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靖没有跟吴阪分享心事的意思,吴阪没能套出八卦,好生无趣,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师父学习雕刻,不过他拿到手的工具,也只有那个小小的铁凿而已,质量看上去还不错,就是有些老旧了,手柄上被磨得都发亮了。
于是这样一天天,刻木头、砍木头、锻炼身体、烧菜做饭都成了吴阪的日常,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虽然吴阪心急,但是齐靖却一次未提及教他内功的事情,只是每天渡一道暖洋洋的真气到吴阪身上,帮助吴阪增强体力,让他锻炼时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冬去春来夏又归,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吴阪留下心结的那一天。
这一年他没有再爬上山天天在家中忙活,自然也没再走过后山那条小路,没有人踏过的地方杂草便肆意疯长,早将那条被踩出的小路掩埋了。
那个平台大概也落满了尘土吧。
吴阪正坐在后院的长椅上,望着秋初没那么热的太阳发呆,没多久一个身影挡在了他身前,然后坐在了吴阪身旁的长椅上。
“又在想那天的事情吗?”齐靖这一年跟吴阪的相处之下,已经对吴阪的神情很熟悉了,一看吴阪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这孩子又在想妈。
齐靖能听出来吴阪有时候话里对吴府的不上心,但是对那个拼命护着他的母亲十分在意,经常问东问西。
吴阪没有否认,有些低沉地道:“到今天……又是一年了。”
“是啊,我们离开乾京城已经两年了。”
齐靖拍了拍身旁的男孩,由于这一年一直在给吴阪疏导经脉,吴阪又一直在锻炼的关系,他现在长得很快。原本吴阪比同龄人还瘦小不少的个子窜高了一个头,身上也有了隐而不现的肌肉,虽说看上去没那么壮实,但是齐靖知道吴阪的身子已经很结实了。
“师父,你家里怎么样?”
“你老问这些干嘛,都是大人的事儿……”
吴阪撇撇嘴:“梅阿姨怎么说也算是我师娘了吧?”
齐靖不说话了,瞪了吴阪半天,才叹了口气:“是啊,家里的事情都好,齐家的事情她也帮我看着呢,两家的权势摆在那里总归没什么大事儿。你那个小师妹早就开始满地舞刀弄枪了,上个月还把她爷爷的胡子砍下来了……”
说到自己的女儿,齐靖脸上的思念神色更浓些,住嘴不言了。
“真好啊,”吴阪在长椅上缩了缩身子,明明还是大上午的,他却感到心底有一丝凉意,“小孩子活泼一些挺好的。”
齐靖嗤笑一声:“你这话有意思,说得跟个老大人一样。”
吴阪从自己的怀里摸出来一方手帕:“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我娘还活着,我能怎样带她过上好日子,怎样报答她生我救我养我的恩情……”
齐靖瞥了眼手帕,认出了那精妙的绣工和那两个小字,自然知道这东西出自谁的手:“怎么说她也是你娘亲,做那些事情,全因为你是她的儿子而已。”
吴阪没再说话了,他其实念的“恩情”,是从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旁观的,那位娘亲把自己当成她儿子,但自己最初的时候,是并不怎么认这份“亲情”的。现在想想,那段乾京城里的回忆,明明只隔了两年,却又好像隔了整整一个世界似的,让吴阪忍不住感到迷惘。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你要是想的话,就等许久后回乾京城看看吧。”
齐靖的声音有些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吴阪说这话。
“许久还要很久吧。”吴阪淡淡地说着,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
齐靖心底有些烦躁,在吴阪后脑勺上撸了好几下。
吴阪郁闷地扒开他的手:“干嘛!”
“今天开始除了锻炼身体,你不用再砍柴了,我教你修炼真气吧。”
吴阪好奇地看着齐靖:“我还以为您也要许久之后才肯教我内功呢,怎么突然下决心了?”
齐靖脸上的烦躁一扫而空,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院子里活动了两圈手脚:“每天给你灌输一点真气净身再加上锻炼,你现在的身体足够强壮了。虽然底子不好,但是我觉得以你的勤奋现在开始练内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你能耐得住性子。我之前一直犹豫,也是因为这是我家传的武功,不好好观察一下你这小子的心思,我还是挺担忧的。”
吴阪立马不服气了:“我看上去有那么坏吗?学了武功就会去闯祸?”
“是谁天天嘀咕他师父轻功神妙好当飞贼的?不是你小子?”
吴阪眼睛一转:“那是……夸您、夸您轻功好来着嘛!我这人一夸人就分不清好坏了!”
齐靖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吴阪屁股底下的长椅:“起来了!打算坐到什么时候啊你。”
吴阪乖乖地站在一旁。
“平时我给你灌注那道真气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说说?”
吴阪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这都一年多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就是身体有些暖暖的,就像是冬天喝了热水进肚子里,只不过那种温暖的感觉会到处移动。”
齐靖脸上神色不变,追问道:“没有别的特殊感觉?”
“没有了。”
“那还好,看样子你的身体还不排斥我的真气,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不过待会儿会很疼啊,你多忍忍,一边忍一边记住真气经过的位置,仔细记好移动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
吴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嗯,我会记好……啊?疼?为什么会疼?”
齐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因为我要直接灌输真气给你,比我手抄一本家传秘籍可省事儿很多。”
吴阪连退三步:“别了吧师父!那你岂不是要散功什么的!?不会七窍流血走火入魔武功尽废筋脉全断——”
齐靖没好气地上前,将吴阪拎到自己身边,当然也没忘了在吴阪后脑勺上糊上一巴掌:“臭小子说些什么胡话呢!哪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啊?咒你师父嘛!?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打心眼里一点儿没有对你师父的尊敬是吧!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怎么整天尽琢磨些乱七八糟的!”
吴阪被齐靖拎着后衣领晃了好几下,连连告饶道歉说了一通好话,这才让齐靖的气消了不少。
吴阪听话地站在院子中间,齐靖却走到他背后,叮嘱吴阪等下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站直,仔细感受着那股热流的变化,他的左手安静地贴在吴阪的头顶上,右手悬空手指并拢,作好了随时在经脉上通穴的准备。
齐靖深吸一口气。
正当吴阪心里还在犯嘀咕的时候,一阵仿佛滚水般的无形洪流,便顺着他的天灵盖直接冲刷下来!
紧接着,那滚水散发出撕扯似的剧痛感,仿佛一下子化成了沸油,活生生灌注进吴阪身体里的每一处,似乎随时要将他的血管给撑炸,要把他的身体给烫熟!
不过几秒,吴阪身体便已经热得口干,汗如雨下,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却依然死咬着牙关,不希望因为自己发出过多的声响而影响到身后齐靖的传功。
另一方面,吴阪也记着齐靖的叮嘱,细细感受着那股热流在身体里沸腾的感觉,最初数秒除了体内被撕扯的可怕痛感,吴阪并没有其他感觉,但也不知道是走过第四遍还是第五遍的时候,那种痛感减弱了许多,反而带给吴阪的是极其强盛的活力,身体由内而外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于是吴阪按照齐靖之前的话,一遍遍在自己脑海里记下那热气走过的路线,由头至颈、由脊散躯、由肩及臂、顺骨延膝。吴阪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热,但是脑中却越来越清明,那股狂烈真气的走向、倒流、曲折与盘旋的关键点,都在他脑海中不断被重复刻画,最终构成了一副路线图。
而那往吴阪头顶灌输真气的手,此时也缓缓挪开了,最后一点剩余的热流再重复两遍那道路线,便豁然散去,尽管吴阪着急地想把那些真气留住,却根本没法子阻拦,它们就像握在手中的细沙一样,自顾自便随风而散。
吴阪的身体渐渐冷下来,他能握住的真气只有最后那么一丝,仿佛一根头发一样安静地落在他腰腹处,似乎只要心念一动,这道剩余的真气也会随风散去,让他很是难过。
听到身后始终没有传来动静,吴阪下意识喊了一声:“师父?”
隔了几秒,正当吴阪转过头的时候,齐靖却是颤抖着后退了两步,扶着院墙往屋里走去。
“师父!?您没事吧!”吴阪顿时慌了,这两年的相处,要说他对齐靖丝毫没有感情那才是假的,更何况自己还拜了对方为师,现在又受了如此大的传承,怎么样都是有恩情一说,看到齐靖露出如此虚弱的样子,吴阪这辈子,心里第一次这么着急。
齐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打紧,不过似乎还是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他也没有拒绝吴阪的搀扶,而是点头示意吴阪扶着自己进屋,一直进到自己的里屋躺下,齐靖这才推了推床头放着的空水壶。
吴阪听话地打了壶开水,小心地伺候着齐靖,这一次他看着这位“师父”时眼中展现出敬意,可就是无比诚挚的了。
齐靖等自己缓过一些来,便示意吴阪打开床头柜上那小盒子,吴阪吃惊得发现里面全是银钱和铜板,数额极多,却不知道齐靖让自己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往常齐靖是从来不跟自己这个“孩子”谈钱多少的。
齐靖没理会吴阪面上的疑惑,又咽了一杯水,才对吴阪说:“你自己拿些,去村口找王家买点菜,找赵家买些猪肉。今天我不能去隔壁村子了,你多拿点钱,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挑。”
吴阪愣了愣,随手从小木箱里抓了一把铜币和银片塞到自己怀中,倒是没有数多少。
“师父,那我这就去了?”
齐靖没有看吴阪,而是盯着自己手中的水杯:“赶紧去吧……早去早回,别让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