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烟良信乘坐的头车,被炸翻的那一瞬间,林木光柱就立即打开车门跳下了车。他冒着枪林弹雨,迅即地赶到了被炸翻卡车的近前。只见驾驶室被挤压的变了形,司机也死了,小烟良信被卡在驾驶室付驾驶的位置上动弹不得,他腹部被一块压弯的钢板死死卡住,呼吸显得急促,膝盖、腿部全被铁板挤顶严实。
林木看到了一脸颓废,绝望中的小烟,便隔着一块铁皮的缝隙向内安慰道:“小烟少佐再坚持一下,我等一会就来救你!”
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传来,林木猛然扭过去头去,却见在距离他大约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人躲在灌木丛中不断地向他们射击。虽然距离有些远,看的也不是太清楚。但他可以确定,对方的人数不会少于五十。于是林木便藏身于卡车的一块倾斜着的戗板后面,又回头望着后面的鬼子。因为他不想挨上一颗流弹,更不愿意被人当成杷子。
此时,后面的鬼子们,全暴露在对方的火力射程范国之内。一颗子弹准确的击中了一个鬼子的脑袋,“噗”的一声闷响后,那个鬼子的脑浆便溅向了天空。林木看罢,心就象泡在一个五味杂存的酱汁里,说不清究竟什么滋味。即便如此,他还是冷峻而严厉地下达命令:“全部向我靠拢,畏葸不前者严惩不贷!”后面的鬼子也只能冒着从密林中飞来的子弹,时而急跑,时而卧倒,时而利用车身隐蔽,时而趴着前行,不敢懈怠。等他们赶上来与林木汇合时,也就只剩下了三个活人了,不过其中有两个还扛着两挺机枪。
林木伶恨交加地看着这三个喘息未定的鬼子,心里便一阵的凄凉:“三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孩子”!他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便黯然说道:“别畏缩胆怯,去用机枪压住敌人的火力!”
随即他就迅速地以汽车工具箱中抽出一根铁杠,并用它撬开了变了形的驾驶室的门,然后就钻进了驾驶室,去解救小烟良信。他先蹬开压在小烟胸部的薄板、又将压在小烟良信腹部的铁板撑开,足足忙了有十分钟,才把小烟良信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内拖了出来。
当他将小烟良信拖车轮旁边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哒哒哒”的一阵枪声,他突然感到身体一震,左臂顿觉得凉飕飕的,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不得不放下小烟良信。
“林木君,你受伤啦,不要管我,你快紧走吧,迟了就走不了了!”当小烟良信看到林木受伤后就十分迫切地对他说。
“不行,小烟君!你忘了大日本武士的精神精髓是什么了吗?那就是:‘毫不留念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随着我们出来的士兵,都能慷慨赴死,难道我却不能?”林木的话斩钉截铁,震撼人心,在小烟的心头上抹过一丝感动,他忍着伤痛,望着左臂已被血浸得湿漉漉的林木,便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此时,三个负隅顽抗的鬼子还蛮拼的,一个机枪手被冷弹击中,死后还保护握枪射击的军姿,另一个机枪手还朝着一人多高的灌木丛,漫无目标地地扫射,还有一个持着三八大盖的鬼子,他大腿虽然中了弹,但是还在咧着嘴射击。
当他们看见林木搀扶着小烟,已经有上了第二辆卡车时,其中一个鬼子就扯着嗓子喊道:“林木中佐,小烟少佐就拜托给您啦,祝你们一路平安!天皇陛下万岁!大东亚圣战万岁!”
这时,林木的耳蜗中突然感到了一阵的刺痛,他的心仿佛都不在跳动;日本政府,几百年来对国民奴婢化的训育,所造成的畸形成果,实在令世界为之震惊,也让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们感到窒息。他使劲吸了几口寒冽的空气,迫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当他离开卡车,又回到了枪声密集的战场,打算叫上那两个兵一起撤离时,他一看就懵了。刚才还在射击的两个鬼子,一个已被打死,横躺在地上,脑袋被子弹击穿。还剩一个正抱着机枪不停地扫射,他的肩膀已被鲜血浸湿,大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林木君,别磨蹭了,为了两个小兵不值得,我们快走吧!”刚刚才从死亡阴影里逃出的小烟良信,见林木放下他就走了,又久等不回来,便知道了他此行的用意,忙将头伸到车窗外嗓音沙哑的大喊。
林木仿佛没听到小烟的话似的,只见他几个健步就越到了那个小鬼子的身旁,用关心却不失威严的口吻说:“你这次的任务完美结束,现在就随我撤离。”那鬼子听罢就停止了射击,刚欲起身,却又如死了一般的倒了下去。
林木忙用单手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拎起来,担在自己石肩上,正欲返回的时候,道路的两侧的灌木丛中又响起了枪声,子弹在他身体的四周呼啸穿梭,他忙弓着腰,抱着那个日本兵,歪歪斜斜地回到了卡车驾驶室内。刚一坐定就快速点火,他单手握紧了方向盘,脚一踩油门,车子轰响冲了出去,然后又一个拐弯,就转回了来时的路上,然后就一路狂奔,向着日军的指挥部疾驰而去,从后面飞来的子弹打在车蓬和戗板上溅起了一道道火花。
车外寒风飕飕,枯叶飘零。车内三个伤者,神态各有不同。那个象大孩子的士兵因失血过多处在昏迷之中。被林木和小烟夹在驾驶室的中间,头在随着车子的颠簸,在不停地晃动着。林木左臂还在流血,已经淋湿他脚下的车厢地板,他右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用亲和的口吻对小烟说道:“小烟少佐,今天如果你不带人保护我的话,我今天肯定是要为天皇陛尽忠了!那样的话你也不会受伤,辛苦了,小烟少佐!”
小烟良信在车上坐着的三个人中,受伤属于最轻的,他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林木,他对林木的认识过程,是从怀疑开始的,因为他得到消息说;林木对中国人充满同情,时常消极地对待屠戮。这个说法让隶属陆军参谋局的小烟感到十分的困惑,因为他弄不明白,同样都是入侵者,为什么只有他林木一个人独树一帜呢?直到现在他才清醒地认识到,林木不仅仅是同情正在烽烟中煎熬的中国人,而且是在尽心竭力地去同情每一个战争中的弱者,从今天他对我和对这个伤兵的行为上,小烟就确认了这一点。
林木的话让小烟如沐春风,促使他有种对林木以前的怀疑冰冰释前嫌的想法,忙接过话题也由衷地说道:“哎呀,快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手下的士兵为了你而丢了性命,你又为了救我,而伤了手臂,就算扯平了吧!说实话,在我们皇军的队伍中,下级为救上级而死是使命所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我在皇军的历史中从没有见到一个上级军官为救一个下级军官而奋不顾身的,甚至于一个中佐,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普通士兵。林木君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这么做的人。你完全颠覆皇军等级制的传统,我已经彻底的被你的行为折服了!”
此时的林木虽然受伤,但脑际却如闪电,忽明忽暗,他见小烟虽对自己戒心稍稍有点松懈,但一时也难以判定真伪,为了不给小烟留下口舌,他便扯起了天皇这幅虎皮,以便转移着小烟对自己猜度。便说道:“我们的天皇陛下,一直在提倡‘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个人修为标准。可有些人就是对天皇的旨意置若罔闻,辜负了天皇陛下的一片良苦用心。如果一支军队连上级军官都不能把自己的属下和士兵,当人看的话。那么试问这支部队有什么资格称雄于世界?”
说到这里,他见小烟惊诧的脸色中还掺着几分虔诚,于是便又接着说道:“其实天皇陛下心中的道,仍是宇宙之正道。德是个人的修为和操守。仁者是对万物生灵的仁爱之心。艺是求生存之本领。我们军人只有遵奉陛下的个人修为标准,才能打造一支有素质的仁义之师。至少在自己个人的心中要有个是非善恶,且不受别人所主宰。人家真心对你好,你就不能置之不理,更不能恩将仇报。你和他们既然为了保护我而陷入绝境,我岂能袖手旁观?不过既然我们都掉进了等级制染缸,我也不能独善其身,比如咋夜我曾打你一个耳光,还以中佐的身份要挟你,说什么等级制是我军的光荣传统。现在想起来真是愧对天皇陛下的教诲,也委屈了小烟君。对不起,我错了!”
当小烟良信听他这么一说,便在内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因为在他看来,在这支强权野蛮,污浊肮脏的队伍中,说与做能达到高度统一的日本军人实在是凤毛麟角,特别是林木纯净的心境,尤其令他感动,于是乎他便说道:“林木君做事坦荡,为人谦逊,心灵如净土幽谷,芳香澈人,与您在一起能提升心灵的境界,摒弃私心杂念,改变自己的本性!唉,其实没有人一生干出来,就把杀戮当成终生追求的目标。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踏上中国的土地,我们就特别的嗜杀成性。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令我毛骨悚然问题,如果那天别国军队占领我们国土,那他们又将会如何对待我们的人民?”
天气又变得阴沉,呜呜作响的凛冽寒风从车窗缝隙吹到林木那冷峻的脸上,窗外苍黄的天底下,一片萧索,没有一丝活气。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的悲凉。
“你这个问题非常关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你跟别人打架,虽然你有把握将他打成植物人了,但是他也有可能把你也被打成了高位瘫痪。等战斗一结束,算算账后就知道了,战争的结果往往是没有真正的赢家,即使从表面上看已经分出胜负,但是下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又会不期而至,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打下去,这就是真真的全人类的灾祸。”
小烟听罢便黯然泪下的一声长叹,他似乎是一下子明白些了什么,然后就目不转睛望着车外的山谷,这时从对面的山谷传来几声狼叫,声音凄厉而悠长,听得小烟毛骨悚然,魂销肠断。
车轮碾倒了野草,飞过沟堑,驶向了平整的公路,浓雾隔断了四野,车子下面不时地响起,车轮碾着各种碎屑的哭泣声和寒风撞击在车身上的嘶鸣声。小烟下意识地向挡风玻璃外面遥渺茫然的天空望去,心中是一片的荒芜苍凉。“战争的结果往往是没有真正的赢家,即使从表面上看已经分出胜负,但是下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又会不期而至,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打下去,这就是真真的全人类的灾祸。”林木的声音总是在他耳边回荡,当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别国的军队,在日本国土上演绎着,发生在今天的中国的一切。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此时,他的心已经被恐惧和绝望所占据了。
汽车钻进一个飞檐斗拱的大牌坊就进了院子,又穿过一片荒草荆棘就在指挥部的牌子前停了下来。当林木的脚一踏到地上,日本军医和护士就急匆匆地跑来,将小烟和那个昏迷不醒的士兵迅捷地抬上医用推车送去急救。医务室立即就被一种紧张严肃的气氛笼罩,医护人员正在聚精会神地给伤者救治。
第二天,天很黑,浓郁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无边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光亮。躺在病床上的林木望着挂在墙上的时钟在若有所思。昨天打中他臂膀里的子弹已被取出,医生说他伤口面积小且创口整齐,从伤口周围的烧痕来看属于闭合性创伤。为了预防感染,医生用大块衬垫并粘贴药膏,包住伤口以达止血的目的,并嘱咐他卧床静养。
突然病房外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碎步声,渐行渐远。稍后便来了个少佐将身子凑到林木的床前,把嘴贴在林木的耳朵边,低声说道:“报告中佐阁下,小烟良信自杀了!”林木一听此言,便心中一怔,忽然感到整个房顶都在倾斜,心在一阵紧缩后疼痛难忍,泪珠就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他是用的是什么方式自杀的?”
“是用一把手术刀,直接戳入心脏!”
“你马上去把那个当班医生抓起来!送军事法庭,按渎职罪论处!”
“中佐阁下,如果一个人真心想死,即使没那把刀也无妨碍,再说医生是紧缺的人才啊!”
“你出去吧,我需要安静!”
“嗨!”少佐忙打了一个立正,又敬上礼,然后转身走了。此时的林木在病床上坐着,肩膀靠着床头,闭着双眼,右手从额头上向后压着乌黑浓密的头发,仿佛将自己的灵魂置身于一个深渊峡谷之中。
他仔细地将这两天所经历的事情,在心中疏理一遍,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就是陆尘。说实话,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如初生之犊的中国青年,他身上有股子不屈不扰的凛然正气,就象水浒中杀不死的武松似的,喜欢他身上那种犟性十足,无畏无惧的豪放。当他正在冥想之时,天空中的太阳突然钻出了云层,将一丝阳光透过了房间窗户的玻璃,映照在了林木英俊而硬朗的脸上,使他更显得玉树临风,威武睿智,锋芒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