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镇来了一个轿车,这可是件稀罕事。车停在了贾老汉的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孕妇和一个小男孩。
妇人指着贾老汉对小男孩说:“叫外公。”
小男孩弱弱地喊了一声:“外公。”
贾老汉欣喜地看着自己外嫁数年没有回来的女儿,和素未谋面的外孙,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司机从车上拎了许多东西给贾老汉,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大多是些小石头喜欢吃的零食。
“爹,孩子他爸最近事业特别忙,我又怀了小的,小石头我实在照顾不过来,就先放你这住一段时间,等我们忙定了再接他回去。”
小石头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头,只觉得和蔼可亲,便要贾老汉抱。
贾老汉十多年前丧偶,唯一的女儿又远嫁,小石头是他的亲人,又这么讨喜,怎么会不愿意。
妇人见状塞了一沓红票子给了贾老汉就上了车,悄悄地抹眼泪。司机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小石头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他妈妈丢给了贾老汉,拉着贾老汉四处逛着他的新家。
直到晚上,小石头睡觉的时候,还是没有问他妈妈拿去了,贾老汉想了好几个应对的办法,都没了用武之地。
一直安静的小石头低声说道:“外公?”
“嗯?小石头是不是想上茅房啊?”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之前我爸跟我妈说,我的病治不好了,不想让我死在家里,让我妈把我送走。我妈舍不得我,就让我来您这了,她还骗我说很快就来接我。”
贾老汉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在我睡觉的时候说的,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可是我没有。我早就知道我有病了,我每天都怕第二天早上我就醒不来了,所以我每天都很晚才睡。”
贾老汉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我一点都不恨他们。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以前我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她会伤心,可是现在我不怕了。我就要有个弟弟了,就算我死了,也有人替我爱她。”
黑暗中,贾老汉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稚嫩的眼睛充满着友善和童真。
贾老汉把小石头拉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搂着他。这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贾老汉暗下决心,即使治不好他的病,也要好好地照顾他最后这段日子。
小石头得到是一种怪病,怪到省城里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只知道这个病是天生的。
贾老汉虽然只是个孤寡老人,但是小时候家境殷实,上了三年私塾,向来是不信牛鬼蛇神、巫医神婆,对小石头得的连城里的医生都看不好的病,贾老汉除了偷偷抹眼泪,就只有变着花样给小石头做好吃的。
除了上集的时候,怕人多惊着小石头,不然到哪都要带着他,很快整个平安镇都知道了贾老汉的外孙小石头,是个很讨喜的小男孩。
这一天,小石头正在窗前看他妈妈给他买的百科全书,这是城里很流行的图书,对于小石头这种没上过学的人来说,光是看图和几个零星认识的字就已经够了。
小石头忽然听见了猫叫,小石头好奇地探出身子,找寻声音的来源,只见院子的墙头不知何时出现了黑色的猫。
小石头兴奋地朝它打招呼:“你好呀,小猫。”
那只黑猫没有回应。
“前几次我听到的声音也是你吗?”
小石头的喊声惊动了贾老汉家看门的大黄狗,大黄狗朝着墙头的黑猫吠了几声,黑猫似乎被吓到了,转身跃下了墙头,消失在了小石头的视野里。
小石头失望地坐回椅子,他总感觉那只黑猫很是亲切,像一个阔别多年的友人。
一连几天,那只黑猫都没有出现,小石头心里失落落的,可是他身体不好,也不能麻烦他的外公——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满镇子给他找一只黑猫。
终于在贾老汉再次赶集的时候,那只黑猫又出现了,小石头兴奋地翻出自己留着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棒,拆开包装,举向黑猫。
可是院墙太高,小石头又太矮,即使蹦着,小石头也不能把巧克力棒塞给黑猫。
一旁的大黄狗又开始吠了,小石头怕它再次吓跑黑猫,跑到大黄狗身边,轻轻拍打着大黄狗的头,说道:“大黄,你不许再叫啦,不然我就不给你吃骨头了。”
大黄狗听不懂小石头说的话,可是它似乎明白小石头不喜欢它叫了,于是呜咽了几身,把身体伏在了地上。
墙上的黑猫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对主仆,确定了大黄狗不会对它造成什么威胁后,跃下了墙头,来到小石头身前。
小石头献宝似地把巧克力棒放到黑猫面前,黑猫好像知道这是好吃的东西,轻轻地舔了两口之后便咬食了起来。
小石头说道:“我叫小石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黑猫没有回应,专心地吃着巧克力棒。
“我忘了你不会说话,那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之前朝你叫的那个是大黄,他是我爷爷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朋友?”说着小石头想用手摸摸黑猫的头,却被黑猫躲过,黑猫呜咽了一声,窜上了墙头,消失在小石头的眼界中。
那天晚上,小石头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黑猫住在镇上的一处院子里。
此后每次贾老汉赶集,黑猫都会如约而至,小石头甚至会和它讲他在百科全书上看到的世界,虽然他知道黑猫根本听不懂。
小石头和黑猫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甚至小石头想摸摸黑猫,黑猫也不会躲了。
春去秋来,小石头在平安镇住了半年多,镇上又出现了一辆轿车,正是送小石头来的那辆。
车停在了贾老汉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妇人,正是小石头的妈妈。
小石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黑猫了,正在窗前发呆,听到汽车声音,转头一看,果然是他妈妈。
小石头兴奋地冲出房门,来到妇人身边,妇人紧紧地抱着小石头,泣不成声地说道:“小石头,妈妈想你,你想不想妈妈?”
小石头挣开妇人的怀抱,从她拎着的两个大方便袋中找到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棒,双手各拿一盒。
妇人见状破涕为笑,噌道:“小馋猫,妈妈给你买了好多呢,都是你的。”
“我要拿给我的朋友吃。”小石头解释了一句就跑出了院子。
一旁的贾老汉赶忙追了出去,妇人见状也不顾仪态追了出去。
小石头跟着梦里的景象跑呀跑,也不知道他瘦小的身体里哪来的力气,身后的贾老汉和妇人竟然都没追上,贾老汉到底是老了,跟了半路就丢了,倒是妇人一路跟着小石头来了一处院子外。
这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院子,妇人不知道小石头来这里干嘛,这院子只从外面看都很久没人住了,妇人心中不安,想进院子把小石头拉出来,走进几步就听见小石头的声音——“小黑,你在不在?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妇人好奇地从院门往里面望去,只见院子里一处破落的房里跑出来一只大黑猫,见到小石头兴奋地喵喵叫。
小石头拆开包装,蹲下将巧克力棒举到黑猫面前,黑猫歪头看了看小石头,似乎有些犹豫。
妇人再仔细一看,黑色的仿佛被火烧过的屋子,和黑色的猫,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镇上流传的一个传说——一只瞎猫为了报仇放火烧了一个人家。
妇人正想出声喊小石头离开这个地方,只见黑猫猛地扑倒了小石头,将头伸向小石头的脖子,妇人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院门冲了进来,即使她非常害怕,但是她绝不允许它伤害自己的孩子。
冲进院门的妇人看到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一缕黑气源源不断地从小石头脖颈处溢出,被黑猫吸进了鼻子。
妇人的腿忽然软了,瘫坐在了地上。
小石头不知道黑猫为什么扑倒自己,轻轻地拍了拍黑猫身体,责怪道:“小黑你快起来,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黑猫怜爱地看了看小石头,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小石头本想再喊黑猫,却被妇人拉了出去,她要带小石头去医院检查一下,看小石头的病是不是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治好了。
回到省城的妇人带着小石头一脸去了几家医院,都被告知小石头现在是完全健康的,连当初那个判断小石头活不过今年的医生都十分诧异。
小石头又重新回到了平安镇,这次他直接去了黑猫在的院子。
喊了几声黑猫都没有出来,小石头只得四处找了找,终于在一间上锁的门后看到了那个黑影。
小石头把巧克力棒从门下面的空隙中塞给黑猫,说道:“小黑,谢谢你救了我,我这次来就是来接你的,我跟外公说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黑猫瞧着小石头,没有吃。
看着黑猫,小石头的笑容止住了,它的毛发枯槁地犹如枯草,原本闪闪放亮的眼睛也没了色彩,小石头忽然明白过来它就要死了。
黑猫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小石头没有听清。
但是他确信黑猫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