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龙辰,坐落君州。君州之地,一年四季风调雨顺,土地肥沃,钱粮充沛,素有“天下第一雄州”的美名。
昔日王尚出征龙荒,从北部三州调兵三十万,其中二十万兵力出自君州,所调拨粮草三分之二也是从君州调出。而后王尚兵败龙荒,折损二十万多的兵力,粮草就更不用说。一场大败令北部三州遭受到从所未有的灾难,而出力最多的君州更是首当其冲。据说当时偌大的粮库就剩一些搬运时洒落的米粒,和一些正在啃食米粒的瘦骨嶙峋的小老鼠,而当时正遇上叛军的反攻。
当时无数野心家认定,内无粮草兵源,外有强敌犯境,无论如何,王尚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然而令人完全想不到的是,短短十年的光景,君州就迅速恢复了元气,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排着队运进了粮库,一袋袋的粮食渐渐将空旷的粮库填满,而反扑的叛军也被击败。一场惨败所蒙上的阴影,君州仅用了十年的时间就将其彻底的摆脱。无论粮食产量还是人口基数也迅速恢复到战前的鼎盛时期,甚至还有所过之。
雄鹰掠过天际西飞,顺着雄鹰之目,遥望君州以西,是为朗州。朗州地势以荒原为主,山地居多,冬季降雪频繁,多发雪灾。恶劣的气候环境使朗州素有“小龙荒”之称。那场惨败更是让本就落后的朗州雪上加霜。当然,比起龙荒之地,朗州还算是幸运……
雄鹰在朗州上空盘旋着,一身漂亮的棕褐色羽毛使它在风雪中非但未被刮骨般的严寒危及生命,反而是它一身光滑的羽毛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雍容华贵。一双鹰目向下俯瞰,眼下的皑皑白雪反射着淡淡的光亮,有些刺眼。山谷中仅回荡着风雪呼啸的声音,宛若哀鸣。忽然之间,一声诡异的狼鸣自山谷深处响起。显然在这风雪刮骨的严冬中活动的生物,绝不只有自己。
雪地里,几只通体白色毛发的野狼正盯着绿油油的眸瞳,伸着锋利如刀的爪子不断地刨着积雪,一张大嘴半张着,露出犹如冰锥的利牙,口角垂涎,似乎在找什么美食。朗州的气候恶劣,却依旧有不少生灵能在其中顽强生存下去。其中的雪狼就是其中之一。朗州多雪狼,因而朗州原名就叫“狼州”。凡帝王凡登基后,将其更名为朗州。
突然,一只野狼仰天狂嚎,利爪像铲子一般加快速度刨着地上的积雪,露出了埋在雪中的几具饿殍。几具饿殍身上挂满了冰霜和白雪,眼窝和口鼻中也积满了雪,已经认不出人形,可对于这群已经一个月未进食的野狼眼中,这就是美味佳肴。
几只野狼慢慢围了上来,绿油油的眼眸竟然有些发红,看样子是饿极了。但是野狼们并未急于分食,而是默契地各自后退了些,而后仰头望天,轻声嚎叫起来。“呜————”一声嚎叫后,野狼们默默垂下头颅,静静地等待着。
十息左右,一只通体毛发呈银灰色,眸瞳呈暗红色的狼王,从山林中缓缓走出,也没有搭理那几只狼,径直走向那几具饿殍。一旁几只野狼虽然早已垂涎欲滴,但依旧垂着头在一旁等待狼王进食。狼王俯下身子,张开大口,露出尖牙,大口啃食着尸体,狼王似乎是饿坏了,短短几息之间,就连续撕下了好几口肉,喷溅出的血肉洒在它的脖颈上,弄脏了它那漂亮的银白色毛发,狼王兴奋地仰天嘶嚎,暗红色的眸瞳竟然变成了赤红色。
突然,狼王猛然回头,盯向远边,一双赤红色的眸瞳在这昏暗的雪天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口中的碎肉从嘴边漏出,顺着嘴角缓缓滴下,爪子死死地扣住脚边的尸体,试图护住自己的口粮。几只野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强行将目光从美食上移开,不善地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然而短短几息之间,狼王的气势瞬间萎靡而下,赤红的双眸渐渐收缩,慢慢松开了爪子,舔舔嘴角的碎肉,而后快速带着几只野狼向山林深处逃窜。
跑到山林边缘,狼王不由停下脚步回望,它已经饿了足足一个月,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些吃的,现如今却不得不放弃,心有不甘。就在狼王不舍的停留回望时,一支利箭猛然从百步以外射来,直直的射穿了狼王坚硬的头骨。倒下的那一刻,狼王的眼睛还直瞪瞪地盯着那具啃了几口的尸体。几只野狼见狼王身死,没做多留,如同闪电般窜入山林深处,不见踪迹。
这时,四位位身着银甲,肩披白袍的战将骑着白色的战马缓缓接近,当先一人,手执长弓,腰挎宝剑。其余三人战马皆为雪白,而此人的战马毛发为银白色,极为美丽。此人头戴淡蓝色头盔,下巴上长了一小圈的络腮胡,看上去有些年纪了,但是再加上那不凡的身手和刚毅的眼神,显示出此人年龄不过三十左右,正是建功立业的壮年之日。
身旁一人笑着将手中的黑色狼纹长枪递给了此人道:“严将军勇武过人,实乃吾辈之楷模也。”严錾没有说话,接过狼纹镔铁枪,随手舞了个枪花,一跃下马。走近前,看着狼尸与几具饿殍,不语。
“将军,我们已经与后方大军彻底脱节了,是不是放缓些速度等待一下,毕竟大部队兵马和必需的粮草辎重全在后面跟进。”
“不必,传令下去,加快速度。”严錾没有犹豫。
“将军,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吾等不分日夜行进数日,没有多做歇息,将士们也无怨言,只是,可否告知一二。”另外一位将领有些按捺不住,他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趁着这时,快速问道。
严錾沉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了过去。三人好奇地看了起来,如果没记错,这封密函,严将军已经放在怀中好几天,除了在行军路途中休息拿出来反复看,其它时候从未轻示于众人眼前。三人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防潮的油皮纸,拿出一份有些褶皱的书信。
“嘶——先皇驾崩,太子被逐,王宁……这,这……”三人有些说不出话,事实上,这些久居偏远州郡的将士,远离朝廷,无人问津,有战即召,无事无问。繁华,富贵这些概念跟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也因此他们对于朝堂之中高坐龙位的那位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如此之大的变故还是让他们久久无言,一时间,山谷中,只有风暴嘶鸣的怒号。
“那严将军此行目的是……”一位将军小心翼翼问道。
“以勤王护驾为名,杀入京师,掌控朝廷。”严錾握紧手中的镔铁枪,毅然说道。
话音刚落,刮过脖颈的寒风似乎变成了锋利的钢刀,横在了上边。杀入京师,掌控朝廷?说白了,这就是谋反大罪。如果谋反失败了,下场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那年,尚帝王尚出征龙荒之地惨败而归时,无数野心家内里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而当时的石家便是其中之一。结果呢?王尚咬紧牙关,拼着榨干国力的狠劲,将粮库里最后一颗粮食充作军粮,将国库里最后一串铜钱充作军费,甚至变卖了皇宫中的奇珍异宝,就差把自己身上的龙袍和居住的皇宫一块变卖。而后亲率禁卫军,联合地方军队将这些叛乱的谋反军队彻底地剿杀,同时击退了反扑的龙荒精骑,稳住了当时动荡的局势。而作为谋反的首领,石家家主则遭受“噬身”之刑。
将石家家主用浸过水的牛皮绳子牢牢地捆住,一个巨型深坑,在他的身上留下几道刀伤后推入深坑中,而后提出几个袋口用浸了水的牛皮绳子扎住,里面装满了大量的,不同品种的蛇,将袋子用锋刃割开口子,然后丢入深坑中,让蛇慢慢从割口处一条一条地爬出来,一条接一条的蛇带着美丽的花纹爬出,一团一团的缠绕在一起。随后,这些可爱的小家伙逐渐被石家家主的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所吸引,开始爬上石家家主的身上。望着这一团一团涌上的蛇,石家家主不断翻滚身躯,压死了一些蛇,但随后就被更多的蛇群淹没,最终围观的民众只看到满坑的蛇,听到那愈发凄厉惨叫和怨毒的咒骂。
而那些追随他的那些家族成员也受到烹刑,数百人被赶到祭台上,行刑人员用二十口大锅煮开沸水,十余人一锅,用这二十口大锅将这数百名石家家族成员一次性同时活活地烹煮致死。至于俘获的那些参与谋反的士兵,用绳子捆住,赶到一块平地中间,然后派大队骑兵将这些谋反的士兵撞翻在地,让马蹄将他们踩踏成一团团的碎肉。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整个平地上已经没有一具能认出人形的尸体,只能看到一地的肉泥,支离破碎,破碎到加点盐和油搅拌一下就可以直接当饺子的肉馅。
没有人去收拾处理,就那样放着发臭了几天,最后要么让秃鹰和野狼啃食殆尽,要么渗进土壤中和沙土相融,而一些碎骨也渐渐被风化得像石块一样,时常被不懂事的孩子当成了玩具玩耍。
这,便是谋反失败的下场,死罪是盗匪的下场,却是反贼的奢求。可明知如此,却依旧不少人如同河中的鲤鱼,去吞那暗藏铁钩的鱼饵。人们嘲笑它们,却不知自己也同样如此。
谋反失败的下场可想而知,可如果成功了呢?亿万臣民跪拜称臣,数不尽的金银财富,一眼便让人心醉的美丽俏佳人。世间锦鲤何其之多,最后化身为龙的又有几成?能否有一成?可无数人总是天真地,固执地认定,或者是用自己的性命在幻想自己便是那上天选中的那幸运的一成。
三人沉默下来,时而窃窃私语,几次抬起头欲言又止,时不时用奇怪的目光扫视着严錾。而严錾只是淡然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书信,好似全然未看见三人奇怪的言行表情。当然,手里的镔铁枪也握得更紧了一些。
而后当中一人道:“此番行进,与大军脱节,意味着吾等仅有一万精锐骑兵深入敌后,孤军奋战,是吗?”
“不错。有何见教?”
“除此之外,吾等目前所带口粮不过十日之用,对吗?”
“不错,如何?”
“那敢问将军这两点如何破解?总不是凭一腔热血的幻想就拉着我们去送死吧。”那位将军的语气有些怨意。
“首先,此行就是一个字,赌。赌王宁尚未掌控局势,能给我们一个一刀封喉的良机。筹码就是我们的贱命。就用我们的命去赌一赌那传说中的天命是否站在我们这边。如果局势混乱,那么一万精锐铁骑足以掌控一切,如果王宁抢在我们前面控制了一切,那么吾等十万大军也会瞬时土崩瓦解。现在就是在赌,在抢,在争。赌性命,抢胜算,争时间”
“至于这口粮么,只要提前攻克郡城,自然不缺。实在不行,就去周边打‘野食’就是了”
将军听到“野食”二字后当即脸色大变,打野食,其实意思就是去抢百姓的救命粮,这是要背上不知道多少年的骂名啊,赶忙劝阻:“严将军不可,凡帝生前有言,若日后有难言之事,无论沙场征伐如何,不得伤及我龙霄国民分毫,如有违令者,当……呜啊!”
沉甸甸的话语飘在寒风中尚未落下,一把黑色的狼纹镔铁枪便狠狠地贯穿他的咽喉,枪尖从后颈出穿出,鲜血顺着枪尖缓缓滴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如同棉絮上绣出的一朵红色玫瑰花,煞是鲜艳美丽。那位将军还存着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严錾,自己一只手尽力撑着地面试图不让自己的身躯倒在这冰冷的雪地里,另一只手伸了出来,用尽力气抓着枪身,尽力拍打着,又向着一旁的两人连连招手,一面废着力气尽可能地呼吸,喘息,一面拼命从喉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似在求饶,又似在求救。
严錾冷冷地看着他的“表演”,手握长枪,向旁狠狠一拧,一拉,“咔”的一声骨头碎折的声响,那位将军的头颅瞬时向右折成九十度,双膝跪在雪中,眼神依旧是充满了震惊与不甘。严錾将这位将军踢翻在地,扭出长枪。望着那倒在雪地里的将军,那只依然顽强固执地伸出的手,严錾像是泄愤一般,对着手腕一脚踩上去,一脚一脚,如同疯魔一般不停地踩着,那只手的腕骨已经彻底碎裂了,无力地垂在一边,手臂上尽是严錾脚上的污泥和踩踏出的伤痕鲜血。
严錾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剩下的两人,原本洁白帅气的白色战甲已经沾满了鲜血,那双眼睛也如同先前的那只狼王般变得血红。进而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道:“两位也愿追寻凡帝遗志?”
两位将军沉默了半晌,其中一人双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在下愿随将军征战沙场,勿论生死,决无背弃。”
另一人想说些什么,看着狼王因贪食而断送性命的尸身,又看到因劝谏而惨遭杀害的友人,再看向那因没能熬过冬季,最终只能倒在雪地中,成为野狼盘中餐的饿殍。沉默半晌,同样单膝下跪道:“在下愿……愿率后军驰援将军,纵使粉身碎骨,亦要报严将军知遇之恩。”
严錾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阵足以使人窒息的沉默后,道了句好便转身离去。
那位出言拒绝跟随前锋而提出跟随后军的将军在旁人离去后,依旧双膝跪在雪地里,双手抱拳,久久不动。过了一会儿,此人轻轻站起,揉了揉膝盖,一拐一拐地走向那位被残杀的将军尸首前,单膝触地,一只手轻轻合上了尸体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抓着那被踩折的手臂慢慢拉回到尸体的腹部。这位将军口中轻轻念诵了些什么,然后将尸体背起,迎着风雪缓缓向军营方向走去。
在友人被残杀时自己没敢伸出援手,在严錾辱尸时自己也没敢阻拦。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风水好些的地方,将友人全尸安葬,立一块墓碑。这简单的事情,是自己这个懦夫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