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望着她,对舒夜打来的事只字不提。接了他的电话,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小喜,你说我们明天去哪玩呢?”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景点每个都对她充满致命的吸引力,无奈口袋没那么多钱,她嘟着嘴,一脸烦恼。
“你就是太贪心,闭上眼,指上哪个是哪个。”林喜说着,拿起毛巾,擦着弄湿的发。“去洗澡。”
“哦。”小熙放下一叠叠的旅游资料,抱起睡衣,往浴室走去。
林喜走到床边,看到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怔忡地想,她不会真的就让舒夜趁虚而入结婚了吧?
“JUSTONELASTDANCE……”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林喜拿起手机一看,是舒夜,摁开通话键。
“喂。”
“是林喜啊。”
“她在洗澡。”
“正好,我是找你的。”
林喜愣了愣,不吭声。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林喜一口回绝。
“离开小熙。”舒夜沉下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
林喜握紧了拳,怒极反笑,“你以为你谁,只是半路插进来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
“我能给她幸福,而你不能。”
“我能。”
“你该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她一直把你当晚辈看待,对你不会有感情。你们之间只能是母子。”
“那也不关你的事。”一句只能是母子让林喜烦躁不已,他赌气地摁掉电话,甩在床上。
“是谁的电话。”小熙打开浴室的门,白色的毛巾在头上揉搓着湿漉漉的黑发,双颊浮上一层粉色,如成熟的水蜜桃,一捏便能拧出水来。
“打错了的,过来。”林喜起身,拿出浴室里的吹风,坐在床上,拍拍旁边,示意小熙坐下。
小熙乖顺地坐到他身前,林喜打开吹风机,热热的风从他指间流出,他轻柔地为她顺着发,细心地不弄疼她。
小熙像只吃饱的猫,慵懒地闭起眼,她喜欢他为她吹头发,长长的指节插入发中,小心翼翼地解开打了结得头发。她很懒,懒得吹头发,理头发,头发经常打结,梳头成了她最烦恼的事,可又舍不得剪去一头长到及腰的长发。有一次,她头发没干就躺上去睡,一觉睡醒,第二天便得了感冒,从那次后,小喜就开始敦促她吹头发,见督促无效,便接了替她吹头发的任务。想着想着,小熙开始昏昏欲睡。
“好了。”林喜吹完头发,身下的人儿半天没有吭声,他俯下身,毫无防备的睡颜落在眼底,他宠溺地笑笑,眼底透出的温柔,冬日的阳光都及不上。
从她身后将她揽进怀里,心里像炸开了油锅,滚起千般思绪。她对他的依赖,让他心安,但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他看得出,看到小燕他们俩的甜蜜生活,她有着深深的羡慕。人前,她笑得没肝没肺,可是,等到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时,她的失落和孤单深深地烙在他心底。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找到了好的归宿,而她却因为方凌耽误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感激方凌的存在,如果没有他,他们不会相遇,如果没有他,她可能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但是舒夜的话像沉重的石头,碾压而过,痛得他使劲抱紧了小熙无法抑制。
他守了她三年,用三年的守候静静等着她淡去方凌与她的回忆,原以为雨过天晴,现实的鸿沟却硬生生地阻隔了他跨出去抱紧她的勇气。
“我该怎么办。”他紧紧搂着小熙,压抑着盈满心间的痛苦。
他迷惑,他怅惘,
但他不会放弃……
小熙睡醒时,阳光正从花窗透进来,斑驳的光影闪动着,刺得她眼睛发疼,她闭上眼,眼前还留着红红绿绿的花窗影子。
睁开眼,她发现林喜睡在一旁的沙发上。高大的身躯绻着,小小的沙发凹了进去,他睡得很熟,睡着了的样子很漂亮,她忍不住笑了。
小熙碰了碰林喜,林喜睁开迷蒙的眼,反手牵住小熙,牢牢地握住。小熙微微挣扎,心漏了好几拍。林喜朗眉星目,笑容极具魅惑。忽地,一张俊逸的脸在眼前放大,小熙吓了一跳,原蹲着的身子跌坐在地上。林喜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下意识地转开眼,再看他时,他的眼平淡无波,回复了一贯的清冷,仿佛刚才她看到的是个幻觉。
林喜放开她,从沙发上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想好今天去哪玩了吗?”
“嗯。我想去布拉格广场看看,看过布拉格恋人没有。我想去看看那个广场。”小熙笑眯了眼,眼底有着少女的憧憬。
“justonelastdance……”正说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小熙,你快回来,你爸,你爸……”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妇女不断抽泣着,声音带着慌乱。
“妈,你先别慌,慢慢说。”小熙一听,心知不好,爸肯定出事了,她在房里踱着步。
拿着手机的手颤抖着,眉紧蹙,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否则,妈妈肯定撑不下去了。
“你爸心脏病发,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咚。”手机掉落在地,小熙愣住,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瞳孔没有焦距。
林喜心一紧,冷静地拿起电话,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奶奶,别急,我和小熙马上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您别急,爷爷会没事的。”
“呜呜,嗯,你们快回来,我怕你爷爷……”说着,声音哽住了,下面的话吞回了肚里,却吞不回满心的焦虑。
“没事的,李医生医术高明,不会出差错,您放心。您现在先去办住院手续,准备些住院事宜。”林喜冷静地指挥着林妈妈做事,让她能分心。
“好好……”林妈妈使劲地点头,绝望的蛇已经缠上她的脖,快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恐惧淹没。如果林妈妈当时没有那么着急,没有那么慌乱,她就会发现,林喜从来不叫小熙妈,而是直呼其名。
“妈,爸爸会没事的。”小熙接过电话,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妈,爸会撑过来的,会撑过来的。”
一遍遍地给着心理暗示,一遍遍地借着这些暗示赶走恐慌。
林妈妈吸了吸鼻子,老泪纵横,她要坚强,躺在手术室里的丈夫需要她的支持,凭着这样的信念,她强打起精神,说道,“小熙,妈等你回来。”
“好。”小熙艰难地挂掉手机,瘫坐在床上。心中五味陈杂,脑子停止了运转,呆呆地坐着,望着手里的手机。
林喜越过她,抓起床头的电话,拨下一串号码。
“服务台吗,给我订两张最快回A市的飞机票。”
“今天下午五点。”
“好。”
林喜挂掉电话,蹲下身,双手撑在她膝盖上,抬起她的头,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小熙,现在,你可以哭,但回去后,不能流一滴眼泪。”他的大掌附上她的头,手从上往下,抚摸着她睡乱了的发。
半饷之后,房里响起压抑的哭声,“我怕,我怕……”小熙瘪开嘴,眼泪刷刷而下,大洋的另一头,她最敬爱的爸爸正在与死神殊死搏斗,她的妈妈绝望地等着医生的回答,而她,却坐在这,以疗伤为名,做个现实的逃兵。
如果她没有出来旅行,她此刻就会陪在爸爸妈妈身边,如果她没有任性地离开A市在B市谋生,她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陪爸爸妈妈。如果她没有……
看着小熙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中,林喜的心好像被人捏住,狠狠地柔躏,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她断线似的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痛。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仿佛这样,她的痛苦就能通过相亲的肌肤,输送到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点,他也希望能够分担她的痛苦。
忽然,小熙用力地捂住了耳朵。她的脑袋里,有个钟声一直在响。咚……咚……咚……每敲一下,她的心就震一下。
恐惧揪住了她的心,这个钟声好熟悉,好熟悉。眼前,呈现出一副画面,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大褂,冰冷的床,冰冷的器具……
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声音传来,“一个月,还小,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别怕。”
那个人的脸上挂着笑容,在她看来却是那样狰狞。
“现在给你麻醉,睡一觉就好了。”
对,睡觉,睡觉,睡着了钟声就会停止了。
咚……咚……咚……一声,两声……
她不是已经被麻醉了吗?为什么还会有钟声,该死的钟声怎么还没有停止。
忽地,漫天的白色不见了,迷漫在眼中的是刺目的红,带着血腥味,令人呕吐……
咚……咚……咚……一下,两下……
冰冷的器具伸进她体内,咔啦,吱吱……血肉模糊的声音,混着钟声,好恐怖,谁来,谁来救救她?
方凌,救我……
“请你离开方凌。”
“小熙,听妈的话,和那个方凌分手吧。”
“如果你不和那个叫方凌的分手,就不要叫我爸,不要跨进这个家门一步,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方凌,方凌……
“对不起,我得娶小柔,她怀孕了……”
她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喊着,回应她的,是毫无温度的回音。
他没有来救她,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她淹没在黑暗中,顾盼四周,黑暗,黑暗,只有黑暗,她找不到出口……
累了,困了,就这样睡吧。
她蹲下身,双手紧紧抱着,将头埋起。
咚咚……
别响了,别响了,停止,停止……谁来,把钟关掉。
钟声终于消失,她睁开眼,双唇苍白,仿佛被白色的粉笔狠狠地刷过。那钟声仿佛是一个稻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钟声没了,孩子也没了……
那个钟声,是死亡之钟……
是爸爸的丧钟?小熙忽地从床上跳起,泪流满面,唇无力地颤抖着,她紧紧地抓住林喜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肤,“钟声,那个钟声一直在响,我让它,它停不了,那年,那年,也有那个钟声……它又在响了,它又想带着我的亲人……”
小熙似乎陷入了疯狂,失去了理智。
“小熙……小熙……”发觉小熙的眼神开始涣散,林喜焦急地喊着,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表情……和她二月二晚上的表情一样……
该死的,他低估了方凌对她的影响力,不,应该说是坟墓里那个人的影响力。
唇上传来一阵湿热,林喜捧起她的脸,手背轻摩擦她娇嫩的粉颊,俯首攫住了她的唇,淡淡的吻不带一丝****,柔柔的,轻轻的,生怕一用力,怀中的人儿就会消失,柔软的舌尖卷着她的舌,缠绕,吸吮。忽然,他的吻变得既快又狂野,灵活的舌尖霸道地窜入她檀口中,贪婪地在她唇内翻搅,逗弄……
久久,他才放开她,让她有喘息空隙。理智回笼,小熙惊愕地推开他,后退几步,扶着身后的桌沿,怒道,“你在干什么……”
林喜的眼一黯,小熙回来了,那个理智的小熙回来了,“我……”
他该怎么说,说他爱她所以吻她?说他不想让她难过所以吻她?说他怕失去她所以吻她?
她会接受吗?
抬眼望着小熙,她眼里写满了对刚才那个吻的嫌恶,她的手死劲地擦着快要破皮的嘴唇,她的身子轻轻颤抖,浑身竖起了防备的刺……
我爱你,我爱你……他想不顾一切地喊出心底的渴望,说出来的话却是……
“对不起,我还没睡醒,把你当成了悦欣,所以才会……”林喜站着不动,不敢再靠近她,注视她的蓝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这个理由拙劣地恐怕连小学生也不会相信,而小熙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内心深处,她宁愿相信这个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理由,也不愿去想林喜眼中那抹复杂,想他吻她的真正意图。
“哦,是这样啊。看我,都乱成什么样了。”小熙尴尬地笑笑,脸上带着不自然,她本能地忽略了心底因这个吻而掀起的万丈波澜,不去细想,她为什么没有推开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了,订飞机票。”小熙腾地坐到电话边,拿着电话,借以掩饰心底的别扭。
“我已经订了。”
“哦,这样啊。那收拾行李。”小熙巡视着房间的四周,昨晚散落的东西被理得干干净净,旅行箱安静地躺在门边。“你理的?”
“嗯。”林喜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杂志,头也不抬地应道。
小熙不安地踱着步,手不停地忙碌着,面对他时,她没有了以往的坦诚了。行李包被她一次次地打开,合上。
“小熙……”她的逃避,他看在眼底,苦笑,“那是个意外。”
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小熙怔怔地看着紧闭着的门,没来由地失落……
她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