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支长箭,初始还握在手中,冰凉贴骨,眨眼间就飞驰而去,待它没入草中,均均颤抖之时,天,亮了。
罗芷像个操心的老母亲,非要亲自给罗瑶画眉,还将自己亲手做的玫瑰蜜给阿姐上唇,她心目中的阿姐是极美的,就算穿的是婢仆常衫,也要精心妆顾。
一个时辰以后,雅亭家的二辆牛车在南亭草场停下,芳悦、雅亭连同婢女唤心一同下车,竹叶竹笋见状立即跟了上去,这时,罗芷从背后叫住二人,大喊:是竹叶和竹笋吗?
二人回头却见芷小娘子也在此,竹叶笑道:给小娘子请安,我们来草场买些东西,你一人出来游乐,主母可知?
竹笋见竹叶有唠嗑的情态,焦急地扯了一下竹叶袖子,提醒他,还有任务要做。
竹叶回过神来,才看见小月站在罗芷身后,遂对罗芷的婢女小月道:你照顾好小娘子,早些回去,我们还有一些杂事要办,先走了。
二人说完,匆匆去追芳悦等人的身影,而此刻,罗瑶已经成功和婢女调包,在一旁等候的江远,正引着罗瑶去见谢君友,罗瑶以纱覆面,挽双环髻,着婢仆之衣,实在不引人注意,就算竹叶和竹笋与她擦肩而过,也未必就能够一眼认出来。
谢君友正在风雨亭猜花,风雨亭是斗草亭,一首诗打一花名,猜中谜底的,赠此花盆栽,他刚看两句便听得江远的呼声,扭头,便看见挽双环髻的罗瑶站在一株金丝柳下,模样娇俏可爱,神态含羞,他将诗签放下,大步流星而来,江远看罢,远远地退到一旁背过身去,知恋人相见,情难自抑。
谢君友毫不顾忌,一把将罗瑶抱起:寂寂,可有想我?
罗瑶整个人都眩晕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好开心,但又觉得众目葵葵下,此举颇为不雅。
一边仪礼,一边感性,罢了,今日做一回自己吧。
罗瑶低唤:宜郎……寂寂思君愈甚。
谢君友捧着罗瑶的脸,听她如是说,竟然红了眼框。
罗瑶伸手去抚他的眉眼,笑道:好傻的模样呢。
谢君友侧头,用脸将罗瑶的手夹在肩上,如是良久才放开:来,我们去风雨亭猜几盆花回来给你做枕头。
“你竟然会做枕头吗”罗瑶奇道,做花枕看似简单,实则极其讲究,家里的丝仆也要花小半月才能制成一只花枕,何况谢君友是个舞文弄墨的书生。
“从前不会,如今要学着做了”
“为何?”
“因为我想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赠予你”
罗瑶笑道:你若送我一只花枕,我必送你两只。
“哦?那我要一对鸳鸯枕套的枕头”
罗瑶心中讶然一声,反应过来,耳朵又红了,痴痴傻笑:“原来书生也很会撩人。”
谢君友用手摸摸她的头,眼光如电,在罗瑶身上闪了一遍,似乎在说,是了,只撩你。
赢国风俗,多喜瓷枕和玉枕,花枕制作麻烦,清洗不易,向来只有皇宫妃嫔才常用花枕。
二人在风雨亭猜了一个多时辰的花谜,得了一盆夜香木兰、一盆茉莉、一盆芍药、一盆花棠,四盆花全都捧在谢君友怀中,谢君友突然发现抽不出手来牵罗瑶,唤江远将花抱回牛车当中。
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执起罗瑶的手去逛草集,集上多妇女孩童,各自摆售各自的小玩意,
有五色蒲丝百草霜、有五色葵榴、有金线翠扇、有珍珠百索、有钗符经筒、有软香龙涎佩、有细葛、香罗、艾朵、彩团、巧粽等等说不完的小玩意,看得游人眼花缭乱。
谢君友看中一柄圆形的金线翠扇,当即买下来送给罗瑶,执扇在手,美人又添几分异韵。
草集的尽头是一些出售小食的糕贩,有香糖果子、有铒糕、有白团、有木瓜露、有钉子桃、有五色水团、艾酒、筒饭等等。
二人各买了一些尝鲜。
草集当中遇到几个识得谢君友的世家女,上前和他见礼,并约他一同到草场游乐,谢君友一一拒绝,一名叫温婉的娘子并不放弃,以为罗瑶是其家婢女,上前握住罗瑶的手笑说:这位妹妹,你家郎君好不明理,快替我劝劝他。
罗瑶一时吓呆了,这位自来熟的娘子内心真的很强大,被人拒绝也不害羞,还旁敲侧击的鼓动他的婢女。
谢君友见状,赶忙握住罗瑶的手从温婉手中抽了回来:娘子请自重。说完别礼也未行,执起罗瑶的手便匆匆而走。
谢君友虽是寒门,可他的风评和才学远近闻名,颇得寒门和末等世族之女的青睐。
为何这些世家女敢抛头露脸、光明正大的与谢君友搭讪,而罗瑶却不敢呢,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赢国官媒之律了,凡年满十七岁未嫁的女子,有意愿婚配,可去官媒司的意配册登记,登记在册的女子,若遇心仪之人,门当户对者,可令国家出面做媒,久而久之,衍生出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往往登记在册的女子,就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亦或以纱覆面、佩戴帷帽遮遮掩掩,她们可随意参加各种士人雅集,挑选合自己口胃的良人,这位温婉娘子便是册上有名的剩女,如今已二十一岁,末等氏族的家世,但相貌和才学较为平庸,又嗜酒,所以至今未得士人青睐。
“她喜欢你?”待走远后,罗瑶如是问道。
“……”谢君友本欲说她谁都喜欢,想了想又十分不妥,君子有仪,不随意毁谤他人,只得摇了摇头。
“唉呀,你不说话,肯定有鬼,你们很熟的样子嘛”罗瑶有一点吃醋。
谢君友想了半天,才打了一个比喻:一只蚊子腹饥了,欲食人血,于是围着一屋子的人转,挑选没有蚊帐的人下手,她认得屋中所有人,屋中之人却未必认得一只蚊子,这样打比方,你可安心了?
罗瑶看他的神态和比喻,不禁用手绢掩面哈哈大笑,笑得肩头一颤一颤的,脸都笑红了,她的宜郎竟是如此的可爱……
谢君友不明白罗瑶为何笑得如此,但他看她开心,却比自己开心还要开心,他将罗瑶揽过来,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郑重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永远不必质疑。
罗瑶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此刻,她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