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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成长

十五年后的今天。

他俩终于又重新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只不过杨已经从当年那个万众瞩目的綦圣首徒成为了如今高悬在通缉榜榜首的弑君犯,而朱常涯也由当年那个七皇子成了如今大明的主人。

过去的事情已经随着那年的大雪悄然消融于春风,十五年后的人们又有了他们自己新的悲欢离合。

而十五年的时间,已经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让绝大部分人都忘记那夜的残酷与血腥。

然而在那些能够真正影响历史走向的大人物们看来,虽然大多数的民众都早已忘却了那夜的血色,但其留下的影响却是颇为深远,至今还存留在大明朝堂的各个角落。

比如正因为吕平的死与吕府的惨案,朱常渊与朱常涯兄弟俩彻底分道扬镳,朱常渊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京城,主动跑到江宁城当闲散王爷去了。

又比如正因为那件事,导致了綦圣主动让出了京城四大阵法的控制权。

秦勇老爷子于次年主动卸任了镇国大将军的职位,而天启皇帝不仅保留了其上柱国的荣誉,还让其孙秦思量接替了其羽林禁卫军统领的职位。

因此秦家依旧是那个忠心耿耿、皇上最为信赖的秦家。

就在同年,耀宗皇帝迎娶了京城世家望族刘家的千金刘菲,而且更是直接立为了大明皇后。

刘沛晋升为了镇北大将军,而京畿守备军统领职位则由原副统领张韬出任。

然后在十年后张韬按例卸职养老,统领的职位之后就由王煜担任至今。

一开始,许多人都认为刘沛不过是靠着扶龙之功和裙带关系才能如此顺利地就升到了“镇”字大将军的位置,对此兵部内许多秦老爷子原来的部下还颇有怨言,兵部尚书更是直言刘沛就是德不配位的典范。

但在接下年的几年里,刘沛用他麾下镇北军的战绩让兵部的那些老爷们都闭上了嘴。

原本在北方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蒙古游骑兵终于遇到了对手,刘沛亲自训练出来的长刀重骑不仅配备了大明最精良的重甲与长刀,而且其战马皆出自赤骥草场,还是赤骥草场中的上等马。

而赤骥草场的马据称都带有一丝上古真龙的血脉,因此即便是身披重甲,也能飞驰自如。

赤骥草场的骏马体内的那一部分妖族血脉是否来自传说中的龙族没人能说得准,但其拥有着恐怖负重力与耐力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即便是披戴上了一套覆盖全马身的马铠,还载着一名同样是身披精甲的士兵,但其速度与耐力仍不输金帐王庭的那些普通游骑,可谓是一支除了数量之外就毫无弱点的铁骑了。

正是凭借着这样一支重骑兵作为机动力量,再加上刘沛一直采用的固守城池、坚壁清野的战略,金帐王庭的劫掠空间被刘沛所带领的镇北军不断地挤压,再也不复往日那种随心所欲地就能南下烧杀抢掠的光景了。

而刘沛也正是凭借着自己的赫赫战功,于担任镇北大将军十年之后,又以无可指摘的战绩与功勋继任了自秦老爷子之后就一直空缺着的镇国大将军的职位。

而且同时还依旧兼任着镇北大将军的头衔与职位,手握着大明镇北军以继续对抗金帐王庭。

至此刘家也就成为了京畿地区无可置疑的第一大世家了。

不知为何,原本处于大皇子控制下的锦衣卫在那次血案之后没有迎来清洗,只是全权归于了朱常涯的手中。

而在朱常涯的掌控之下,锦衣卫内部分封了四个指挥使的职位,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命名,又被称之为“四大高手”。

而锦衣卫的所有行动皆遵从朱常涯的旨意,然后再由四大高手来具体制定与实施方案。

锦衣卫在这四大高手的主持与带领之下,迅速地成为了如今大明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而更加重要的是,从綦圣手中收回的京城四大阵法的掌控权,便被皇上分别赐予到了锦衣卫的这四大高手的手中。

锦衣卫的四大高手身份神秘无比,普通人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说法,即便是那些知晓这个说法的江湖人士,也说不上这四大高手的姓名。

甚至就连锦衣卫自己人,都只认识平时经常处理锦衣卫事务的两位,分别为“白虎”张洋荣与“朱雀”秦思量,而余下的另外两位,便是他们也不清楚了。

更诡异的是,玄武至少还在与朱雀和白虎的商讨中曾露过几次面,而青龙则是从未出现在世人眼前过,甚至很多人都怀疑由于青龙大阵的原因,天启皇帝根本都没有赐封过青龙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即便这四位指挥使的身份如此地云山雾罩,但锦衣卫内部的事务依旧是井井有条。

因为这四大高手都佩戴有一枚独特的锦衣卫的指挥使令牌,分别对应着京城四大阵法的阵眼,承载有四座大阵的气息,根本就无法仿造。

因而见此令牌,则立马能知身份。

就比如被了解内幕的人称之为“老王八”的李芳,就是因为他拥有着一块刻有“玄武”二字的指挥使令牌。

而杨之所以能知道这些内幕,则是因为他腰上别着剩下的最后那一块。

青龙。

排在锦衣卫追杀榜榜首的杨竟然就是那最为神秘的青龙,任谁听了都只能觉得讽刺和匪夷所思了吧。

也难怪杨被通缉了十五年,也被锦衣卫追杀了十五年,但依旧活得如此悠闲自得。

毕竟自己人追杀自己人,能追杀出个什么名堂来。

……

杨从自己的腰上取下了那枚原本应该是刻有“青龙”二字的令牌,只不过看上去磨损得实在是太过严重,“龙”字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隐隐地辨认出余下的那个“青”字。

待他取出令牌之后,四方天地元气突然凝聚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蛇,盘绕在他的手臂上,显得十分亲昵。

杨将令牌放到了明耀宗的面前,缓缓开口说道:“我接下来就要去金帐王庭那边了,这枚令牌我替你保管了十五年,也是时候还给你了。”

朱常涯笑了笑,却没有收回那枚令牌,而是开口说道:“你此去蒙古,所行之事甚险,带上这块令牌,也算是有一份助力。况且它在京城之中,天然要受到云山上那个老家伙的压制,如今连令牌上的‘龙’字都给磨损去了,你再不带它出去走走,只怕它是真的要从青龙变成青蛇了。”

杨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收回了那枚令牌。

皇上点了点头,随意地开口问道:“你准备何时出发?”

“过两日就走。”杨答道。

皇上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开口说道:“如今快要入冬了,你不好混进金帐王庭那边去的。不如就在枫叶寺住下,玄印大师又不会介意寺里多一双碗筷的。等到来年开春再走,我也好帮你安排一下,同刘大将军那边通知一下,让你能够顺利出关。”

杨点了点头,开口答道:“好的。”

皇上笑着起身,然后朝着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的李公公说道:“李芳,朕有些累了,叫下人备车,准备回宫。”

“是,陛下。”李公公接到命令之后,悄然退下。

不一会儿,一架印着宫中标志的马车便由下人们驶到了棚外。

皇上此次算是私事出宫,并未带上多少随从与宫女,因此也谈不上坐那龙辇出宫回宫,只是随意用了辆宫中的马车就出来了。

皇上在李芳的服侍之下上了马车,透过车窗向着杨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爱卿保重。”

杨起身抱拳,终于是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开口说道:“陛下保重。”

等到二人说完之后,那辆马车便不急不慢地启动,踏着初冬的薄雪,慢慢地驶回城内。

杨默默地收起了桌上了令牌,任由那条青色小蛇缠在臂上,就这般缓缓地朝着马车的反方向,向着枫叶寺往回走去。

……

金陵书院。

在最近几日里,朱琉璃已经隐隐地察觉到曹止礼如今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一开始,曹止礼还只是沉默地面对着崖洞的石壁盘膝而坐,不吃不喝地一坐就是好几天。

本来朱琉璃以为他是到了破境的紧要关头,正在闭关冥想,就悄然起身离去,避免打扰到他的破境。

可没想到几天之后当她再次回到思过崖之后,曹止礼已经昏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然而因为思过崖的禁制存在,朱琉璃也没有办法进入到崖洞内,情急之下,只得找了一盆水朝着躺在地上的曹止礼泼去。

大冬天在这冰凉的冷水的刺激之下,曹止礼总算是幽幽地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朱琉璃满脸关切地问道,“要不我去同王院长说一下,让他把你放出来吧,反正也没多大点事。”

曹止礼揉了揉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然后朝着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没什么事,只是这几天没有睡觉,太累了而已。”

随后他摸了摸面前的石壁,有些感叹地说道:“我算是明白王院长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了。”

朱琉璃顺势望去,只见那面石壁上纵横交错地留着许多的剑痕,其中许多还隐隐地散发着不屈的剑意,与洞口的剑意禁制遥相呼应。

曹止礼朝着她笑了笑,然后自信地说道:“等我破解了这石壁上的剑痕,就能以最为圆满的剑意结成剑丹,跻身四境。你知道这对于一名剑修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曹止礼看着朱琉璃,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圆满无缺的剑意,那可是成为一名大剑仙的必经之路!”

“所以说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都要破解这些剑痕。”曹止礼笑着开口说道。

朱琉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他的想法。

曹止礼继续坐回了石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纵横交错的剑痕。

虽然他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但他明白,这些剑痕的主人在剑道一途必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就这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那些剑痕当中,感受着那些剑痕中散发出来的剑意,默默地理解着其中蕴含的浩然正气。

直至几日之后,他又一次地因为精疲力尽而昏死了过去。

……

朱琉璃这次没有再听从他的话任他一个人在那继续瞎琢磨,而是果断地跑去找了王知恒院长。

朱琉璃忧心忡忡地将曹止礼的近况同王院长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将曹止礼从思过崖里放出来。

王知恒沉思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摇头说道:“不可。我没想到他志气是如此之高,竟想着领悟石壁上的那道剑意。此时若是打断他的悟道,强行将他从思过崖里弄出来的话,势必会导致他的剑心蒙尘。甚至更严重的情况下,会直接使他的道心崩塌,从此成为废人,再也无法结丹。”

“那这该这么办?”朱琉璃担忧地问道。

“唉,”王知恒叹了口气,“只能看他自己了。”

……

转眼日子就到了冬至。

这是他与朱琉璃所约定的破境之日。

然而曹止礼不仅没有一丝破境的迹象,反而精神更加地萎靡,整个人看上去都消瘦了一大圈。

不仅如此,曹止礼最近还开始对着那片石壁开始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只怕是要疯了。

直至今日,朱琉璃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劝道:“曹止礼,我同王院长说过了,他答应放你出来。”

“不,不,不不不,”曹止礼睁着泛红的双眼,努力地摇着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领悟出这道剑意的。”

“又是给你一点时间,”朱琉璃红着眼,开口质问道,“可是你知道你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了么?”

“真的,我真的只需要一点时间了,”曹止礼那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我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就能想通了。”

说完他还颤巍巍地用双指比出了一个一些些的手势。

然而朱琉璃依旧不肯让步:“你知道那道石壁上是谁的剑意么?你知道你所谓的那一点点,可能就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过去的天堑么?要是你做不到的话,难道你要在里面待一辈子么?!”

曹止礼沉默了许久,然后语气坚定地答道:“即便是一辈子,我也愿意。”

“那你就在里面呆一辈子吧!”朱琉璃朝着他吼道,愤怒第将手中的一本剑诀砸向他,然后满脸怒容地扭头就走。

曹止礼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他瞥见了她转头时脸上悄然滑落的那两道清泪。

最终他也只是默默地坐回了石壁前,继续仔细地盯着那墙上的剑痕。

只不过这次他再也没有了那些疯言疯语,就只是这么默默地凝望着石壁,像极了一名入定的枯槁老僧。

……

过了几日,朱琉璃还是照常来了思过崖。

只不过她只是一个人背对着崖洞,默默地坐在崖边练剑,也不说话,就这般同曹止礼怄着气。

曹止礼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石壁,就好像不知道她来了一般。

二人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又过了好几天。

不知什么时候,曹止礼终于先开了口。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你知道么,你是渊亲王的独女,大明王朝的琉璃郡主。

而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书院弟子,甚至还只是个旁听生。

今后在你的世界里必然会出现无数个真正的天之骄子,如果我现在连这都做不到的话,那将来还如何同他们比?”

“所以你只是想同他们比来比去的么?”朱琉璃霍然转过身来,盯着曹止礼的身影说道。

曹止礼没有回头,依旧是望着石壁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朱琉璃开口问道,“你是指我是因为你的剑道天赋才喜欢上你的么?你认为我见到了其他比你优秀的人就会转而爱上他们去么?”

“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人么?”朱琉璃红着眼,下意识地死死地咬着嘴唇,开口质问道。

“绝对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曹止礼缓缓开口说道,“但你想过没有,以我这种普通身份的书院学生,如果无法凭借自己的天赋,跻身进入你的交际圈中,难道我俩之间的关系真不会越走越远么?”

“你知道最能打败两个人的是什么吗?”曹止礼缓缓开口问着,然后又自己回答道,“是成长,是不对等的成长。”

“你身边聚集的都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你无论如何也都是那万人之上的郡主大人。

你的成长速度永远都是与那些最顶尖的天才同步,而我如果跟不上你成长的速度的话,势必会导致你将我远远地甩在身后,然后我俩之间就会再也没有共同语言。

即便我们如今再如何地相爱,可到了那个时候,这就注定只会变成一场折磨。”

曹止礼继续开口说道:“如果人生如同登山,那么你就是注定了会站在山巅的那个。而我只能竭尽所能,才能让自己不被你落下。只有我也到了山顶,才算真正地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

朱琉璃红着眼睛,盯着他说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俩能这样永远走下去么?你觉得我会因此而抛下你?”

“不是不相信,而是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保证,”曹止礼缓缓说道,“在‘永远’这件事情,谁都无法真正地给出承诺。”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朱琉璃一字一句地问道。

曹止礼点了点头:“嗯。”

“我只是不像看到你如此虐待自己,”朱琉璃红着眼睛,“但我没想到,你原来是如此市侩的一个俗人。”

“你不是觉得这是一场我带给你的折磨么?那好,”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见就好了。”

说完她就扭头冲下了山。

曹止礼依旧没有回头。

之后许久,她真的再也没有上过山来。

……

除夕夜。

不知过了多久,曹止礼终于从那片石壁前起了身,站在崖洞洞口前,呆呆地眺望着山下的江宁城。

城中各家各户都张灯结彩,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而反观书院这边早就放了假,如今山上都没有几个人,更不要说思过崖上就他一人在此了。

山上山下一对比下来,便更加衬托出了他的孤寂。

他默默地望着城内的那户最为繁华的宅邸,虽然宅邸大门上的牌匾从他这儿看早已变成了芝麻大小,但他却还是能想象出上面刻着的那三个气度恢弘的大字。

亲王府。

然而他并不知道此时在那座宅邸里,也有一道目光正呆呆地凝望着他这处。

紫金山的山顶没有光,此刻在她的眼中就如同一道比夜色还要更黑的剑锋,孤独地刺向天空。

而站在那“剑锋”上,曹止礼就这般静静地眺望着她的方向,不知过了许久,才又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回了原处。

只不过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心中多了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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