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杜心舟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在其它城市,人们都是一日际在于晨,而喜欢夜生活的广州人,却是一日之嗨于夜。一到晚上,就是他们的夜生活环节,许多人换上拖鞋,穿着短裤,约上朋友出街去玩。去白鹅潭,上下九步行街,慢慢悠悠转商场,慢慢悠悠吃夜宵,吃各种粥、新鲜时蔬、烤鱼烤生蚝,然后再慢慢悠悠回来,冲个凉,摇着蒲扇,幸福入睡。
杜心舟的失眠,倒不是深更半夜街上还有木屐走过的哒哒声和哼唱粤剧的声音,而是她过于兴奋了。
带着投奔北伐革命的渴望来到广州,杜心舟早已下了决心,要最大限度地承受生命的轻与重,尽管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已经找到了方向,她要在这春天的深处,重新铸造自己。
下雨了。
广州春天的雨,有时很瓢泼,有时则很绵细,细得就好像雾一样。此刻,杜心舟轻轻撩起麻质的窗帘,深情地望着外面的绵细春雨。与其说是雨,倒不如说是雾,春雾,远处,所有的建筑物就好像被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的白纱,在路灯的映照下,缥缥缈缈的,显示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雾还带来潮湿的天气,墙壁、地板都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珠,它们都在春天里“出汗”了。
窗外的有一棵玉兰树,在细雨中开着淡雅的白花,有些甜腻的香味从窗外飘进来,浸入心脾。
杜心舟命令自己入睡。
她在心里数着数:“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哦,明天很快就到了,又会遇到什么呢?”
朦胧中,杜心舟跟着陶云舒回到政府大楼前,她又看到女学生在演讲,不过这一次不是陶云舒,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妙语连珠,滔滔不绝。
杜心舟羡慕女子的好口才,陶云舒在一旁怂恿:“心舟啊,你要是早半年来广州加入革命队伍,也会练出好口才的。不过,现在也不晚啦,就凭你的才华,什么能难住你呀?”
杜心舟想想也是,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想冲上去讲几句。
“我想上去演讲!”
陶云舒立刻为她打气:“那就上去,只要敢上去就是成功!”
杜心舟一甩长发:“上就上!北洋兵我都敢杀,一个演讲算什么?”
说罢,杜心舟挤进人群,敏捷地登上桌子。看着下面乌泱乌泱的人群都仰着脸看自己,却突然紧张起来,两腿发软,心脏狂跳,胸脯起伏的厉害,原来准备好了的演讲词全忘光了,憋了半天,只好举起拳头喊起了口号:“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陶云舒使劲儿鼓掌,随着高喊:“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大家都跟着一起喊起来:
打倒列强!
打倒军阀!
唤醒民众!
早日北伐!
突然,人群里出现骚动,有人大喊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杜心舟居高临下,看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朝演讲台跑过来,前面被追赶的那个人越来越近,面容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原来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子华!”
“夫君!!”
李子华没有回应,继续往前猛跑。
杜心舟想去追赶,心里一急,咕咚一下从演讲台上摔了下来------
杜心舟是从床上掉了下来的。
在梦中的演讲台上,她呼唤飞奔过来的丈夫李子华。呼唤不应,就伸手去拦截,身子一歪,左边身体先着地,从床上掉了下来,左大腿外侧碰到大理石地板上,顿时感到“霍霍”地痛。脑袋也嗡嗡作响,好一阵才清醒过来。万幸的是,床头柜上的热水瓶竟然没有被她碰翻,那是她上床前刚灌的一暖瓶热水,否则后果将非常严重。
杜心舟再也无法入睡。
她干脆盘腿而坐,认真考虑报考战地救护队的事宜,天光微明的时候,竟然迷迷糊糊坐着睡着了。
早上七点,姨妈在楼下喊她吃饭,杜心舟才从酣睡中醒来。穿衣服时,发现左大腿外侧留下三处淤青,那乌青中透着紫和红,好像被煮熟的乌龟的肚皮,瘆人的样子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在大腿处都是肌肉,虽然有些疼,并不影响走路。
杜心舟慢慢地下了楼,来到餐厅,发现姨妈还在等她。这让很少睡懒觉的杜心舟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吃着姨妈重新加热过的鸡蛋炒米粉,一边和姨妈聊家常。
大表哥和二表哥已经有了各自的小家,三表哥住铁路宿舍。平时偌大的楼房里,只有姨夫姨妈和表姐陶云舒住。这个时辰,姨夫和表姐已经上班走了,只剩下姨妈和杜心舟,这使还在赋闲的杜心舟感觉冷清。
吃过饭,姨妈拿过一张纸条,说是陶云舒走时留下的。
“云舒叫你不要误了时辰,把人领回来。晚上我给你们煲个鸡汤。”
姨妈说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欣慰和神秘。
杜心舟仔细看着纸条,不解地问:“窖口是哪里呀?”
“窖口是肇庆来广州市里的一个中转点,到了窖口就是到广州了。”姨妈笑吟吟的。
杜心舟忽然明白了,是他要来了,从独立团驻地肇庆过来看她了!
“是子华-------”杜心舟脸通红,不由自主把纸条捧了起来。
“去吧!亲自把他接来。”姨妈的慈爱和武汉的母亲一样样的。