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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王驾到

“不得离开丛林,不得靠近海边,不得追逐猎物,不得肆意喧哗,不得夜间出没。”猴子之间传递着猴王的命令。经人猴大战,猴族固然杀了不少猎人,却也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被傲来猎人屠戮了五分有一,且全都是精壮猴兵,于是猴王通令花果山猴族,蛰伏深山,休养生息,饥餐瓜果,渴饮山泉,该疗伤的疗伤,该交配的交配。猴王破猎军,擒头领,名震猴族,受万猴拥戴。猴王将猎人头领所戴的狐狸牙齿作为战利品赐予六耳。四健将挑选了几百只身强体壮的扈从猴兵死守深谷,不分昼夜地排兵布阵、操练武功。

如此过了三百余年,期间傲来国冶炼铁器的工艺大步精进,时不时渡海来花果山滥捕滥杀,好在猴王能号令凤凰、麒麟、蛟蜃,坚守深谷和水帘洞,与人族互有杀伤,故而猴族繁衍生息,长存不绝,猴数也增至一万有余。猴王、六耳、四健将皆属四大灵猴之列,寿限不比凡猴,因此折三百年间麾下众猴换生老病死了一代又一代,他们却未见衰老。猴王是灵明石猴,本就不可轮回,阳寿无限,但肉体灭,则魂魄散,大长老至死也不明白灵明石猴哈奴曼战死后为何转世为花果山石猴,个中曲折,后文再表。六耳猕猴的寿限则达三千年,赤尻马猴寿限可达两千年,四健将寿限可达一千年。

三百多岁的六耳正在水帘洞里给一些幼猴叨叨地讲述花果山的各种动物、植物,讲述花果山和猴族的历史,讲述如何能够听到草丛里最轻微的响声而判断里面是躲着一条蛇还是一只兔子,讲述如何寻找繁枝茂叶间的果实、蜂窝和鸟巢,讲述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走、如何跑才能以最敏捷的动作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或猎人的袭击,讲述如何吹出不同的呼哨唤来不同的猴子,讲得那些小猴打起了瞌睡。

几只伶猴不断往一个巨大的篝火堆里添加木头,火苗跳动,光芒四射。几只黄猩猩将动物的尸油浇在装满柴草的石盆里,然后用火把点燃,再把石盆分别置于水帘洞的各个角落。一时间,火光把水帘洞照得亮堂堂。猴王翘着二郎腿斜腰拉胯地坐在石椅上,抓耳挠腮,嬉皮笑脸。一只卷尾猴用火盆烤熟了一只野鸡给猴王献上,猴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地说道:“火,乃上天赐予的珍宝,为何不用?傲来国的人能用,花果山的猴子为什么不能用?众猴务必多保存几处火种。”说完,撕了一根鸡大腿丢给坐在他下首石凳上的六耳。

六耳接住鸡腿,没有吃便丢给身旁的一只小猕猴,小猕猴拿着鸡腿便窜到一旁的石头上吃起来,边吃边道:“美味至极,比生的好吃多了。”六耳没有理会小猕猴,从石凳上跳起来对猴王说道:“大王,大长老曾言火乃大凶,万万不可用。”

猴王抬抬眼皮,轻蔑地问道:“怎么个凶法?六耳兄倒给我说说。”

六耳说道:“大长老曾言,火到之处,禽兽死,草木毁,实乃不详之物,故猴族几万年来都禁火,请大王三思。”

猴王说道:“兄长多虑,火在原野可燎毁山林,在釜底可烹煮美味,全看怎么用了。这洞里不见天日,乌漆墨黑,不生火如何看得见?”

“燎毁山林为百害,烹煮美食为一利,为一利而存百害,得不偿失啊!大长老曾言……”

“闭嘴!”猴王怒道,“张口大长老闭口大长老,你个六耳猕猴有完没完?他都死了三百多年了,现在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是本猴。”

眼泪在六耳的眼睛里打转,半晌才说道:“我知晓大长老已死。”

猴王正色道:“通令花果山,自即日起,谁也不准再提大长老这三个字,违者格杀勿论……杀倒不必了,违者鞭子伺候。”

六耳沉默片刻,说道:“六耳知晓了。”

猴王从石椅上跳起来,一只卷尾母猴给猴王穿上虎皮围裙,遮住猴王的阳具。猴王喃喃道:“有劳几位健将捕猎花斑老虎,才为本王谋取了如此精良的兽皮。”话毕,他便三纵两跳向洞外奔去,忽然停下脚步回首对六耳说道:“是他自己要跳下去的,跟本王无任何干系。”说完便又转身离去了,六耳拭去眼泪,跟着猴王也去了。

猴王心头被六耳压上一块石头,便纵身跳进悬崖,散心去了。猴王凌空下坠的时候,唤来一对凤凰,跳上雄凤之背,引着雌凰迎风而去。二鸟盘旋花果山上空,与鸿雁竞逐,与雄鹰比高。凤凰乃百鸟之王,各路飞禽见凤凰翱翔,纷纷让行,致以鸣叫。一只鸟雀飞累了,落在猴王肩上搭一个顺风,引得猴王开怀大笑。从天空中远远望去,花果山奇石怪岩,险峰绝壁,青山绿水,姹紫嫣红,猴王不禁暗自感叹:“好一个仙境花果山!倘能在此成仙得道,万年长生,那真是再好不过。”阳光明媚,山风和煦,猴王在花果山上空兜了几圈,受那百鸟朝拜,心情大好,便按落雄凤,跳下来一路徒步翻山越岭,游山玩水,吃果子,饮山泉,逗野兔,抓野鸡,行了三四里地,忽闻林间有低声细语,以为是猴子出没,便大声叫道:“什么猴子胆敢违背本王禁令,在山林里闲逛?”

话音刚落,见一群三分像兽、七分像人的妖精从树林里跳出来,有三四只黑狗,五六只山羊,七八只狐狸,簇拥着一个牛头怪,神色慌张,左顾右盼。牛头怪骑在一只状似麒麟的走兽背上。猴王大惊,未料这花果山竟有兽妖出没,不知来者何意,连忙三纵两跳摆出打斗的架势拦在众妖精面前。

猴王大叫:“来者何方妖孽?你等已进入我花果山猴族领地,未经本王准许,胆敢再前进一步,格杀勿论!”

那群妖精也没有料到忽地从树林里窜出一个猴子,惊得群妖停住脚步,一时僵在原地,进退失据,半晌才有个黑狗跑上前来拱手说道:“这位猴哥,我众兄弟乃东胜神洲修炼道术之士,今日护牛爷外出野游,路过贵地,多有搅扰,还望海涵。”

猴王斥道:“什么修炼道术之士?不过就是些成精的畜生,狗精,狐妖,牛怪!”

黑狗精压住怒火,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我皆逃脱轮回之外,我们是狗精、狐妖、牛怪,那你们就不是猴妖了吗?”

猴王大笑:“哈哈哈哈,无耻之徒!我等猴族,虽通人言,却遵循阴阳轮回之理,生老病死之道,哪像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妖孽,违背须弥山律法,擅自脱离生死轮回,该当被天庭捉拿打入十八层地狱,扔进油锅。”

黑狗精闻听猴王的辱骂,怒从心头起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是在陌生的地界里,再为了一点口角引发恶战招来众敌,便忍气吞声说道:“我等兄弟,久闻这花果山乃仙境胜地,只想借宝地小憩几日,采几颗瓜果尝尝,还望诸位猴兄不吝赏赐。”

猴王见黑狗精啰嗦个没完,便破口大骂:“臭妖精,狗杂碎,从哪里来的,便滚回哪里去,再啰嗦便将你等妖精打回原形!”

黑狗精遭斥,正又要言语,却闻那骑在走兽身上的牛头怪大怒道:“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胆敢对我等如此无礼,犬弟何必如此低声下气?我老牛纵横四海,广交英豪,千百年来何曾受过这等凌辱谩骂?这只臭猴子,笑脸相迎,我们便当他们朋友,恶语相向,我们便把打死扔进东海喂鱼!”

这牛头怪膀大腰圆,身高近一丈,身着青铜与皮革制成的护甲,内衬紫色披挂,戴水磨精钢盔,手执一根丈长的混铁棍,怒目圆瞪,一脸横肉,头顶双角,口若血盆,牛鼻子上挂着一枚铜鼻圈,两腮长着络腮胡子,在妖精里都算是丑陋不堪的。

猴王闻听牛头怪口出狂言,立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猴毛竖立,眼冒金光,咬牙切齿,准备打斗。众小妖见状便持着刀枪棍棒一拥而上,猴王蹭地跳到树上去,折了一根树枝作为兵器。牛头怪冷笑,原地不动,任由小妖们去收拾猴子。猴王全然不把这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似玩弄戏耍一般,执着树枝一下打在一只狗精的眼睛上,一下抽在一只狐妖的肚子上,一下又戳在羊怪的阳具上。这树枝看似柔软实则坚韧,威力不及刀枪棍棒那样直取性命,却打得这群小妖嗷嗷叫唤。啃一个果子的功夫,近二十只众妖便抱头捂眼,捧腹护裆,败下阵来,气喘吁吁。

牛头怪见状怒道:“一群笨蛋!”骂完举起混铁棍,从走兽身上跳下来,向猴王劈头盖脸砸去。猴王也不惊慌,抖动树枝,向铁棍迎去。树枝哪里能挡住铁棍,牛头怪的棍子压着树枝直抡在岩壁上,砸碎一块大石头,顿时火花四溅,石屑飞扬。

猴王心里一惊,未料这牛头怪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倘若这铁棍敲在脑袋上,别说他石猴,就是铁猴、铜猴怕是也招架不住,脑浆飞溅。这么想着,猴王便破口大骂:“你这牛头怪,也太不要脸了,以多欺少不说,还用铁棍战树枝,你好意思吗?”

牛头怪闻言,气呼呼地说道:“我让你用树枝了吗?难不成打架还要我给你奉上兵器不成?”

“赤手空拳,你敢打吗?”猴王边打边说。

牛头怪翻个跟斗站定,一怒之下便将混铁棍扔在地上,说道:“我就与你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免得江湖上说我老牛欺负小猴!”说完,牛鼻子冒着怒气、抡着牛蹄子朝猴王冲了过去。猴王见状,便也扔掉树枝,迎战牛头怪。

猴王本以为得了青龙霸气,便打遍花果山无敌手,这牛头怪自然也好收拾。不料交手三个回合,猴王就试出了这老牛的力道,力大无穷,身手敏捷,还会法术。

猴王自以为是,孤陋寡闻,还把这牛头怪当成不堪一击的小妖,殊不知这牛头怪,正是东胜神洲恶贯满盈、臭名昭著的牛魔王。他擅自脱了轮回,修了三千年道术,纠集了一帮兽妖,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猎禽捕兽,上了须弥山的头等通缉令。持国天王魔礼海亲自督办牛魔王一案,严令麾下各路大小神仙缉拿魔王,并报请东海龙宫协助搜捕。奈何牛魔王妖术高深,帮派势众,交游甚广,江湖上处处皆是妖朋魔友,就连一些土地神之类的小神仙也收了他的钱财和香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给他通风报信,以至于多年以来他都能够逍遥法外。魔礼海本不想兴师动众,引来仙界非议,但牛魔王实在是无法无天,大肆兴风作浪,天王便密报须弥山纠察灵官,纠察灵官上奏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又批托塔李天王调拨天兵一千,由巨灵神率领下凡,背着东胜神洲各路神仙,秘密潜入东胜神洲缉拿牛魔王。巨灵神请千里眼和顺风耳两位神仙耗费仙力提前刺探了消息,趁夜兵分三路,杀向牛魔王的三处洞府。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密捕,不料天兵里面有个兵丁是东胜神洲一个小城隍爷的旧友,为显摆威风把这消息透露给了城隍爷。这个城隍爷又是牛魔王的酒肉朋友,受了魔王的不少好处,怕魔王被法办牵连了自己,便偷偷向魔王泄露了消息。牛魔王遂带上一队心腹小妖向东胜神洲海外逃窜,误打误撞进了花果山的领地,见此地险峰绝壁,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巨灵神扑了一个空后回师须弥山,魔礼海震怒,兴师动众,大肆缉拿、审讯各路城隍爷、土地神。纠察灵官携玉帝手谕赴东胜神洲巡察大小神仙与牛魔王黑恶帮派勾结一案,统统都是后话,不在此细表。

说回这牛魔王正和猴王打斗,猴王定然不是魔王对手。牛魔王广交各路交神仙妖魔,四处搜集武功法术秘籍,连偷带摸,又学又悟,断断续续,粗略修满了七十二地煞术,随随便便使出几招吐焰、隐身、大力之类的法术,便能将猴王打死。不过他有要案在身,流亡海外,又不知这猴子的底细,生怕闹大了再引来东海龙宫的虾兵蟹将,惹是生非实在是不智之举,便想使三分力气把这猴子打跑便罢。谁知这猴王也难缠,气得牛魔王起了杀心,正要准备下死手的时候,忽见四周杀出了几百只猴子,各个手执刀枪棍棒,将众兽妖团团围住。原来有巡逻的小指猴撞见猴王与牛魔王打斗,慌忙奔回水帘洞去跟六耳报了消息,六耳及四健将遂率精兵三百杀了过来营救猴王。

牛魔王奋力一搏,跳出几丈远,收住手脚对猴王冷笑道:“你个臭猴子,老牛我本着江湖道义,弃了兵器和你单打独斗,你却耍诈,引来众猴,究竟是谁以多欺少?究竟是谁不要脸?”

猴王脸红,对众猴说道:“谁也不许出手,本王要亲自捉拿这只牛头怪!”

六耳心下琢磨,看这牛头怪前呼后拥,杀气腾腾,出言不逊,想必大有来头,不如问个来历,探探底细,再决定是好瓜好果招待一番,还是刀枪棍棒轰出花果山,便上前几步问道:“这位牛兄,何方神圣?”

黑狗精说道:“牛爷是东胜神洲修仙炼道的名士,我等是牛爷的家丁……”

还没等黑狗精说完,牛头怪就插话打断:“犬弟何必谦虚,什么名士,什么家丁,实话告诉你等猴子,英雄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打遍神洲无敌手的牛魔王,便是我!”

六耳和四健将闻言,大吃一惊,早就闻大长老提及这牛魔王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大魔头,不料今日却在花果山地界里撞见。六耳凑到猴王耳边低声细语一番,长话短说讲了一下这牛魔王的来头。

先前六耳在水帘洞里给小猴子们讲了不少妖魔鬼怪的事情,猴王也有意无意听一耳朵,听久了便对这些胆敢犯上作乱、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都高看一眼,此刻闻听牛魔王大名,竟喜出望外,先前的怒气全消了。

“久仰久仰!”猴王拱手说道,“魔王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小王早就有意远赴神洲大陆拜访了,不料今日魔王亲临花果山,小王实在荣幸。却不知这位黑狗兄弟为何不提魔王身份,以致我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冲撞了魔王,还望魔王海涵。”

牛魔王见猴王如此客气,方才的怒气也消了大半,拱手对猴王说道:“方才老牛无礼,猴王见笑。”接着便叹了一口气道:“唉,魔王我虎落平川遭了难,携诸位狐兄犬弟狼狈过海,流落至此。”

“哦?有何难处,说与小王,我能帮的便帮。”猴王说道,“小王能耐有限,但在花果山,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牛魔王愁眉苦脸地说道:“实不相瞒,想必猴王也有所耳闻,我老牛干的是什么营生,占山为王,混的是江湖,闹的是官府,犯的是天条。我本豪爽,黑白通吃,与各路妖魔鬼怪和官家小仙混个不错的交情,因而长久以来在刀尖上起舞、浪头上打滚。多少回官府想缉拿我,还没发兵我就已经知道消息了,不料这次须弥山直接派巨灵神率天兵下凡,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东胜神洲,直捣我的老巢,老牛我才落得一个仓皇逃窜的下场!我可是须弥山的头等通缉要犯,故而犬弟方才故意对诸位猴兄弟瞒了我等身份。”

猴王说道:“还望魔王不嫌弃花果山粗鄙,在此逍遥个十年五载,躲一躲那须弥山的风声。小王我深居险峰绝壁,占据深谷山洞,号称水帘洞。这水帘洞别有洞天,易守难攻,是个藏身避难的绝佳之地。”

先前跟猴兵交涉的黑狗精沉着脸,在牛魔王耳朵边上悄声说道:“大王,此地不宜久留,这群猴子胆敢杀害东海虾兵蟹将,必然招来灭顶之灾,我等本就要案在身,不要再徒增麻烦,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再说这些猴子是否真心收留也未可知,倘若暗地里向官家通风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六耳耳力超群,听见黑狗精跟牛魔王说的悄悄话,便也凑到猴王耳边悄声说道:“来者不善,这些妖魔鬼怪作恶多端,臭名昭著,收留了他们怕是要引来祸水,百十只虾兵蟹将不足为据,来一千天兵天将怕是要亡族灭种。”

牛魔王闻黑狗精言,悄悄说道:“犬弟切勿以小肚鸡肠辜负猴王一番美意,这猴子堂堂花果山一方霸王,岂能做如此卑鄙无耻之事?那还不坏了山头的名声,以后江湖英雄豪杰,谁还跟他来往?看他快意恩仇,坦坦荡荡,不像奸邪之徒。”

猴王也对六耳小声说道:“六耳兄不必如此小心,看这老牛一脸豪气,应是忠肝义胆之辈。花果山孤悬海上,猴族该当广交英雄豪杰,方能长久繁衍生息。”

还未等六耳要说什么,猴王便拱手对牛魔王朗声道:“魔王若不嫌弃,我猴王率花果山万猴,恭迎诸位英豪大驾光临!”

牛魔王也不再理会黑狗精的劝解,回猴王道:“承蒙猴王抬爱,东胜神洲牛魔王率众拜访花果山仙猴!”

众兽妖见有了一个藏身避难之所,不必再颠沛流离、四处流窜,各个喜笑颜开。二王不打不相识,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称兄道弟,带着众猴和众妖向深山老林里行去。猴王见牛魔王坐着一只凶悍的走兽,便唤来一对麒麟,自己坐上雄麒,让六耳坐上雌麟。牛魔王的坐骑叫做避水金睛兽,貌似麒麟,龙口、狮头、鱼鳞、牛尾、虎爪、鹿角,全身赤红,能腾云驾雾,会浮水,性情通灵,驭之可上天下海,无所不能达也,对主人忠心耿耿,但只能辨识容貌,不能识别气味,有龙族血脉,在东海龙宫的龙谱上的排名比蛟蜃还要靠后一些。

行了三四里地,林间忽地又有指猴窜出来报:“启禀大王,巡山的指猴传来消息,说有一只老乌龟带着百余虾兵蟹将登上海滩,直向花果山腹地奔来。”

牛魔王和众兽妖闻言,惊得立刻执起兵刃,向众猴望去。黑狗精道:“果然如我所言,猴子暗地里向东海龙宫通风报信了!”

“猴王,可有此事?”牛魔王问猴王。

猴王道:“牛兄切勿多疑,小王我历来光明磊落,绝不做此等卖友求荣之事。”

牛魔王半信半疑,猴王问六耳:“虾兵蟹将什么来头?”

六耳思索片刻道:“想必是东海龙宫的兵丁。”

“我憋在那石卵里的时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怎么从未见过有东海龙宫的兵丁来花果山?”猴王问道。

“我也甚为疑惑。”六耳说道,“东海龙王仅治东海,陆上不归他管。长久以来巡海的虾兵蟹将至多也就到海岸上一二里地,一来水族不可离水太久,二来陆上腹地归天王魔礼海管治,不知今回这帮兵丁深入花果山做什么。”

黑狗精道:“别装模作样了,虾兵蟹将是来捉拿我等兄弟的!”

猴王笑道:“犬兄何必惊慌,区区百只鱼虾有什么好怕的?我等率精兵去剿灭即可,顺便捕几只来尝尝鲜,何乐不为?”

白赤尻说道:“怕是不妥,百只鱼虾倒是不在话下,我等率众猴围而歼之,易如反掌,怕就怕惹了那东海龙宫。”

“白健将所言甚是,”灰赤尻说道,“虾兵蟹将皆为东海仙官,也都是受须弥山封了仙籍的。杀仙官可是大罪,大王不可意气用事。”

棕通臂接着说道:“花果山的飞禽走兽、游鱼爬虾混有龙宫的眼线,杀百只虾兵蟹将实乃惊天大案,难免走漏风声,东海必然出重兵巡查,那花果山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黄通臂忽然若有所悟道:“莫非他们是为先前我等杀了两只巡海夜叉的事情而来?”

“何以杀两只巡海夜叉?”猴王问道。

六耳便将三百年前被两只巡海夜叉所追杀和四健将率重兵将二夜叉啃成骨头架子的事情讲述给猴王,猴王听了大笑道:“哈哈哈哈,吃得好,吃得好!那么六耳及四健将就再随我出战,捉了那带头的老乌龟来煮汤喝吧!”

六耳忙道:“大王不可妄启战端,那东海龙王乃一方诸侯,手握重兵,人神皆敬畏之,我猴族唯恐避之不及,岂能拿脑袋往石头上撞?”

猴王心下琢磨,今日要不杀虾兵蟹将,便真的洗不清这通风报信的罪名了,便说道:“六耳兄莫慌,今日便杀虾兵蟹将,给牛兄看看,我等猴子也是忠肝义胆之辈。”

牛魔王道:“猴王果然豪爽,我等兄弟,与众猴兄猴弟一并杀过去!”

猴王大喜,豪情万丈,便令猴兵取来铜铁兵器,找了一根狼牙棒,与众猴与众妖,寻那虾兵蟹将去了。

众猴与众妖在小指猴的指引下,向虾兵蟹将的方向奔去。翻山越岭,穿草丛过树林,行了五里地,来到一处山谷,便有哨兵来报,虾兵蟹将就在山谷内。众猴与众妖闻言,便攀岩走壁,抓树枝荡藤条,悄悄隐蔽分散于虾兵蟹将周围,神不知,鬼不觉。猴王、牛魔、六耳从坐骑上跳下,与四健将藏在水族兵丁周围的参天大树上,远远望去,但见一只弯腰驼背、白发银须的龟仙手执大刀站在两只夜叉的骨头架子面前,周围尽是些螃蟹、海鱼、乌贼、大虾模样的人形兵丁,也都手执刀剑,神情肃杀。

“胆大包天!”龟仙挥着大刀怒道,“什么妖孽胆敢谋害朝廷命官?这两位巡海仙官,一位是双斧夜叉,一位是大刀夜叉,都是我手下的得力官差,长久以来他们忠于龙王,恪尽职守,吃苦耐劳,却在三百年前莫名失踪,我还道是他们受不了巡海的苦差,嫌弃俸禄微薄,落草为寇当妖魔去了呢。若不是有眼线前来禀告,我还不知他们以身殉职,死于非命,暴尸荒山。”

一个螃蟹兵道:“龟爷息怒,这花果山的猴子通人语,我已派兵丁去抓,看能否拷问出一些消息。”

不多时,但见几只鱼兵和虾兵持刀剑押着一公一母两只尖嘴的狐猴过来。这二猴正在林间交配,酣畅纵情之际,就被鱼虾仙官给捉了。狐猴身小力薄,面如狐狸,战力极低,平时担当不起战斗之任,便做一些采集、侦查、运送之类的事情,被捉的时候束手就擒,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二猴跪在龟仙面前,连连磕头,公狐猴说道:“龟爷饶命,龟爷饶命!小的不曾违背东海律条,何故将我二猴捕来?”

龟仙斥道:“还说不曾违背东海律条,你看这二夜叉仙官,被你等无端杀害,你可知这是死罪?”

母狐猴哭丧着脸道:“龟爷说笑,我等二猴手无缚鸡之力,连块石头都搬不动,平日也就是给猴族采采果子的用处,哪里有杀害仙官的能耐?”

一只乌贼兵说道:“你二猴没有杀害夜叉的能耐,那你猴族的其他猴子有没有这等能耐呢?我知道那巨猿可是身强力壮,那长臂猿和马猴也身手敏捷,他们若是三五成群对我东海夜叉下毒手,怕是不难得逞吧?”

“绝无此可能!”公猴说道,“我花果山孤悬东海,猴族世代受龙恩荫庇,跪拜龙王爷都来不及,哪里敢对龙王爷的仙官下毒手?”

“不敢不敢。”母猴也连连摇头。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龟仙道,“受龙恩荫庇?跪拜龙王爷?那为何久不见你们这些猴子修个龙王庙,也不见你们立个龙王像,烧香磕头?”

藏在远处树上的猴王听闻此言,暗地骂道:“呸!还修龙王庙,立龙王像,就凭你老乌龟此言,我今后便见龙王庙拆庙,见龙王像砸像。”

“你当真不知何方妖孽杀害我水族仙官?”龟仙又问公猴。

公猴道:“自然不知。”

龟仙忽然挥刀斩去母猴的左臂,鲜血四溅,疼得母猴满地打滚,惊得公猴瞠目结舌。龟仙又道:“你再不说,我便斩去她的脑袋!”

猴王怒不可遏,正要挥着狼牙棒起身从树上冲下去打杀一番,却被身旁的六耳摁住肩膀,六耳在猴王耳边低声道:“猴王莫急,我等倒不必冲杀出去,不如就此深藏水帘洞,死守深谷,倒是一个上策。”

猴王心头一震,低声说道:“别的没学会,你倒是跟大长老学会了一副恶毒心肠,小猴这老乌龟斩杀,就弃之不顾吗?”

六耳说道:“大王不是通令花果山猴族不得提及大长老吗?”

猴王被噎得一时答不上话来,只见那龟仙又用刀斩去母猴的右臂。公猴垂泪道:“龟爷刀下留情,传说这二夜叉是三百年前被我花果山群猴啃食!”

六耳低声忿忿道:“叛徒!”

龟仙怒目圆瞪地说道:“果然是你们这群妖猴所为,待我禀奏龙王爷,发一万精兵强将,血洗花果山!”话毕,他抬手挥刀将母猴的脑袋斩去。那半拉脑袋横空飞出,直向猴王和六耳藏匿的树上奔去,猴王伸手一抓,便拿住了那颗猴头。

猴王眼冒金光,咬牙切齿,对六耳说道:“你可听见了,人家要回去叫大军来血洗花果山,我等无路可退,只有冲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了。”

话音刚落,猴王便打了一声呼哨,周遭群猴闻听号令,便都喊着杀声从草丛和树林里冲出去。牛魔王也振臂一呼,众妖闻声杀了出去。牛魔王抡了三下混铁棍便打死了五只水族兵丁。灰健将先拉弓放箭,射死一只乌贼兵,又向老乌龟射一支,却射在龟壳上,未伤他一丝皮毛。白健将一剑刺进一条鲈鱼兵的肚子,棕通臂挥铁棒敲碎了一只贝壳兵的硬壳,黄通臂则抡着铜斧斩了一只大虾兵的脑袋。这些鱼虾蟹贝七分像人,三分像原身,毙命之后顷刻就完全现出本相了。

猴王抡着狼牙棒,向龟仙砸去,大叫着:“兄弟们杀个痛快,为那小狐猴报仇呀!”

六耳也奋力搏杀,用铜刀斩下一只螃蟹兵的大钳子,大呼小叫道:“众猴不可放走一只,不然从东海龙宫招来大军,花果山猴族便绝种了!”

众虾兵蟹将平日在海里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到了陆地上来绝非猴兵和兽妖的对手,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众猴和众妖猝不及防的袭击斩杀了几十只。又叮叮当当打了啃一个果子的工夫,虾兵蟹将便剩了十来只,遍地鱼头蟹爪、虾须贝壳,猴子却只死了五只,伤了十只,兽妖死了两只,伤了八只。猴王和牛魔王见状,双双跳到树梢上去观战了,猴王笑道:“虾兵蟹将真是不堪一击,莫说是这百十只,就是那东海龙宫发上万水兵来,本王也把他们打成臭鱼烂虾。”

牛魔王道:“痛快痛快,我这个须弥山头等通缉要犯,最恨这些衙门里的官老爷,打死一个算一个!”

“哈哈哈,”猴王笑道,“牛兄若是头等通缉要犯,我便是二等要犯了。小王伙同魔王杀了百十只东海龙宫的虾兵蟹将,依魔王看,我有没有资格排在你这头等要犯后边做个二等的?”

“我还道是这东胜神洲只有我牛魔王无法无天、犯上作乱呢,原来这花果山还藏着个猴魔王啊!”牛魔王也笑道。

猴王严肃道:“小王绝非卖友求荣之徒,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当真坠进那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前文已表,猴王乃灵明石猴,本就不在轮回里打转,他不知便胡乱发誓。

那剩下的十来只水兵,见不远处有潺潺河流,便纷纷丢弃兵器向河奔去,他们知道花果山的河都流向东海,跳进河里化身本相便能逃之夭夭。鱼虾上岸,笨手笨脚,自然比不了猴子和小兽跑得快、跳得远,没逃出十丈便被众猴子和众兽妖追上打成肉泥。那老乌龟跑得更慢,险些被六耳削去了脑袋,慌忙之中化身本相,把脑袋和手脚缩进乌龟壳了一动不动了。这老乌龟脑满肠肥,要说打不能打,跑不能跑,不过是活了上千年,在东海龙宫倚老卖老,混个小官当一当,管着一批巡海的小鱼小虾,吆三喝四,威风八面。今日他并非来捉牛魔王的,依他的能耐连牛魔王手底下的小妖都打不过,只是忽地有虾兵来报,说失踪已久的两只巡海夜叉的遗骸在花果山丛林里被发现,闲得难受的老龟便心血来潮,率众上岸,本意是抖抖威风,未料却折在了一群野猴子和一帮通缉要犯手里,着实倒霉。众猴围着那缩头乌龟刀砍斧剁,奈何那千年龟壳硬如磐石,刀枪不入,砍了半天,刀刃都豁了,也没伤着老龟。

猴王和牛魔王从树上跳下来,来到老乌龟跟前,猴王用手敲敲龟壳,笑说道:“仙官,方才不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吗?此刻何以深藏不出?”

龟仙一动不动,一语不答,惹得牛魔王不耐烦地说道:“你这老王八,再缩头不出便用混铁棍砸烂你的龟壳,把你拍成肉酱。”众猴哄笑,牛魔王举棍要打,却被猴王拦住道:“拍成肉酱可惜了,唤猴兵抬回水帘洞去,架火上烤,还怕他缩头不出?”

牛魔王道:“好主意,千年老龟,强身益气,给那发情的公猴分食,倒是壮阳固神,有益于你猴族繁衍壮大。”

众猴和众妖拍手嬉笑,猴王便唤来一只巨猿,令其将龟壳扛回水帘洞。那巨猿身高一丈,身强力壮,把这四五尺长的大乌龟扛在肩上,也颇有些吃力。六耳打呼哨唤来二十余只白睑猴、黄猩猩和狐猴,令他们将遍地烂虾残蟹、断鱼破贝收集起来,运回水帘洞当作美餐,也免得东海龙宫的眼线发现这些水族的尸体后去龙王那里通风报信,引来东海巡查。众猴和众妖就地掩埋了猴尸和妖尸,在猴王和牛魔王的率领下携着伤兵、扛着乌龟、带着死鱼烂虾向水帘洞慢慢悠悠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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