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侦探郑登峰将朱得高伪造的不在场证明调查清楚后,满以为自己的任务己经结束了。但在深入思考后,发现事情远非这么简单。他虽然拆穿了朱得高的阴谋,但能否在法庭证实这一切,他还缺少自信。事实上,调查与真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想,要是找到光明路运送桶子的马车夫,那几个疑难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登载了寻人启事之后,他见过的人有二十七个了。要找的人没有出现。他想,这个行动算是失败了。
那天晚上,侦探郑登峰的手下马莱依惯例向他汇报朱得高的行踪。他从马莱的言谈中受到了新的启发。
“你为什么认为马车夫一定要受雇于货运站?”马莱问。
郑登峰听了有些不太高兴。当他正想回答货运站本来就是要雇用车夫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马莱提问的价值。
是啊!石家庄的车夫成千上万,受雇于货运站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他很大一部分是被不同的公司雇用的。将桶子运到货运站去的车夫完全可能不曾受雇于货运站。寻人启事注定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此。如果车夫被雇主收买,用的是雇主的马车,事后他又守口如瓶的话,事情就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朱得高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想到这一点的。
如此又要怎样破解真相呢?
两支烟后,郑登峰认为自己前面的方法没错,只是范围有了偏差。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将信发给石家庄所有的货运马车的使用者。但这非常困难。
他又找来两个工人交换意见。他们非常敏锐,乐于助人。他们试着查了查,庞大的数字让他挠头。他实在不知道要不要登报了,但很快就将这一想法否决了。让朱得高看见了的话,他一定要准备许多的对策来阻止。他去了代理公司,请他们给车行老板发信,并且委托他们将回函做成明细表给他。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郑登峰和两个工人都很忙。不断有人来到阿鲁鲁旅馆,扰得旅馆不得安宁,要求郑登峰退房。可“真人”还是没露面。
第三天,代理公司送来的信中,有一封引起了郑登峰的注意。那是从东城区的可乐装卸公司寄来的:
复本月十八日寄出之贵函:
本公司三月底以前雇用的人员中,有一位符合贵函所描述的特征。他名叫杜波,住在靠近中央市场的果子园大街18号B。此人最近不再到胡须了,留起了满腮的胡子茬。请亲自探问。
郑登峰仔细思考着。原先不留胡子的人忽然留起了胡子,这难道只是巧合?再等两天,要是他再不露脸的话,郑登峰就要出动了。
第二天傍晚,郑登峰将阿鲁鲁饭店寻人的事交给了马莱和一位工人。自己则和另一位工人去找杜波了。果子园大街上的建筑高大而阴暗。找到18号B之后,郑登峰走上楼梯,敲了敲那扇正对阴暗石子路的破旧大门。前来应门的是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她一言不发地靠在门框上,等着来访者开口。
郑登峰以他惯有的温和口气问道:“晚安,太太!这是杜波先生的家吗?”
女人点点头,还是不曾开口邀请他们进去。
“我们想跟你先生见个面,可以吗?”
“他不在。”
“真是不巧!我们要去哪里才能见到他呢?”
女人耸耸肩:“我不知道,先生。”女人说,语调慵懒、单调。让人觉得她为生计所累,对人生已没了兴趣了。
郑登峰拿出五块钱,塞进女人手里:“请你去找找他,好吗?”他说,“我们有事要请教他。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而且还有丰厚的酬谢。”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在哪里。不过,不要说是我说的。”
“好的,我保证不说。就当是偶尔遇上的。”
“请跟我来!”
她领着两人走下楼梯,走出了肮脏的街道。她在一条小巷里绕来绕去,在第三个拐角处停下。
“在那下面。”她指着说,“从小酒馆的有色玻璃可以看到,应该在那里的。”她说完,不等回答就消失在暮色里。
两人推开小酒馆的门,找了个靠近入口的地方坐下,要了两杯酒。里面有二十个左右的客人,有的在看报,有的在打牌。大部分聚在一起聊天。郑登峰锐利的眼神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男子。
“是那个男子吗,夏科?”他指着一个留着白色短胡子的矮小男子说。
搬运工人夏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说道:“就是他,没错。留了胡子看起来有些不同,可确实就是他。”
他们走了过去:“你是杜波先生吗?”
他的脸上闪过惊惧的神色,但还是恭敬地说道:“是的,先生。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是郑登峰。有事想请教你。能否请你到我们那一桌喝一杯?”
两人朝搬运工夏科那边走去。杜波眼中不见了恐惧,代之而起的是局促不安。
“杜波先生,你要喝些什么?”
新点的饮料送来后,郑登峰面对着他,声音低沉地说:“杜波先生,我想你对我们的来访一定心存疑问。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绝不会为难你。如果你提供的信息有价值的话,我还有一百块钱的重谢。如果你不合作,很有可能要去一趟警察局。”
杜波显得非常紧张,他低声嘟哝着:“你要我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先生!”
“好吧。我就照直说了吧。请你告诉我,是谁雇你将桶子运到光明路货运站去的?”
直视着杜波的郑登峰,见到了他脸上惊骇的神色。马车夫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显得是那么的恐惧。他非常清楚郑登峰的问题,那一脸的惊恐之色尽将他心中的秘密透露了出来。
“说什么,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桶子?什么桶子?”
郑登峰侦探身子倾向前去:“说!你知道那个桶子装的什么吗?不知道!好,我告诉你!桶子装的是死尸。看了报纸就该知道的。你难道不知道,你送的那只桶子就是装了死尸的桶子?你知道谋杀案的同犯是要被枪毙的吗?”
杜波的脸色变得铁青,额头冷汗直冒。他声音颤抖,却坚持说他不记得这事了。
“好了,不要再瞒着了!我们已经知道那活就是你干的了。你要真不知道,我们不会强迫你的。杜波,从实招来吧!你老实说出来真相,这里一百块钱就是你的了。你和老板之间也不会有什么误会。你要坚持到底的话,我只有将你交给警方了。怎么样,快做决定吧?”
杜波仍在犹豫着。
郑登峰取出手表:“给你五分钟。”他说。
不到五分钟,杜波说话了:“只要我说了,就不会判刑了吗?”他惊慌难定,看起来颇为可怜。
“当然,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并不想愚弄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了,这一百元就进了你口袋了,你就可以回家了。但你要是欺骗我,明天你就要在警察面前说明你的想法了。”
“我说,先生!不管你问什么问题,我都回答就是了。”
“好!”郑登峰说,“我们换个地方。去我旅馆吧!走吧,夏科。”郑登峰说,“请你回到康庄大街,告诉马莱和你的朋友,说我们已经找到他了。这是辛苦费,请收下。”
进了旅馆房间,坐定之后,郑登峰说:“杜波?”
“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马车夫说。由他认真和不安的态度看得出来,他接下来要说的是真话,值得信赖,“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什么都没错,但我是上当受骗的。我原想这是一桩赚钱的好生意,又不影响任何人。这是真话,先生!我做的事情并没有损害别人。
“那是星期一,三月二十九日。替科龙公司运送行李,我到了王家屯。因为很想喝一杯,我就进了一家快餐店。正在喝酒的时候,一个男子走过来问我,前面那辆马车是不是我的。我说要送货到科龙公司去。‘我想请你给我运一趟货,好吗?’他说,‘我这种货运到石家庄去,要是委托货运站很麻烦。你要是能接下来的话,便可省去我好多时间。我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可我做不了主。’我说,‘要是公司知道了,是会炒鱿鱼的。’‘公司怎会知道呢?’那位男子说道,‘只要你我都不说,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刚开始我不敢接,最后,我答应了他。我知道这不好,但他言辞恳切,让我无法不动心。一个钟头便可搞定的事情,就能得十块钱,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留着黑胡子,看上去很高雅。”
“他要你做什么呢?”
“他让在星期四下午四点半,将一个货运站的桶子运到他说的一个地方去,也就是北停车场附近的槐安街拐角。他会在那里等我,到时候我要再将桶子运到别处去。”
“他真在那里等你了吗?”
“对。我到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就来了。他将桶子上的标签撕掉,贴上了随身带的新标签。完了,他要我将另一个桶子运去光明路的货运站,往上海托运。除了运费,他又给了我十块钱的小费。不过,他警告我说,要是桶子没送到,他能马上知道。他会找到我公司去的。”
马车夫所说跟郑登峰的推测有出入。
郑登峰插话说:“他要你去哪里取桶子?”
“我不记得详细地址了。不过,好像是在铜马大道的一幢大房子。”
“什么?”郑登峰叫道,他兴奋地跳了起来,“铜马大道?”他大笑着问。
原来如此!送达吴淞口码头的桶子——装有死尸的那只桶子——并不是从北停车场,而是从朱得高家直接运送出去的。对这一点的遗漏,实在是太疏忽了!现在,真相大白了!朱得高杀了自己的夫人,就在家里将她杀了。把她的尸体装进桶子,再运送到张晓斌那里去。张晓斌的罪名终于可以澄清了!朱得高将被送去枪毙!郑登峰掌握着决定性的证据了!
他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不已。事情像是一下子凸现出了全部脉络。但仔细想想,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探究。接下来对马车夫的彻底盘问,并没有新的收获。杜波对雇主的身份一无所知。他惟一知道的就是“雅韵雕刻公司”这一名称。郑登峰问他可否看过报纸上悬赏这条线索的启事。杜波说他看过,但不敢说出真实情况来。他怕这事会传到老板那里去。另外,他想,这么大的一笔悬赏,自己知道又不多。要是不能回答更多的问题,就容易被认为是帮凶。所以就没敢露面了。尚未看到桶子的报道之前,他以为不过是一桩普通的盗窃罢了。看过之后,发现凶手是用桶子在装载尸体,才知自己无意中成了帮凶。为了自己做下的事不被发现,他成天又躲又藏的,每天噩梦般地生活着。郑登峰将他的话头打住了,给了他一百块钱。
坐在那里,郑登峰想着尚未解决的问题。第一是桶子的移动。它先是从朱得高家里运出的。桶子星期六由雅韵雕刻公司寄出,同一天到了朱得高家里。直到第二周的星期四,都在这里未动。此间,雕刻品被取出,尸体被装入。然后桶子送往上海。张晓斌取回桶子,运到圣地山庄。最后落到警方手中。
这样一来,又如何解释在虹桥火车站被领走、从上海运往石家庄的那只桶子呢?
郑登峰想,这必定是另一个桶子了。桶子有两个,线路有两条。他决定要调查清楚第二只桶子的行踪。它是星期二傍晚由雅韵雕刻公司送出,星期三早上抵达上海虹桥火车站。星期四送回石家庄,下午四点三刻到达北停车场。由那里,桶子再被送往光明路货运站。但这推测行不通了。它到底去了哪里了?此际,郑登峰脑海里像是有电闪过:桶子一定是由北停车场送往雅韵雕刻公司了!他查了查事情的原委。星期四傍晚,确实有个桶子被送回了雅韵雕刻公司。公司一直以为是从朱得高家运回的。郑登峰一环套一环地想像着曾经发生过的所有大事小节。一个邪恶的计划与行动像冰山似的,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他想,一定是朱得高发现了夫人想跟张晓斌一起离开家门。他在嫉妒和愤怒的极端状态下,将夫人杀死了。但很快地,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了。这才发现了身旁的那具死尸。怎么办?他想起了书房里的那只桶子。要将死尸运出去,一定要有个特别的东西才好。他将雕刻品从桶子里取出来,将死尸装了进去。桶子又要运到哪里去呢?送到张晓斌家里去。这个可怕的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又想到,要是让桶子在张晓斌手中被警方发现,这个书画家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等待他的就是极刑了。朱得高说到做到。他马上打了一封署名为张启迪的信,寄给了张晓斌。他原本想的是,藉由这封信引起警方的怀疑,展开调查,直到发现死尸。
想到这里,张晓斌对自己的推测越来越确信了。
只是第二只桶子,还是个谜。
朱得高从雅韵雕刻公司收到装有群雕的桶子。他准备用桶子将死尸送给张晓斌,桶子就得留下了。但按购货惯例,桶子是要送回的。这样的话,不送回桶子就有嫌疑了。怎样才能得到桶子呢?
这时,郑登峰算是明白第二只桶子的使命了。朱得高模仿张晓斌的笔迹给雅韵雕刻公司写了一封雕刻品的订购函。郑登峰想起了订购函同张启迪写给张晓斌的信用的是同一种信纸,原来它们根本就是朱得高一人写的。朱得高在上海领到了那只桶子,运到仓库去了。他在那里把雕刻品丢掉了,将桶子运回石家庄。在北停车场他将桶子的标签换掉了。这样,雅韵雕刻公司收到的桶子,上面标注的就是他的地址了。另外一个标签是将经由虹桥火车站换成长途运输的了。杜波及李世友的陈述都说到过这一点。
郑登峰越是深入思考,就越是为自己掌握的证据感到无限满足。从整个案件看来,还有三点需要破解。一是朱得高是在什么时候杀的人。命案的第一现场在哪里?朱得高夫人真的要私奔吗?如是,朱得高是将活着的她带了回来的还是把尸体带回来的?张晓斌书桌上吸墨纸上的笔迹是怎么回事?夫人要是在石家庄被杀的话,为什么胸针会在圣地山庄被发现?
郑登峰带着这些问题很晚才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