃掉了。
吃饱喝足，苏茶锦和外卖沿着食堂往回走。
“外卖，今天差不多了。你也下班早点回去吧。我给组长打个电话，看看他们那边进展怎么样。”
“哦哦，那好，我先上去把今天的内容整理好发到群里。”
苏茶锦沿着小道踱步消食，一边走一边拨通了沈修的电话。
“沈组长，吃饭了吗？”
“刚吃，你呢？”
“吃过了，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
“今天去了余晚晚家一趟，他们家有点麻烦。对他们来说，余晚晚就是家里的耻辱，他们已经不认这个女儿了。找他们了解情况，他们只顾着撇清自己，听得窝火。”
“我看资料，余晚晚家是开小超市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也不算贫寒，而且他们家只有余晚晚一个女儿。”
家里唯一的女儿被指控杀人，如果真有冤屈，苏茶锦以为沈修他们这趟去余晚晚家，线索多少会有一点，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又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许茹一样。”
突然听到许茹的名字，苏茶锦有些恍神...许茹的案子已经被判，有自首的减刑，但是因为故意杀人，还是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苏茶锦后来还去看过她，虽然不认同她的做法，但是苏茶锦内心对许茹却还是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情。而让苏茶锦没想到的是，在一次无意碰见之后，苏茶锦才知道，马芬蓝也经常去看许茹。
“范恬恬很可怜，但是她也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妈妈。苏警官你和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苏茶锦在马芬蓝这句话里面第一次听出了相信，她相信，马芬蓝是真的羡慕范恬恬。对马芬蓝来说，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妈妈该多好。
“苏警官？”
“啊，我在，在听，您说。”
“我觉得余晚晚和范晨桥之间的关系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学生的反映和巴川警方的警惕，都有问题。但是我和阿彪这次来已经引起他们的怀疑了，我们打算明天回来，再计划下一步。”
“好的，注意安全。”
挂断沈修的电话，苏茶锦这才发现在通话的过程中，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
“您好，我是江吴，如果您有时间，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苏茶锦紧紧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三秒钟，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她感觉自己耳边绽放了烟花，突如其来的希望让苏茶锦整个人都处于惊喜之中，她斟酌再三，编辑了短信回复了江吴。
“好，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都可以。”
“明天我要返校上晚自习，下午2点在我们学校那边的第三实验中学德克士店门口可以吗？”
“好！”
苏茶锦在群里报告了这一好消息，江吴的突然约见，也许会是案情的转折点。
害怕苏茶锦突然带沈修去，给原本就怀疑的江吴带来更深的不安感，但是沈修也想去观察江吴，和沈修说定，沈修他们坐在苏茶锦他们背后的座位。一切安排妥当。
再让外卖调查了发来短信的手机号，户主是江吴的父亲，看来也不能通过这个追查到余晚晚。不过苏茶锦的期望并没有因为手机号这个插曲而被影响，一切都有希望。
德克士
苏茶锦到得早，率先进到德克士落座，沈修和阿彪在外围观察，等到江吴的身影出现，沈修他们才一前一后进入德克士，在苏茶锦和江吴的座位后面落座。
周末的德克士较往常更加热闹，而这个德克士又在学校旁边，周末的下午，基本被学生所占据。一眼望去还能发现不少赶作业的匆忙身影。
“我点了薯条和可乐，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苏茶锦将可乐和薯条推向江吴的方向。
“不用，谢谢。”
“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苏茶锦开门见山，望着对面的男孩。江吴抿了抿唇，端起面前的可乐喝了一口，又转动眼睛把周围看了一个遍，很是谨慎的样子。
“我能相信你吗？”
“我说能你就信吗？你把我叫出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了吧。我只能告诉你，我是警察，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你和之前来的那些警察不一样，他们一来就说余晚晚杀人了，问我知不知道余晚晚在哪儿。你是第一个说余晚晚只是嫌疑大的人。我不知道余晚晚在哪儿，但是我想和你说，我曾经看到过的事情。”
说到这儿，江吴有些克制住的低下头，苏茶锦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红。江吴在尽力呼吸，苏茶锦看见他急剧耸动的肩头和胸腔，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情绪。
苏茶锦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讲述。
“我和余晚晚，是住在一条街道上的。我回去得少，和她不是很熟。我奶奶今年把手摔断了，我爸带我回去看我奶。有天我看到余晚晚被欺负，她被一个男的抱住亲，一直在挣扎，我听到她说不愿意了。我当时跑去找了余晚晚的爸妈，余晚晚爸妈叫我别多管闲事，那是余晚晚的男朋友。但是我明明听见余晚晚喊救命的。我只能再跑去跟我爸妈说了这件事，他们赶紧出去制止还被恐吓了。我爸妈就打算报警，后来我爸妈被威胁，就让我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后来我知道，这个人就是这次被杀的人，范晨桥。
他不是好人！他强奸了余晚晚！”
江吴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眼眶都是红的，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苏茶锦，苏茶锦只听到耳边炸裂了一个隐忍而又愤怒的声音。
“你上次见到这件事是什么时候。还有，你，亲眼看见范晨桥强奸了余晚晚吗？”
“记，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八月初吧，那时候我才回老家。但是这是真的！这真的是真的！你不相信我？”
“我信了没用，没有证据，没有办法定案。”
“如果有证据呢？”
“如果有证据，能够证实范晨桥对余晚晚所实施的伤害，那么余晚晚杀人一案，也有转机。余晚晚未满16岁，而且我看了犯罪现场，如果按你说的，当时范晨桥很可能在对余晚晚实施伤害，如果能确定，而且即使余晚晚真的杀了人，但是她的罪责也可以降到最低。”
“我真的能相信你吗？大人总是说谎，你——”
“那可能是你运气不好，遇到的大人都说谎，但你要相信并不是所有大人都说谎。我说了，我想帮余晚晚，是真心的，那你相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