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释,这当然也是吴阪的名字,但更多代表的是他吴家少爷那个身份,于他自己而言并没有归属感。
但是这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代表了不一样的意思,对于吴阪来说,甚至是一种逼近他家世身份的威胁。
装傻似乎也并不合适,只是稍一愣神的瞬间,吴阪便看到面前这个俊逸少年的眼神变得更加凌厉了,他已经有了猜测,需要的只是吴阪一个回答,才能踩准他心里的那个猜测。
既然无需装傻,吴阪便叹了口气,然后很随意地拿起来筷子继续给自己夹菜:“是。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反正我现在是吴阪,也只会是吴阪,字释远。”
俊逸少年却没有动筷子,而是重新望向窗外的景象,目光不知道穿透到哪里去了:“字释远……这是你师父给你定的?他对你的期望倒是挺不错哈。”
吴阪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菜,随意往窗外瞥了眼:“这是东面。”
灰衫少年眨了眨眼:“赵兄……或者说少爷,不是在看白沙洲,而是想看乾京城。”
“怕不是少爷,而是皇子吧?排行老三的那位。”吴阪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就在谈论这菜好不好吃、油是不是放多了一样,但是他话里的内容,却让俊逸少年的脸色阴郁起来。
但是吴阪毫无变化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毫无恭敬的语气,又让俊逸少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真摆出皇子的架子来。
倒是灰衫少年替他解了围,借着吴阪之前的话,灰衫少年说:“他在这里也只是少爷而已,当然,他让我称呼他为赵兄,不然……”
灰衫少年顿了顿,俊逸少年恶狠狠地甩了个白眼给他。
“他就会这样瞪我。”
俊逸少年更加凶狠地瞪着灰衫少年,但灰衫少年盯着面前的一盘子萝卜炖牛腩,目光很是平和淡漠。他就像是块石头一样,任由俊逸少年的眼光再凶恶,也没有任何反应。
吴阪也没有任何反应,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就这样僵持了近一分钟,俊逸少年忍不住低头揉起眼睛,没办法,瞪得太用力,酸疼得快流眼泪了。
“你俩似乎挺熟悉的样子。”吴阪望着灰衫少年,不打算现在跟俊逸少年说话触霉头。
灰衫少年也动起筷子,不过却是往俊逸少年的碗里夹白萝卜条:“我是少爷的影枭卫,从我懵懂的时候开始,便跟在他身边了。”
“我不爱吃萝卜!”俊逸少年大声抱怨着,将萝卜条丢回了装菜的盘子里。
吴阪只好默默挪走了自己伸向那盘萝卜牛腩的筷子,又接着说:“我好像听说过一点影枭卫的名字,那你不是皇帝在东厂里培养的影子护卫么?”
灰衫少年却开始默默往自己碗里夹牛腩,很快就把菜里挑得只剩下白萝卜条了:“我只是少爷的影枭卫。”
俊逸少年恶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茶杯都在桌上跟着蹦了两蹦:“个P啊!你根本不听小爷的!你是个P的影枭卫!”
“不要这么骂你自己,我师父会不高兴的。你要是个P,那陛下是什么?”
“他当然是个P!他就是个P!”
“你俩不去演情景喜剧真是浪费人才啊。”吴阪冷着脸吐了个槽。
俊逸少年和灰衫少年都没听懂这话,但不妨碍他俩听出来吴阪话里的嘲笑之意,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白了吴阪一眼。
吴阪抱着自己的饭碗,往桌子外侧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我现在还在怀疑……你俩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俊逸少年虽然嘴上依旧很暴躁,但是眼中神情却冷静了不少:“呸呸呸!我呸你一脸信不信!龙你个P!”
“别闹了,好好吃饭吧。多吃点。”灰衫少年顺势把自己面前只剩下白萝卜条的菜盘子端起来,放到了俊逸少年的跟前。
吴阪看着俊逸少年不再发脾气,老实地拿起萝卜条啃的样子,不禁越发感到好玩:“说真的,你俩给我的感觉确实不像是主人与护卫。”
灰衫少年把另一盘手撕鸡肉往吴阪面前推了推,示意他也多吃些:“少爷待我极好,毕竟他让我喊他赵兄,实则是把我当亲弟看待的。”
“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走了,而我的那些个家人一个比一个混账,除了争权夺势欺辱人还会干些什么?那宫墙里的人一个个笑得可亲却巴不得掐死别人!满脑子的阴狠念头……就连那个屁股底下坐着皇位的家伙也不例外!”俊逸少年虽然骂骂咧咧的,但也知道自己话里的内容充满大不敬,不敢喊得太大声引起楼下的注意,所以弄得每句话都像是被他恨恨地咬碎了一般。
吴阪看见了俊逸少年脸上的恨意,那些仇恨和痛苦就像是在发光一样,使俊逸少年展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威严与冷傲。他并不怀疑俊逸少年这副模样是做给自己看的,这般刻骨的憎恨要都是演出来的,那这人演技也太好了些。
但是吴阪并不喜欢看到俊逸少年这样,所以他垂下了眼睛:“我的那位母亲……她也是受了许多欺辱,但是为了我她一直忍受着吴家正妻的刁难,可后来我还是被人推下池塘差一点溺水而死。在那之后,我都跟母亲单独住在偏院里,一应吃穿全部都自己动手,这才免了被人陷害的可能。”
若不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来到这世上,大概那位母亲就真的要承受失子之痛了。
俊逸少年明显从吴阪的过去里找到了某种共鸣,很是唏嘘地点点头:“难怪你做菜那么熟练……”
吴阪在心里默默吐槽,不,那只是因为我师父做菜太过难吃。
灰衫少年则在回忆自己知道的东西:“我记得吴家正室,好像是个隐世山庄的女儿,她的背景异常神秘,而吴家的妾室只是你父亲的贴身丫环,比不过人家的手段也情有可原。”
吴阪也是黯然地点点头:“是啊,最后我母亲还是死了,或许世人都以为她是跟吴家一同毁灭在乾京那血红一夜的动荡里,但我知道,她是在几个神秘人的逼迫下不得已服了毒。”
灰衫少年露出一抹疑惑:“你当时也在场吧?他们放过你了?”
“我当时也就五岁,装作不明不白的样子把毒药含在舌头下蒙混过去的。因为有人攻进了吴府,放了一把大火,那些人也没细细检查就赶忙走了。”
三个人都是沉默了片刻,俊逸少年把弄着手中的琉璃茶杯:“我们……好像都挺命苦的啊。”
吴阪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我觉得还好,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难逾命罢了。”
俊逸少年又望向窗外,他的视线越过了白沙洲,越过那些荒芜的白沙黄土,盯着一座在风雨飘摇间永远耸立的城:“你就没想过回去?去乾京城里复仇,将那些夺走你人生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那又该是多么让人舒心的一天啊。”
吴阪从这话里听出了俊逸少年的心意,知道这才是对方一番卖惨后的重点,对方刻意用有相似点的身世引起共鸣后,这就算是来劝说他了。
不过吴阪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我的首要目的就是好好活着,所以吃好睡好远离危险就好。我师父知道我的人生愿望是快意逍遥,等我内功大成轻功有为,不至于随便被人拍死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浪迹江湖了。”
“你这愿望也……太没野心了点。”
吴阪也往窗外望去,想的却是陆清儿跟着彭予安他们应该不会惹事:“没办法啊,就算我想去复仇,又去找谁复仇?没有目标,自然没有动力了。”
“嗯,那若是找到目标了呢?”俊逸少年这样说着时,嘴边的笑容却像是要将人推下地狱般,透出一股子恶毒的味道。
吴阪却轻飘飘丢出一句话:“就算找到目标了,我也不会去复仇的。”
“难道你不恨他们么?可是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的!”
吴阪握着饭碗的手紧了紧:“你不要太想当然觉得每个人都会盯着别人复仇,我知道在吴府里待下去我和我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能跟着师父好好学武,又进了书院好好读书,想必我那位娘亲在九泉之下也更希望看见我有所成就,而不是一心扑在杀人复仇上面。”
说到底,吴阪对这世界的“吴释”,对于吴府里的那位父亲,更没有多少的感情,对吴阪而言这人的存在感还没齐靖重要。
而那位母亲对他的期望,也如他所言,不过是最最寻常的平安喜乐、远祸远灾罢了。
俊逸少年沉默了片刻,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又一次细细打量起吴阪,他实在看不透,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性为何如此老成,甚至隐隐有种不似十几岁的出世感。
俊逸少年又开口了:“既然你自己没有复仇的心思,那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到时候……不论封侯拜相还是金银富贵,这一切都随你挑!”
吴阪叹了口气,啜了口茶净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看重我,我可是连你的什么影卫都打不过啊。”
“啧啧,要知道练武十年能胜过小灰的人都不多,何况你跟他岁数如此相近,未来可期啊。”
吴阪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起来:“还真会挑潜力股买啊……也不怕赔本。”
这话另外两人左右是听不懂的。
不过灰衫少年也跟着点点头,难得附和起俊逸少年的话:“我练的功法虽然进境快,但是却是需要修炼之人有极大缺憾,才能忍受住这内功真气的阴毒。”
“你练得是啥?难不成是葵花宝典?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吴阪下意识问道。
灰衫少年愣了愣:“葵花宝典?这功法我倒是没听过……我师父确实是因为自幼入宫成了太监,才得以被影枭卫的前头目看中,传给他这门功夫。但即使是他找了多年,大多数人都难以继承他的衣钵,要么天赋不足要么缺憾不足,直到最后才找到了我。”
吴阪努力克制着自己往人下面看的冲动,那实在太没礼貌了:“那你也……是太监吗?”
俊逸少年又开始嚣张地拍桌子:“不是啊!当然不是!小灰就是天生无情,他要是个宦官我才不乐意带他从宫里出来!”
灰衫少年的脸色仍然不变:“虽说是天生无情,但是烦人什么的,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难怪……也就你这样的还能忍受这位三皇子的烂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