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唐书洪经人介绍进了美生化工厂,那时厂子还没有被龙氏化工兼并。学徒工进厂都要安排一个师傅,唐书洪的师傅就是杜远洋。唐书洪潜质不错,为人机灵,勤快手巧,学东西很快。除了自己,其他几个老员工都很喜欢他。
说到这里时,穆承业忽然问道:“喜欢他的老员工里,有没有赵广福?”
杜远洋抖了抖手里的烟,说道:“没有,美生化工厂很大,分很多个车间,赵广福没在我们这个车间。他和唐书洪也就照过几次面,估计连认识都不可能,化工厂好歹有几千号人。”
穆承业点点头,做做手势,让杜远洋继续说。
这和唐成大说的差不多了,就是家距离美乐化工厂较远,上班不方便,杜远洋便叫唐书洪在自己家里住,彼此也好照应。杜远洋和其他几个老员工见唐书洪的确是可造之才,况且在厂里都干了三年了,该学的都差不多了,就联名向厂领导申请把唐书洪改为临时工,只有做了临时工才可能升级为正式工,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领导们讨论后,觉得可行,便把唐书洪升为临时工。这小伙子高兴得眉飞色舞,还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干,快点转为正式工,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增砖加瓦。可没过几天,小伙子的热情不知为何就消散的无影无踪,天天迟到,无心上班。我们几个老人劝他,激他,也不听,反倒和我们吵起来了。
再后来就是莫名其妙的远走高飞了,还给杜远洋留了封信,说辜负了师傅的教诲,厂子越来越不景气,他觉得没有前途,想到外边闯闯。从此就再也没有见到唐书洪了。
马修远问道,那么你后来收到他的信件和电话吗?
杜远洋黯然淡笑,没有,这小子可能早就把我给忘了!
马修远又问道,唐书洪被改为临时工到突然离开,也就几天时间,这个转折是在太大了,你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吗?
杜远洋摇摇头,就是不知道啊,都十多年了,我都还没搞明白。这个你恐怕只有去问他了。
趁两人说话的时候,穆承业观察着杜远洋住的地方,一套一的老式房子,80年代典型的宿舍。
穆承业忽然问道:“杜大叔,杜大爷和杜奶奶什么时候过世的?”
“我老爹是四年前走的,我娘是前年走的。”杜远洋说道,“警官,你问这个干什么,和案子有关系吗?”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穆承业说道,“对了,杜大爷和杜奶奶生前和你住在一起吗?”
“是的,住在一起!”
“一直住在这里?”
“对,都住了近二十年了。一直没条件换,都怪自己没本事。”
穆承业叼起一支烟,“杜大叔,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杜远洋脸上微微变色,“直接问吧,我一定配合警方,做个好市民。”
穆承业问道:“当初你们一大家子人,房间这么小,怎么住的啊?”
杜远洋叹道:“能怎么住,挤呗。卧室是我爹娘住,隔了一个小房间来,是我儿子住。我们这种穷人也不需要什么客厅,就隔了个房间出来,我两口子住。就留一块小地方摆张桌子,能吃饭就行了。”
穆承业颌颌首,“原来是这样的,唐书洪在你这里住了三年,那他住什么地方?”
杜远洋愣了一下,拿火机点着烟,老半天没点燃,一旁的马修远才给他点上。杜远洋抽起烟,苦笑道:“我叫他和儿子挤在一起,第二年我儿子就搬出去了。都是穷闹的,人家住大房子,我们就一家人缩在一堆。”
越说越激动,杜远洋扯到各种社会不平现象上来了。见问的差不多了,也不想听杜远洋的牢骚,二人便借故离去。
接下来,穆承业和马修远又拿着杜远洋提供的名单,去询问当年和唐书洪一个车间的老员工。美生化工厂被收购后,大部分工人都被裁掉了,他们中有的离开云雾到沿海打工去了,有的到邻市谋生去了,少数还在云雾,或做杂工,或开小店,没一个发家致富的。
总能在书上、电视上、网上看到无数的成功案例,仿佛哪里都充满传奇,让人志气高昂,憧憬美好未来。但真的在身边细细找找,才发现,成功没有,传奇没有,有的只是平庸和暗淡。
这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所得的回答差不多。当穆承业两人回到局里时,天已经黑沉沉了。
穆承业决定再次提审唐书洪。
把几封书信丢到唐书洪跟前,穆承业问道:“你不是说一直在云雾厮混吗?给你叔写信汇钱,怎么每次都是从台湾那边过来的?”
唐书洪好像早有准备,“我不可以到台湾去旅游啊?你不就是怀疑我一直在台湾吗,派几个人到台湾去查就是了。”
台湾和大陆警方并没有一体化,相互独立,真的要去调查,必须经过层层程序,办理无数手续,最终还不一定被批准。很多大陆的逃犯就爱往台湾逃,也就是这个原因。唐书洪已经知晓其中的玄机,故而有恃无恐。穆承业和马修远只有干瞪眼。
穆承业又问道:“我问了你的叔叔和师傅,以及当年在美生化工厂的工友们,他们都说到一个事,就是在你被批准为临时工的几天后,忽然性情大变,谁的话也不搭理,班也不上,还干脆一走了之,从此谁也不知你在哪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去了哪里?”
唐书洪歪着脑袋道,“这和案子有关吗,我必须回答吗?”
穆承业的语气无可质疑,“必须回答!”
唐书洪脑袋还是歪着,“那时候青春年少,冲动莽撞,成天梦着挣大钱,想到外边闯闯。恰好认识了一个蛇头,说能帮我到台湾。蛇头还真不是吹的,收了钱办事利索,不像一些当官的,收了钱不办事,真的把一船人送到了台湾。在台湾我呆的时间不长,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什么文化,想找份工作都难,只有当苦力,还不如回大陆。于是我打了退堂鼓,又求蛇头送我回去。回来的途中,船遇到了风暴,我救了蛇头。蛇头这人重义气,非要重谢我,推辞都不行。我便把我叔的地址给了他,让他每年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信和汇一笔钱给他们,权当孝敬他们了。”
“我又回到了云雾,不想进厂里上班了,再说那时几个化工厂都被龙氏化工和张氏化工给收购了,都是往外裁人,每几个厂是招人的。上班说白了就是一辈子当牛做马,穷到死。一不做二不休,我就做起了独行侠,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逍遥自在,比被人叫骂欺负,还只能挣点米汤钱好多了。”
穆承业嘿嘿笑笑,你还挺能编故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