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黑色的龙纹战旗在北荒关三里地外飘扬,战旗上,大大的“轩”字格外清晰。天色晴朗,艳阳高照。阵阵微风拂过,战旗随着微风舞动着自己的战姿。
“咚咚咚”伴随着犹如猛兽战前怒号般的战鼓声,关隘之下,无数昂龙精锐犹如乌云一般,阵阵呐喊好似这艳阳天中平地乍起的惊雷,仿佛要将眼前这座关隘狠狠撕碎。此时的关隘就像在滔天巨浪中的一座孤岛,随时都会被吞没。
城墙头上的守军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大地的剧烈震动,鲜血已经渗入了这些城墙上的守军战靴之中,尸体已经积塞住了城墙通道,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可是已经没有一个守军腾出手去清理,因为他们害怕,害怕只要自己的一个停息,这座关隘就会被眼前的黑色浪涛给彻底撕碎。
不知过去了多久,尸体已经越积越多。开始他们还会在心中为这些战死的英灵而默哀,可是随着战事的越发激烈,守军已经渐渐麻木了。他们麻木地拉开弓弦对眼前的黑色浪涛射出利箭,或者被利箭射穿;麻木地挥舞战刀将这些弥漫到了城墙上的“乌云”一一砍杀,或者被敌人砍杀。
他们对城墙上的尸体不再怀有敬意和半点尊重,对于阻挡他们脚步的尸体被干脆利落地踢开,守军开始利用地上的尸体去阻挡城下军队的步伐,用地上的尸体去为自己提供掩护。没有人心怀愧疚,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变成地这些尸首中的一员,然后被他们的战友用来抵御敌军或者当成掩护。
时至正午,尸体已经有些发臭,血腥味已经愈发浓郁,城下的军队似乎已然不知疲倦,就像一只抱着必死决心的猛兽正疯狂的撞击着这摇摇欲坠的关隘。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压迫他们那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这支军队的意志早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但是,他们并没有倒下。
当这些守军侧头观望之时,那位一身红袍的统帅正在他们的身旁,一面挥舞着宝剑抵御敌军,一面用着洪亮却不慌乱的嗓音有条不紊地下达军令。统帅年轻的面庞上满是血污和灰尘,可是他并未擦拭半分。如蝗的箭矢,闪着寒芒的战刀都没有让他退缩半步。他时而挥舞宝剑砍杀冲上墙头的敌军,时而替民夫搬运石块修补防御工事,并且不断用着那充满自信的声音鼓舞将士,条例清晰地下达每一道军令调遣亲卫抵御敌军。
正是这位红袍统帅用他的自信沉稳铸就了这支军队的支柱和军魂。将这支即将倒下的军队牢牢撑住,让这支支离破碎的军队拖着残破之躯继续纠缠敌军。支柱不倒,军魂不灭。
城墙的守军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城下的昂龙精锐也早已疲乏不堪。数日千里行军,数小时连绵不停歇的进攻,哪怕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精英,也有些无力了。
高耸的城墙仿佛直达云端,巨石铸就的城墙无比坚硬。北荒关,这座雄伟的关隘屹立千年,也守卫了他们千年,坚硬的城墙上早已沾满了百万英魂的鲜血,尚未消泯,那城墙上勉强可见的血污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空之河,在向他们诉说着雄关的坚毅与来犯者的悔恨。
高耸坚硬的城墙,完善的防御工事,让无数的龙荒之军,打了千年,恨了千年,也怕了千年。龙荒之地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饮恨折戟于此,无所畏惧的龙荒之民也将其视为毕生的梦魇。那些在这座关隘上斩落敌军的时日仿佛仍在昨日,而今时,昂龙精锐们却要亲自进攻这座雄关,去感受当年龙荒之军难言的绝望。
无数昂龙精锐,征战多年,曾在沙场上叱诧风云,金戈染血的悍勇之士,就这样倒在了这高大的城墙之下。箭如飞蝗,滚木擂石不断打下。后方的战友无法收取英魂的残尸,只能踏过他们的身躯,挥舞战刀,顶住盾牌,保持进攻的“矢字”阵型,继续冲锋,犹如利箭一般,试图贯穿眼前这道铜墙铁壁。城墙脚下,无数士兵的尸骸堆积如山,后方的士兵只能将云梯架在这些士兵的尸骸之上,顶着敌人的利箭刀锋,继续向上推进,攻上那“高高在上”的城头,亦或坠落下方,砸成肉泥,与地下那千年的沙石渐渐相融。底下的士兵做不了什么,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稳住云梯,顶住盾牌,抵御箭矢滚石,还有……那些砸落而下的尸骸。后方的弓箭手也尽可能的将他们的利箭射上城头,尽可能压制住敌人。
沈琳提着镔铁长枪,枪头滴血,头盔被城防上打下的石块给击飞了出去,鲜血从额头上缓缓渗出流下,额前的刘海微微垂落,和血污一同遮住了脸庞面容,脸上的血污有自己的,也同样有敌人的,额头上隐隐的伤痛,再加上血腥味的刺激,激发了沈琳骨子里的狂性,眼眸中泛起血红色。垂落的刘海,脸上的血污,血红的双眼,若不是这一身染血的紫色战袍,前来传达军令的军官险些认不出人。
“沈将军,我们可以收兵了……”军官气喘吁吁地喊道。
沈琳没有说话,将盯着军官面庞的目光移向他的咽喉,握持长枪的右手稍稍紧握了几分,手腕内扣,将长枪稍稍偏转了一些。自己在攻打关隘时就有言在先,无故言退,扰乱军心者,就地处决,以定军心。
“这是太……统帅的军令。”军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将信件双手呈递上。
沈琳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劈手夺下了军官的信件,看了几眼后,咬了咬牙关,瞪着一双血目,大喝道:“收兵回营,各部交替掩护,快。”
沈琳转手把信件扔到军官怀里,而后跨上战马,挥舞长枪,指挥各部交替掩护撤回大营,小心提防关隘中的敌军杀出。
所幸,这场大战也耗尽了守军的精力,因而让进攻关隘的昂龙精锐们得以顺利地撤回大营。
回到大营,在得到休整命令后,昂龙精锐们不由瘫坐在了地上,顾不上其它,从怀中掏出了干粮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起来,填饱肚子后,就直接枕着自己的战刀或长矛,不解衣袍,席地而眠。他们有预感,战斗远远没有结束,硬仗,还在后边儿。
军队回归大营,沈琳没有多作休息,自己骑着战马,从怀中掏出大饼,一边啃着,一边朝王轩那边赶去。
十万里北荒关,几乎横跨了整个苍赋大陆。关口无数,仅仅归龙郡一带,便有三个大关口,也正是王轩一行人此行的目标。
根据先前派遣的密探传来的讯息情报,以及探查的信息分析,三个关口处,中间的关口明显偏大于两侧的关口,就姑且称为主关口。主关口偏大于两侧关口,自然城防与兵力要强于两侧关口。
依照先前行军途中商议,拍案定下的计划,先由狄青先生率兵佯攻主关口,而王轩亲自坐镇东侧关口的进攻战斗,打出帅旗,穿上显眼的龙纹战袍,让他们发现进攻东关口实际是王轩本人指挥的部队。让守军产生“佯攻主关口,主攻东关口”的错误判断,从而将守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东关口,再让庞宁率领游骑假意阻挠主关口和左关口派来增援的部队,加以迷惑守军的判断。
如此一来,由沈琳亲自率领的真正主力军便可以轻易地突破左侧关口,为大军行进开辟险路。一旦成功,自己等人立即拔营起寨,与沈琳汇合。而后庞宁领半数军兵埋伏于险要之处。归龙郡以南多山路,守军想要缠住自己等人,能快速出兵阻挠的路线也就这么几处险要之地。若守军不出兵纠缠,那就彼此相安无事;你守你的关,我走我的路。如果不识相想要出兵阻挠,那么庞宁就可在这些守军行进的险要之处半路伏击,击溃守军,再趁着夜色的掩护下和王轩的接应平安离去。
至于沈琳的战况,王轩一开始并没有太过于担心,情报显示,左关口的防御并不是非常森严,守卫关口的也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毛孩。王轩并未与他有过接触,却也并没想太多,就算这个少年将军有些本领,也难以抵挡沈琳这样的沙场悍将。
再加上王轩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左关口的防御就更弱了一番,就算这个小将军能看破这个计谋也无济于事。在王轩印象里,接替防务的主帅是自己熟识的石安,一个迂腐固执的家伙,区区一个小将无法左右他的想法。因此王轩的计划里,并未太过于担心沈琳那边的情况,顶多就是遇到些阻挠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是王轩自己想错了。这场战斗从前一天晚上的夜战一直打到今天正午,沈琳那边也没有多大进展,反而吃了个闷亏。
沈琳骑着战马来到王轩面前,下了马,慢慢走到王轩跟前,原本骄傲的头颅也不由低了下来。嗯,毕竟一个年近三旬的沙场宿将在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手上吃了亏,面子上挂不住也实属正常。也亏王轩没让沈琳立下什么军令状,否则以沈琳的自尊心来看,这会儿说不准已经自裁谢罪了。
“凡帝说过:‘沙场之中,万事难料,有打不了胜仗的蠢才,却没有不打败仗的将领。而那个沉溺于一仗之败的将领终究会变成那个打不了胜仗的蠢才。’这仗是我的失策,是我小看了那个毛头小子了”王轩没有嘴硬,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失策;也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将过错都揽到自己的头上。功在下臣,过在主上;这是御下之道。
“是老子的过错就是老子自己的,你少给老子包这揽那的,自己的屁股老子自己擦,老子今天非把这小子脑袋拧下来不可。”王轩的主动担下责任的作为非但没能减轻沈琳的负罪感,反而让沈琳感觉到自尊心受到了羞辱,顾不得上下尊卑,直接当着王轩的面报了粗口,一副“你不让老子上就砍了老子”的混样。
王轩熟知儿时同伴的性子,也没多计较,反而上前拍着沈琳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好了,那小子的脑袋是你的,没人抢,我只是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沈琳微微皱眉。
“嗯,如果只是输了一阵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我的预感成真,那我们先前的计策,只能推翻重来了,否则我们三万儿郎,只能葬身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