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惩戒刘玉春,逼迫他投降,9月21日拂晓,北伐军再次攻城。
时值中秋佳节,天清地朗,明月皎皎,清晨四点钟,宾阳门一带炮火喧天,一闪一闪的,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仔细听时,还夹着一种呐喊的声音,想是北伐军兵临城下了。天光大亮后更加厉害,只见东方烟雾弥漫,初升的朝阳都被遮蔽带了愁容,大有“日月朝昏,风雨夜哭”之概。
枪炮声里,还夹杂着飞机的“嗡嗡”声。抬头看,有两架飞机高翔于空中,应该是革命军用飞机掩护攻城的。
“姐姐,我们的人又攻城了,希望能攻下来啊!”
杜心舟几乎一夜未眠,已经从李子敏房间搬出来的小萍,和杜心舟并肩坐在大床上,盖着毛毯,激动地听着外面的枪炮声。
杜心舟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着:
“革命军必胜!快点杀进城里吧!”
“子华,我知道,你一定冲在最前头,奋勇队队长非你莫属啊-----”
城外的呐喊声似乎更清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夫君的声音。
然而,到了上午九点许,宾阳门外的喊杀声渐渐稀疏,渐渐消失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噼里啪啦------”
“咚咚咚----铛铛铛-----”
十点多,城内传来一阵阵庆祝胜利的鞭炮声和锣鼓声。
“胜利啰!北党退回去啰!”
“南蛮子又被俺们打败啦!”
街巷里,传来北洋兵庆祝胜利的欢呼,他们敲着脸盆、铁桶、茶缸等凡是能敲得响的物件,在街上游走,时不时对着天空放上几枪。
杜心舟和小萍对望一眼,心里冰凉如水。
中午,婆婆特地做了几个糖饼以庆祝中秋,可大家都没有胃口。压抑的气氛中,李少煊轻轻叹口气:
“城墙高大坚固,革命军是从下往上打,他们却以守待攻,以逸待劳,真不容易哪!奋勇队又要牺牲弟兄了----”
杜心舟拿糖饼的手哆嗦了一下,糖饼掉进稀粥里,溅得到处都是饭渍。
晚上,月色皎洁,路灯齐放。为了让民众欢度中秋和庆祝守城胜利,刘玉春破例开放了灯火管制。然而,李家人谁也没有心思赏月,李少煊要去开会,临走时他让杜心舟和小萍去给杜心龙送糖饼,顺便了解一下杜心龙的工作进展。
于是,头顶一轮圆月,身傍温暖的路灯,在多日来突然明亮起来的夜晚,杜心舟和小萍去了手枪队督战队。
杜心龙他们正在喝酒,廉价的烟草味和酒味扑面而来。
充当临时营地的小学校教室里,驻扎着贺对庭的一个营,手枪督战队也在这里。此刻,杜心龙他们正在美术教室里,把几张课桌并在一起,一二十个人围着桌子,就着几个简单的菜,猜拳行令喝得正起劲儿。
“搞酒!搞酒!快点----”
“他娘的脚哩!瞧你都醉成啥样了?还喝!”
“咋着?俺就喝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喝凉水!”
乱哄哄之中,杜心舟终于认出了杜心龙。
臭小子明显地瘦了,是那种心累表现在身体上迅速减肥。一个16岁的少年,过去在家里被娇生惯养,颐指气使,到广州后参加革命军,也是单纯的指哪儿打哪儿,服从命令就是了。而如今,他却肩负着策反北洋军调转枪口,投诚正义的艰巨任务,估计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但杜心舟相信,经历过这次围城卧底考验,弟弟会迅速成长起来。
“心龙------”
杜心舟亮起嗓子喊一声。
“姐姐!小萍!你们怎么来了?”
杜心龙惊喜万分,放下酒碗就要挤过来迎接。
杜心舟急忙摆手:“别过来,别过来,我来给你们送好吃的,放下就走!”
说着,从身后小萍手里接过竹篮,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有水果糖、糖饼、菱角、藕盒,还有一罐子老黄酒。
“哎哟哟!你个杜心龙,哪辈子的福气,有这样一个好姐姐!”
士兵们都知道杜心龙的家庭实力,如今看到漂亮高贵的姐姐竟然亲自来军营看望,都很感动。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目光竟然都像胶水一般粘在了杜心舟身上。
“看啥子看?还不赶紧感谢!”
一干士兵恭敬地垂手立着,连声道谢。杜心舟笑着祝他们中秋快乐,为了避免他们拘谨,她对杜心龙使个眼色,转身离开了。
杜心龙知道姐姐的意思,很快追了过来,三个人并肩而行。
“姐姐,我已经打开局面了,队里好些弟兄和我成了好朋友。”
杜心舟点点头。从刚才的场面和气氛中,她已经感觉到了。弟弟的质朴纯良、豪爽意气很能感染人。当然,一身好功夫也起了很大作用。短短的日子里,他已经成了手枪督战队的红人。
“喂!杜心龙,等一等!”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杜心舟回头,看见两个士兵追了过来。月光下,她认出一个是神枪手荀强,一个是蒙古骑士包贝尔。
“昔日萧何月下追韩信,今晚中秋佳节嫦娥下凡来兵营。俺们也要送一送大美女哩!”
荀强河南话里夹着文绉绉的古词,一双小眼睛在月亮下烁烁闪亮,煞是可爱。微微有些罗圈腿的包贝尔站在一旁,壮实的身躯沉稳笃定,仿佛草原上一只待飞的秃鹰。
杜心龙开心极了,上前一手搂住一个: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谁说就两个?还有俺哩!”
又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门响了起来,原来是瘦小枯干的大老王。
杜心龙得意地把三个人推到杜心舟面前:
“不打不成交。这三位哥哥,现在都是我的生死弟兄。只要上级一声命令,我们就会立刻起事。”
杜心舟对三个人投过赞许的微笑,关切地说:
“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打仗。,如果革命军拿下武昌城,你们想好去处了吗?假如厌倦了行伍,你们回老家河南、回内蒙都行;留在武汉也很好,这里是鱼米之乡,好养人,很容易活下去啊!”
荀强不好意思挠挠头:“俺们还是愿意跟着心龙兄弟,一起到北伐军扛枪干革命。”
包贝尔和大老王也说:“心龙说革命军官兵平等,非常仗义,俺们愿意投诚过去。”
杜心舟钦佩地竖起大拇指:“好样的!革命军会隆重欢迎你们的。”她又对杜心龙说道:“弟弟,你很幸运,很快就有了这么好的朋友。以后,要继续扩大朋友圈子,一切听贺团长的安排。”
杜心龙吐一下舌头,眼光却越过杜心舟,落在徐小萍身上:“丑丫头,来了老半天了,连句话都不给我说。我哪里得罪你了?”
小萍瞪了杜心龙一眼,正色地说:
“我要说的话,姐姐都替我说了,就和你没得说啰!”
杜心龙被呛得有些尴尬,也收敛起玩世不恭,认真地想了一下,对杜心舟道:
“姐姐,我有个请求,手枪队缺一个会缝缝补补的人,要是小萍能经常过来做些针线就好了------”
杜心龙话音未落,就被一个人接上了茬:
“脑袋都掖在裤腰里了,还做啥逑针线?俺就心疼那些房子,老百姓好好住着,为了抵抗北党,说烧就给烧了-----”
来人原来是队长赵大柱。杜心龙几个急忙立正敬礼。
“报告队长,我在送我姐姐。”
赵大柱有些微醺,对杜心舟一抱拳:“谢谢女士来犒赏我们,弟兄们在这里太苦了!”
杜心舟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来看望大家是应该的。心龙调皮不懂事,还望赵队长多担待哟!”
“这个没事,杜心龙是你兄弟,也是我兄弟,尽管放一百个心!”
赵大柱再次抱拳,豪爽地回应。
看着赵大柱有些趔趄而去的身影,杜心舟的心里更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